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得薦書
得薦書
五月天氣炎熱,疾病易于流行,因此五月又被稱之為‘惡月’,而五月初五為‘惡日’,是以每至端午節,百姓常會挂五毒圖于門戶,幼兒會在手臂、身上佩戴五毒飾物,女子飾以赤靈釵符,或艾虎環簪,寓禳避病害、驅毒辟邪之意。
——但京城的五月卻掃盡惡月之名,成為了盛事頻出、熱鬧非凡的時候。
原因之一,五月初五除了是傳統的端陽佳節,也是本朝太皇太後,以及本朝相君辛猗的生辰,為此,朝廷會有特赦之恩,民間商鋪、酒肆之地也會專設端午節慶,作為慶賀之意。
太皇太後歷經四朝,賢德之名天下皆聞,子孫莫不敬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得壽高遠的象征,是江山穩固的證明。至于辛猗,皇室宗族數代沒有公主降生,如今僅有的兩位公主皆為外姓加封,辛猗的公主之位承襲母親,十幾年前北地戰前殉國的涼微姑,涼微姑又是承襲其母,當年德才無雙的月白長公主,且辛猗在朝為官,位居相君之職,其地位自是重中之重。
原因之二,五月初八風聆閣會。微生一族歷代出賢才,自天子之師到一國之相,再至文人名士,不勝枚舉,微生問渠本人雖無官無爵,但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可以說高不可攀,他所作的詩文、字畫,通常都是千金難求,風聆閣會更是文人學子趨之若鹜,并且得到了官府支持。
原因之三,五月初十之後,女試秋闱名單已定,春天時參加過女試的女子,凡有名次者,皆可得才女之名,适逢夏日,高宅之中女眷會設宴賞花、曲藝技巧,乃至野游縱馬,這是少男少女結交的好時機,是各家各門結親交友的絕佳時候。
原因之四,自五月初五起,宵禁解禁,夜間可有商販,允夜行,飲酒,燈會,熱鬧之程度,幾乎比肩中秋、上元時。
倪蒼壁讓曉生寒多了解京城諸事,曉生寒便花了些時間,他在邊陲長大,本就對這些知之甚少,現在來看,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第二日清晨時,林鈴兒和柳眉要去齊氏繡坊一趟,倪蒼壁去往烽煙亭,曉生寒則來到了麒麟寺等待穆秋禾。四人走得都早,連晨起誦讀的其他學子都沒驚動。
說起來,曉生寒與麒麟寺也算是有淵源,因為麒麟寺中除了供奉有一位保平安順遂的九宮洞天神君,還有一位賜緣天下的月神娘娘。
無論是九宮洞天神還是月神,都是上古神君,早已千萬年無所蹤跡,凡間寺廟的香火供奉歸小有天功德仙君管理,凡人所求之事也都由鹿夢仙君收集,別的不說,月仙殿就挂滿了無數善男信女求姻緣完滿的仙牌。
曉生寒在麒麟寺院中的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駐留,他施了易形訣,也就可以怡然觀察人來人往。
來麒麟寺上香的富貴人家不少,常常是衆仆簇擁着主家,能引起不少人圍觀和紛紛議論,穆秋禾便是其中之一。
曉生寒看着她由婢女和仆婦左右攙扶着下了馬車,入到九宮洞天神君殿上香,規規矩矩地祈求長輩康寧,家宅順遂,然後轉至月神娘娘殿時,她執香凝視月神像,心中卻道:
“月神娘娘在上,穆秋禾來求娘娘賜緣,許我能如夢中那般,與柳奚大人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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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緣分千百種,父親為我尋的那幾位男子皆是名門公子,我願他們将來都能得遇有緣人,夫婦和睦,子孫滿堂,至于我,娘娘若知我心意,就給我一道姻緣下簽,助我解眼前之困。”
月神君是否有靈,曉生寒不敢妄議。
但一道姻緣下簽就再簡單不過了。
解簽之後,婢女們都愁眉苦臉,穆秋禾亦一臉失望,滿面愁容,悲傷至極。
——曉生寒清清楚楚聽到了她的心聲:月神娘娘救苦救難!我馬上買尊小像回去供奉!
烽煙亭修建于立國之初,每逢大将出征或凱旋、京官外派或歸來,這裏是最佳的送行迎候之處,亭高而闊,位于南城門外,毗鄰一片廣袤的竹林,左右皆是官道驿路。
以趙儉書為首,前往垣邑赴任的大小文官有十數人,殷颢率親兵随行,也能護送安全。
倪蒼壁背倚一杆翠竹,遙遙看着亭中場景。
殷青自是要對弟弟多加叮囑,讓他凡事慎重,不可随性,柳奚則勉勵諸文官,說垣邑百姓将他們視為希望,相信諸位能一展抱負,為民解憂。
曉生寒在通靈訣中尋來,道:“主君?”
“嗯?”
