第29章 默古籍
默古籍
“天下修士，不都是劍修，就算是劍修，那些等級評定也……”倪蒼壁頓了一下，把措辭修改得委婉了些，“并非必要。”
萬飛塵點頭表示同意。“青雲就沒有參與過仙門等級評定，但他的修為有目共睹。”
倪蒼壁于是看向昔青雲，“那青雲公子這次來，是為了那兩冊古籍？”
昔青雲仿佛剛醒神，回答道：“也，不是，來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古籍，方才大會上看見，才知是缺本。”
曉生寒觀察他許久了。
主君是否發現，他在面對她的時候，仿佛總是迷惑而出神？
難道是因為有仙格在身，所以對故人留有記憶殘影？
還是說，他只是對主君有記憶？
“那去年呢？去年仙門大會比試魁首的獎勵是什麽？”倪蒼壁問。
昔青雲道：“也是術法古籍，是全本。”
萬飛埃插話：“可惜是初習者的術法，所以青雲兄已經轉給贈給我了。今年的術法古籍雖然适合等級較高的劍修去修煉，但卻是缺本，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有用。”
倪蒼壁垂眸，繼而忽然一笑，道：“既然因我的緣故，青雲公子與那兩冊古籍失之交臂，那我也該做些補償。”
昔青雲一聽，忙說：“不，不必！蒼壁姑娘何出此言，我沒有……”
“哎，”倪蒼壁擡手制止他，“這對我而言不是難事，那古籍，我可以默出來，包括剩餘部分。”
昔青雲忘了推辭，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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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飛塵納罕之餘，有些駭然，又有些浮想聯翩。
“蒼壁，你，你怎麽會知道剩餘部分的內容？那可是三百年前的古籍，初峨山之所以拿出殘本，大概也是因為确實遺失難覓了。”
“巧合，”倪蒼壁淺笑，“我多年前曾經見過，熟記于心。”
昔青雲遲疑良久，問道：“蒼壁姑娘見過的，是古籍原本，還是後人加上詳解注釋後的版本？”
倪蒼壁微微一笑，看着他，“三百年前的古籍，所用文字、語意，與如今大不相同，沒有這方面的大師在，的确很難讀懂，不過，我見的是原本。我默出原本，為了之後青雲公子修煉方便，可幫你加上批注解釋。”
昔青雲心中大震，對上倪蒼壁的視線，竟是不敢再發問。
·
倪蒼壁放過了品嘗這家客棧拿手菜的第二次機會。
為了不顯得太過奇怪，她讓曉生寒要了點食物，陪她一同去了客房。
曉生寒當着外人總是話少，這讓倪蒼壁有些發愁。
店家送了紙筆過來後，倪蒼壁倚着桌，說：“嘶，不如，你出去和萬家姐弟，還有昔青雲聊聊？”
曉生寒茫然道：“聊什麽？”
倪蒼壁：“随便，總不至于陪我在這裏默書吧？”
曉生寒一愣：“主君還真的要默書？”
倪蒼壁笑了，“不然呢？我誇下海口，然後交白卷？”
說着，她繞到桌後，當真開始鋪紙懸筆，挽袖取墨。
曉生寒道：“我以為，主君是有別的方法。”
倪蒼壁将手中的紙張反複查看，确定材質尚可，她也沒擡眼，只道：“不用別的方法，我是真的能默出來，這是當年眠君兄長修習過的術法，我和姐姐打賭誰能記誦更快，我贏了。”
曉生寒微怔。
這是她第三次主動提到鬼仙君和前任月仙君了。
若是心中至痛之事，不會這樣随口提及，可若非時時記在心中，又怎會三百年後，還這樣随口就能提及。
沉默片刻，他上前接過了倪蒼壁剛拿到手中的墨，又将硯臺挪到跟前。
“主君，我來幫你研墨吧。”
倪蒼壁對他這個舉動相當意外，手停在半空，與他對視後，不由一笑。
“可以。”
這一笑顯得無比恬淡，曉生寒同她一道外出公務，或是在霧雲殿與衆師兄姐們在一起時，不曾見過她這樣輕松……溫暖的笑。
然而這樣的怔忪只有片刻，待倪蒼壁真的落筆後，曉生寒很快就陷入了一種……空白。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問題：
主君，寫的，是什麽？
寫了快二十個字了，他能确定認識的，不足五個！
豈有此理！多年來跟随藤妖老爹，他勤學苦練，書文上也未荒廢過啊！
察覺到他沉重的呼吸聲，倪蒼壁暫時停下筆，“生寒啊，”她微笑，“覺得怎麽樣？”
曉生寒內心赧然，張了張口，說：“主君，這些字，怎麽同現在的字大相徑庭，我……”
倪蒼壁将筆放下，用一種帶着笑，又帶着戲谑的目光看着他，“那現在，你對三百年是不是有了更确切的理解了？”
驀然間，曉生寒心頭一震。
三百年？
是啊，三百年。
仙君不老，霧雲殿衆仙的本齡都屬青壯年之間，這就讓他很難想象，他見到的倪蒼壁，他見到的其他師兄師姐其實和他都來自不同的年代。
尤其是倪蒼壁。
整整三百年，在她還沒有飛升，在她還年幼時，她的所見所知，她穿的衣物，吃的東西，學的禮義詩書……每一樣都無比遙遠，與現在千差萬別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以至于三百年後的他已經完全不能理解，即便通過史書、古畫，也只能勉強拼湊模糊的影像，而無法真正知曉當年的樣子。
