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守城門

守城門

二月二十三,西境外族越過垣邑山。

三月初一,中原朝廷劃撥的第一批軍糧由矍州糧倉加急送達。

三月初二,由使君城齊家趕制的軍用棉衣送達。

何致疏和另外兩個大夫匆匆趕到臨時被劃作醫治傷員的鎮西王府時,眼前景象讓他們大大松了一口氣。

傷者不少,秩序尚在,官員和王府仆從忙着擡擔架,大夫們往來忙碌,還有很多婦女百姓在其中幫着照料冷暖。

“三位,這裏的事是我們城裏的幾位大夫一起管着,趙大人吩咐過,說幾位到了直接過來就成,我們也沒那沒多虛禮了,一會兒世子就要領兵回來,怕還有不少受傷的弟兄要送過來。”

武易前日剛從前線上撤下來,他手臂受了傷,得養一段時間才行,這才被殷青指派去接棉衣貨物,趙儉書事先收到使君城齊王的信函,說随同而來的還有十來位修兵刃武器的匠人,兩個外傷大夫,一個婦科大夫,都是為了照顧傷員和百姓。

何致疏忙說:“有勞将軍,您且去忙吧,我們自己能找事做,這後院怎麽去?路上就聽說安置着不少快生産的将士們的家人。”

“就在那邊——柳嫂子!南邊的大夫來了,懂接生的!”武易大聲喊了一句,也沒惹來圍觀,畢竟衆人都在忙,傷者們痛呼聲不斷。

另兩位大夫說:“何兄,我們先去幫忙了,你自己多留意。”

“好好好,二位也要多注意!”何致疏随着那位柳嫂子腳下生風地走了。

他一頭奔進後院,一進屋,裏面的幾十個女子齊齊吓了一跳,好些都慌亂地避過了臉去。

這裏有十餘個臨産的女子,還有在一旁照顧的老婦少女,床褥有限,擠作一團,卻難得做到了幹淨。

“各位不要怕!不要怕!”見此情形,何致疏高舉雙手,氣喘籲籲說,“我姓何,是從南邊使君城來的,跟着給将士們送棉衣一道來的!我是婦科大夫,趙大人派我過來照料你們!”

在南邊時風俗尚且開明,何致疏還是經受了不少非議,現在到了陌生的環境,只怕更要多解釋了,他一臉誠懇地看着衆人,卻見她們都在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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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嫂子見狀,大步上前,扯着嗓子大聲說:“犯什麽愣?沒聽見嗎?這是趙大人從那邊請來的大夫,專門照顧你們的!還有兩個大夫在外頭照料軍爺們,忌諱什麽呢?都好好的,聽見了嗎?”

何致疏被她吼得震了一震,還真是滿腔敬佩,忙說:“嫂子說得對!”

他把挂在身上的藥箱取下來,朝柳嫂子說:“嫂子,容我先安頓一下,理一理,然後再給大家看診。”

“哎!”柳嫂子堆着笑答應,“您有什麽要的,盡管找我!這裏頭就月娘,就裏邊那個,痩得不像樣子的,月份最大,您一會兒先看她。”

“哎,行,我知道了。”何致疏說,一擡眼的功夫,就見一位年輕袅娜的女子正朝這邊走來。

“喲,王妃,”柳嫂子的語氣突然變得又敬又輕,“我還當您已經走了呢。”

陳拂道:“正要走,柳嫂子再問前頭要一張榻吧。”

“哎哎哎,這就要,您把人接來前,我保證給安排好!”

何致疏疑惑地看着陳拂。

“何大夫?”陳拂朝他微微一笑,“使君城齊家慷慨捐物,還有諸位大夫不顧危險趕赴邊關,我們垣邑百姓真是感激不盡。”

何致疏睜大眼:“娘子是……”

柳嫂子在一旁小聲說:“何大夫,這是我家王妃娘娘,我們垣邑的鎮西王妃。”

陳拂倒不在意,只說:“我正要去接一個孕婦,她夫君昨天在陣前殉國了。”

“那她,那胎像如何?”

“不太好,希望先生到時候多照顧,告辭。”

何致疏還沒來得及施禮,陳拂已經飄然走了。

柳嫂子見人走了,這才解釋道:“我家王妃娘娘身份那樣尊貴,卻最是平和,又是個大善人,王爺近來病着,王妃還願意把王府摘出來給大家安置,真是了不得呢。如果不是王府出面,這些小媳婦們哪兒能來這兒?自己家裏都缺衣少食的。”

何致疏點點頭:“的确。嫂子您聽着,是王府的人?”

“是啊,”柳嫂子話中多了些底氣,“我是王府的老人了,我家那人原本是王府管事,這些天也在幫着運送傷員。”

何致疏笑道:“大家齊心協力,定能渡過難關。”

·

曉生寒此時不在這裏。

他避開衆人,繞上了垣邑城門,遠遠看見殷青正領兵歸來。

交鋒已有數次,今天清晨西境外族又一次進攻時,楊星堕親自領着援軍趕到了。

這是僝僽城守軍多年來第一次離城而戰,在與殷青率領的垣邑守軍并肩作戰的時候,僝僽守軍以及楊星堕本人,心中那點中原屬城的芥蒂不知不覺消散,大家成為了真正的同生共死的兄弟,共同保衛家國。

——然而地勢廣泛的西境終歸難守,垣邑守軍已經後退數裏,再退下去,就要據城禦敵了。

倪蒼壁在通靈訣中說話。

“這一戰勉強穩住了局面,僝僽守軍功不可沒,不過以西境外族的攻勢來看,只怕殷青不得不退回城中。”

曉生寒問:“其他援軍什麽時候到?”