“穆秋禾從麒麟寺出來,取竹林官道,一刻時間就可到烽煙亭。”
“這邊趙儉書他們也啓程了。”
殷青本欲邀柳奚同行回城,但柳奚甚少來城外,現在見到竹葉豐美,風清氣朗,起了游玩之念,也就同他道了失陪,吩咐車夫在附近茶寮歇腳喂馬,自己同近身侍從一起,信步往竹林官道而去。
于是乎,穆秋禾與柳奚一來一往,于竹木盛處,如期偶遇了。
曉生寒也與倪蒼壁彙合,在旁觀望那二人,只見穆秋禾遙遙瞧見步行的柳奚,頓時大為驚喜,相隔甚遠就下了馬車,連侍女都不扶,扔下衆人疾步迎了上去。
柳奚倒是訝異,侍從上前像是要阻攔,被她揮手攔下了。
“柳大人!真的是您!”
穆秋禾雙目放光,欣喜若狂,心道:月神娘娘!我會每天給你上香的!
“姑娘是……”
“哦。”穆秋禾這才端正施禮,拱手垂眸道:“學生穆秋禾,見過柳大人!”
她行的是文人學子之禮,并非閨閣萬福,又自稱‘學生’,柳奚自然明白了,便笑笑,道:“不必多禮。”
那邊在說話,這邊倪蒼壁問曉生寒:“對這位柳奚大人,你有什麽看法?”
這一問來的突然,曉生寒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柳大人氣定神閑,言談出衆,不愧是皇帝近臣。”
“那她的外表呢?”
曉生寒頓了頓,只好重新打量柳奚,半晌,他道:“柳奚大人很是俊秀,眉宇之間充滿英氣,身姿挺拔……”
說到這裏,他便說不下去了。
倪蒼壁一笑,看着他:“自從三位女官在朝中嶄露頭角,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她們,不少人也會不吝誇贊,說她們果決敏銳,穎悟過人,大有男子之風。”
曉生寒眉頭皺起——若前兩句确實是誇贊之語,最後一句聽來就不大對勁了。
柳奚身着常服,但也并非女裝,而是同男子服飾類似的長袍,自發至腰間,無一飾物,這可以說大雅天成,也可以說素淨太過,一位女官做到她的位置,為人誇獎之時,竟然只是一句‘有男子之風’,曉生寒不禁覺得有些諷刺。
“其實朝中本有女官官服,但柳奚常在皇帝身側,若不能掌握分寸,留給她的就只有流言蜚語,她的官服從來都是男子服飾,連常服也極少有女裝,這算是一種自我保護,秦眉也是如此。”倪蒼壁說着,看向曉生寒,“但辛猗卻是例外,她着女官官服,出入朝堂宮廷,行走如風,日常服飾之物繁複貴重多彩,若在皇室宗族宴飲時,公主品級正妝每每驚豔衆人,這份潇灑難得,要不是身份在那裏,還不知道要被怎麽樣說。”
曉生寒道:“如此才對,朝堂上的女官如果一定要讓自己像個男人才能立足,那是朝堂之錯。”
倪蒼壁笑意越深,“嗯,你說得對。”
曉生寒被她這樣笑着誇,便有些難以言說的心頭微漾,他道:“主君覺得,日複一日,一切會往好的方向而去嗎?”
“總體大概能向前,過程必然是曲折的,但你我都無力掌控。”
穆秋禾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只見她十分激動,說到要緊處,竟然就朝柳奚直直跪下,拉着她的衣襟,滿面是淚地在懇求什麽。
柳奚臉色微沉,扶着她,輕聲細語地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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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店時已快正午,倪蒼壁剛進房間不久,堂倌便來敲門送上午飯。
送飯簡單,也要閑聊幾句,倪蒼壁問堂倌林鈴兒和柳眉是否回來,堂倌答:“兩位女公子早就回來了,還跟我打聽女公子你呢,我就說您一早出門上香了。”
倪蒼壁微笑:“多謝。”
堂倌一呆:“……”
曉生寒正好過來,見此情景,用力咳嗽了一聲:“咳!”
堂倌醒神,“哎!您慢用,慢用!”
然後一溜煙逃走了。
曉生寒進屋,神情有些不自在,倪蒼壁打量他,解救般說道:“看見了?”
“……嗯,柳奚沒回公署,徑直回了家,柳家老夫人聽說了此事,便下帖邀請幾位夫人和小姐明日去她家中賞花,穆秋禾和穆夫人在內。”
“這倒是個好辦法,內宅之中,柳老夫人想必能改變穆夫人的想法。”
“至于穆秋禾之父,柳奚是打算通過他先前的上官,戶部尚書褚珉去勸說,送信的人已經進了褚府。”
倪蒼壁點頭:“柳奚還真是想得周到。”
曉生寒頓了頓,“我,我沒将仙牌帶出來,現在看不到結果,主君能否……”
“能——”倪蒼壁拖長了音,“來吧。”
主君銅鑒打開時,曉生寒看見了穆秋禾喜極而泣的場景。
她的薦書是柳奚親自寫就,此事傳揚出去後,穆父和穆母顧忌旁人眼光,也不敢對此她再加幹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