這麽一想，他産生了一種奇妙的悵然，仿佛和倪蒼壁之間出現了一道時光流逝造成的鴻溝。
倪蒼壁見他出神，便笑了一笑，慢慢道：“所以，你要多來凡間，明白世事變遷，看清人生百态，跟得上所有這一切的變化，才能一直感知民意，受人敬畏。如果只做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君，早晚有一日會被時間的洪流所抛棄，不再有自己的價值——而天道之中，不留無用之物。”
曉生寒在心上顫動間，想起了一個略顯怪異的小有天排行榜：可辨識人間歷代文字錢幣最多榜。
原來是有意義的。
世事更疊，關于文明的變遷從未停止，文字，錢幣，衣着發飾，一切都在演化之中，身為仙君壽數無窮，能親眼見證這些變化，是一種至貴的榮幸。
“好了，別出神了，快接着磨墨。”
“哦，好。”
·
默書其實不算難事，不過很費時間。
自午後至黃昏，再至深夜，倪蒼壁都沒有休息。
她後面還是讓曉生寒出去，安撫等待中的昔青雲。
昔青雲心事重重，曉生寒知道自己應該對他有些尊敬，畢竟他是數百年前的古劍仙。但倪蒼壁方才也說過，劍仙飛升稍晚，假如昔青雲此世能順利飛升，也要等十幾年後，現在的他還只是一個有些本事的劍修——雖然同一般的劍修相比，他靈力不錯，劍法出衆，而且不屑于混跡徒有虛名的仙門宗族，這是他的傲氣。
“倪姑娘這樣不眠不休，我何德何能，”昔青雲連稱謂都變了，“曉公子，其實不急于一時的。”
曉生寒說：“師姐做事就是如此，公子不用介懷，而且師姐很忙，還有別的事要做。”
昔青雲對他早也倍感敬畏，想了想，低聲道：“其實，我……”
曉生寒看向他，“什麽？”
昔青雲微微垂目，“我知道，倪姑娘和曉公子，絕不是普通人。”
曉生寒這時候說話略有一點莫名其妙，他說：“昔公子不用在意這些，也不用糾結是否與我師姐曾經見過，只要潛心修煉，日後說不定能再見。”
昔青雲覺得眼前的青年有些冷，哪怕說着日後再見，也……不是那麽熱忱的樣子。
難道是因為，倪姑娘為了他辛勞默書，惹得人家師弟不快了？
“多謝，我自會盡我所能，不辜負倪姑娘今日贈書之誼。”
“那昔公子就去休息吧，我去陪師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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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蒼壁沉浸于默書，下筆如有神，塵封許久的記憶被喚醒，讓她有些惘然。
曉生寒端了茶進來，見她手中執筆，卻在出神，還以為是什麽地方有點記不清，也不敢說話，不料倪蒼壁卻主動問：“說完了嗎？”
“嗯，”曉生寒把茶盞放下，“師姐覺得，這一世劍仙能夠順利飛升嗎？”
“應該可以，上一次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仙格不算穩，這一世，經過冥界周游，已經穩固許多，這本古籍中，我在注解裏特意加了一些于劍修有利的道法，希望對他有幫助，我們雖然可以時刻關注他的進展，但一切最終只能靠他自己。”
曉生寒倒了一杯茶，“先喝口茶吧。”
倪蒼壁于是放下筆，不經意見瞥見他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便問：“在想什麽？”
曉生寒斟酌之後，道：“像劍仙這樣的情況，還有嗎？如果劍仙成功歸位，是不是表示，當年一樣情況的仙君也能回來？”
這其中，包不包括前任月仙君和鬼仙君？
倪蒼壁眼神微頓，繼而淡淡一笑。
她輕呷一口茶，才低聲說：“身隕後保住了完整仙格的仙君，只有他一個。”
曉生寒敏銳地說：“難道，還有……”
“還有保住了一半仙格的，還有，仙格盡毀，卻被神君傳渡了神格的，生寒，我說的，就是前任的月仙，還有我姐姐鬼仙。”
曉生寒目中閃現愕然。
“可是……”
“你現在擁有的是完整的月仙仙格，天道之中，只有你一個月仙，眠君兄長的仙格當初完全隕毀，不複存在，他身上殘留的，是我姐姐的一半鬼仙仙格，至于我姐姐自己，由當初的鬼神君舍命傳渡神格，以神格在身入輪回，他們兩人都不知所蹤，無處尋覓。”倪蒼壁言辭清晰，四平八穩地說，“這段往事有些複雜，但不是什麽不可言說之事，我雖期待他們有朝一日能夠歸來，但不會沉溺于無望、痛苦的等待，倘若他們回來，我希望他們見到安然無恙的小有天，和讓他們驕傲的我，還有令他們驕傲的你，月仙君。”
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困惑，終于解開了。
曉生寒看着倪蒼壁清雅沉靜的面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