倪蒼壁:“辛家軍自伊涼二州出發,四五日就該到,到時候局面會大變,在這之前就看殷青和楊星堕如何應對了。這就是殷青來此肩負的重任,一旦西境外族開始攻城,四方所有守城将士都需死戰,否則單憑這一推就倒的城牆,破城而入是遲早的事。”

垣邑城牆太過老舊,和僝僽城的銅牆鐵壁無可比拟,且衆多百姓都住在附近,就算人能遷走,屋舍財産卻不能保全,所以殷青一直守在邊線,不敢據城禦敵,如果垣邑城破,後果不堪設想——這就是命途星君非得插手此事的原因。

城破與淪陷,其結果必然就是無盡的鮮血。

西境外族許多年前曾經襲擊齊色城,入城後大肆燒殺,當時的謝王府男女幾乎全部戰死,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謝軒岑,而後辛家軍自北而下,血海深仇在身,拼死作戰,終收複齊色,所以無論如何,垣邑不可重蹈覆轍。

曉生寒道:“主君那邊如何?”

倪蒼壁知道此戰重要性,因此自殷青出兵起一直在旁靜觀。雪泥沙場,殊死搏殺,無論有多少流血犧牲,她也只可靜觀。

原本曉生寒想要一同去,但她讓他留在城中,其實他知道,主君始終是怕他身處戰場時做不到鎮定。

“尚可,但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是什麽?”

“不知道,比如今晚會有人偷襲。”

·

只是預感,若無鹿夢仙牌,除了鹿夢仙君和命途星君外,無人能準确預知将來之事,倪蒼壁作為大仙君,也只偶然有所感應。

倪蒼壁回到城中,易形之後,和曉生寒一起協助轉運傷兵,好在這次安頓傷員的地方是鎮西王府,本就是百姓官兵混雜,能搭把手的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人會追究身份,武易甚至沒留意到曉兄弟旁邊多了個年輕人。

午後殷青與趙儉書、楊星堕商議事畢,決定退守城門。

——城外地勢如今已是無可倚仗,每次交手都是硬碰硬,垣邑守軍現在雖有殺敵之心,但畢竟多年疏于操練,即便有僝僽守軍援助,也難擋為此戰精心準備多年的敵軍。

城門附近的百姓全被被遷入內城,趙儉書親自登上城樓喊話,大敵當前,必須有所舍棄,只要城不破,家就在。

激憤之下的百姓當中又有不少站出來想要出力守城,殷青将他們編入後方,最前線守四方城門的則是兩城守軍中最勇武的将士。

到了晚間,鎮西王府的後院,有位孕婦突然臨産。

倪蒼壁聞訊去到後院,看見那孕婦面色慘白,滿頭大汗,院中其他人聽到哀叫聲都十分惶恐,好在陳拂一直在安穩衆人情緒,何致疏則鎮定地安排兩個婦人幫忙準備接生。

她剛想上前,腳踏出了一步,神思之中卻猛然一凜。

須臾之間,她轉身奔了出去。

曉生寒正在給一個傷兵正骨,他出手幹脆利落,十分有效。

倪蒼壁身披易形訣飛跑而來,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跟我來!”

傷員未及反應,看着小大夫站起身就走,過後才有些莫名其妙。

倪蒼壁一直拉着曉生寒出了王府,避開人繞往邊巷,然後指尖捏一道符抛出。

下一刻,那匹白馬不知從何奔了出來。

“敵軍正面攻城,守軍主力都會被吸引到西南一側,現在北面,北城門往西,有身穿甲胄,掌間綁縛鐵質錐刃的,二十多人,”倪蒼壁只說重點,“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翻過城牆,否則阻擋他們的就是臨近百餘守軍的屍體和如今整個鎮西王府,明白了嗎?!”

曉生寒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躍上了馬背。

倪蒼壁又抓緊缰繩,兩人一在馬上,一在馬下。

“生寒,”倪蒼壁仰臉,無比嚴肅,“你記住,你的安危比功德天規都重要。”

“主君放心!”

曉生寒放下一句承諾,然後縱馬疾馳遠去。

王府有傷兵數百,老弱女眷近百,還有即将來到人世的生命。

倪蒼壁心念萬千,正要返回,回身卻見不遠處,武易呆呆愣在當地。

方才召喚白馬時,倪蒼壁的易形訣已經撤了。于是方才所有過程,都落到了一個凡人眼中。

她微頓,輕聲問:“聽見我說的話了?”

武易不敢相信這一切,仍是呆愣。

倪蒼壁神色凜然道:“還要發愣到什麽時候?等着我去上報軍情?”

武易大夢初醒,胸膛劇烈地起伏,道:“我馬上,馬上去報告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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