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有夢
夜有夢
曉生寒并沒忘了辛猗,只是不曾往她身上想而已。
——相君辛猗,若論出身,天下少有女子可比。但她不受族系桎梏,以三世九珠長公主之身份,十三年來轉任朝中各部直至相君之位,父母阻撓、姻親相挾、貧寒困頓之類旁的女子所面臨諸多困境,她确實不曾親歷。
但倪蒼壁又道:“好了,既然你選了柳奚,那就去做吧,這畢竟是你的公務,不過生寒,對這位荊先生客氣一些,你之前不是表現挺好的?”
曉生寒:“嗯,明白了。”
說變就變,他朝荊別晏端端正正躬身行禮道:“多謝先生相邀。”
旁人也便跟着齊刷刷行禮,一同道:“多謝先生!”
“好了好了,”荊別晏笑道,“多禮了,我這就告辭,諸位好生休養。”
衆人擁着相送,直至門口,荊別晏卻忽然轉身,看向倪蒼壁,道:“這位倪姑娘,可否同在下借一步說話?”
曉生寒眉頭一皺。
倪蒼壁:“先生客氣了,請。”
不知道這二人說了什麽,曉生寒猜測是主君曾來過京城,因此總有些故事,他有心想問,但也知眼下不是時機。
其他人就沒他這麽鎮定了,向泓瘸着一只腳,湊上來問道:“怎麽回事?難道是相君聽聞了倪姑娘的事跡,另眼相看了?”
林鈴兒小聲朝柳眉說:“姐姐,相君會不會責怪我們去玩樂之地啊?”
“不會的,要是責怪,又怎麽會派荊先生過來呢?”
向泓也小聲道:“相君自己都還去過呢,不會的,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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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鈴兒訝異:“相君去過落棘樓嗎?”
旁人道:“相君是京城人,按道理應該哪兒都去過吧……哎,好了好了,說完了!”
荊別晏離去,倪蒼壁返回,見大家都看着自己,笑了一下:“怎麽了?”
“蒼壁姐姐,”林鈴兒上前,“沒什麽事吧?”
“沒有,就是荊先生問我明年是否參加女試,需不需要薦書。”
向泓倒抽一口氣:“荊先生要親自,哦不,難道是相君要親自給你寫薦書?!”
參加女試的女學子需有薦書,一般由當地戶籍官員出具即可,畢竟女試不像男子科考那樣,需得步步考入秋闱,因為要注明女學子未婚未育,家世清白,女試薦書更像是一種變相的證明與承諾,同樣的薦書在女試得中、并且決定參加秋闱時,還需要一封,做出入朝三年內不能成婚等更多的承諾。
——這些條條框框如今看來很繁瑣,但已是當年殷月白力排衆議,與群臣和天下民意百般拉鋸之後才得來的成果。
“那倒不是,況且我也不敢勞煩。”倪蒼壁雲淡風輕。
向泓道:“倪姑娘沒有此憂倒是好事,事實上,有許多女子都是因為兩封薦書難得,才無法參加女試,或者無法參加秋闱的。”
曉生寒問:“向兄此話何意?”
談及此話題,衆人臉色都說不上好,回到後院,向泓到底還是忍不住和大家聊了起來。
“其實我們都知道,每年女試的前十,能像林姑娘和柳姑娘這樣确定參加秋闱的沒有幾個,但到底是她們自己不願意,還是有人阻止,那就說不準了。我可聽說,去年女試的第三,也就是禮部吳尚書家的大小姐,那可是直到最後才拿到薦書,入了秋闱的考場,可前期沒能認真備考,最後名落孫山,也是遺憾。”
柳眉似乎早知此時,她眉宇間隐有怒氣,冷冷道:“這件事我也知道,就是因為吳小姐家中不同意,一再阻撓,才耽誤了正事。”
向泓嘆道:“不錯,可惜的是去年五月相君才回京,若她在,也許能早日幫吳小姐解決此事也未可知啊。”
倪蒼壁:“薦書上交的時限是何時?”
曉生寒:“女試三月結束,成績在四月初十公布,其後一個月內,也就是五月初十之前,欲參加秋闱的女試前十者需得交付薦書。”
倪蒼壁:“……”
她在通靈訣中說:“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慌張啊。”
曉生寒本意是覺得十日足夠,但剛才聽過了吳小姐的事,才意識到穆秋禾必定也是日夜煎熬,不免皺起了眉。
柳眉道:“今天已經是初一了,現在還沒有新的名單公布,難道她們……真的不考了嗎?”
她說的是當初一同在月白公主府赴宴的其餘女學子們,林鈴兒也倍覺感傷,垂臉讷讷道:“她們都是大家閨閣,卻如此身不由己,還不如我們貧寒人家……”
向泓見她二人如此,只好幹巴巴安慰道:“不是還有些日子嗎?說不定初十公布總名單時,會多出來好幾個呢。”
“可是,”倪蒼壁開口,“別人科考都是舉家支持,她們卻要事事強求,就算争得了參考機會,餘下這四個月內,也未必能安心備考吧。”
柳眉也垂了臉,四下沉默裏,她站起身,勉強一笑,道:“不說了,今日大家都受了驚,一會兒用完飯,還是早點休息吧。五月京城盛事不斷,風聆閣會前,我們雖說都想見見世面,但還是要留些時間溫書備考的。”
她在這群人當中年紀最長,因此說話有些分量,大家也确實累了,便都慢慢吞吞回屋,晚間客店老板親自過來送餐食,又是一一百般慰問。
·
等到入夜後,曉生寒與倪蒼壁來到客店外的一處橋邊。
京城的宵禁會在五月初五至六月初一解禁,正如柳眉所說,這期間盛事不斷,城中也早就湧入無數各地商販、文人名士,甚至游山玩水的閑散之人。
但今夜仍是靜夜,二人說話的聲音在掩蓋在橋下的水聲裏,頭頂一彎淺月,莫名深谧。
“主君,”曉生寒慚愧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應該盡快助穆秋禾成事,免她焦灼。”
倪蒼壁看着平靜的水面,聞言瞟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是那種沒完沒了苛責下屬的人——想好接下來怎麽做了嗎?”
“嗯,”曉生寒點頭,“明日一早,以陵王世子為首,會有數位官員在城外烽煙亭為趙儉書送行,柳奚在內。”
“趙儉書明日就走?”
“是,自從垣邑返回後,他在京中已經快一個月,朝廷派往垣邑的大小官員悉數選定,因此不再耽擱,邊境軍将領暫定為陵王府三公子殷颢,等他們趕到垣邑,想來可以真正做出一番事業。烽煙亭緊鄰麒麟寺,此寺往來香客不斷,如果穆秋禾明日能去上香,我就設法令她與柳奚偶遇,柳奚是皇帝近臣,且與秦眉、辛相君交情深厚,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助穆秋禾之力。”
說完,曉生寒發現倪蒼壁似乎在出神。
他不解:“主君?”
“哦,”倪蒼壁一笑,“我只是,想到了柳眉。”
曉生寒本沒有領會,但重複了柳眉二字後,很快反應了過來:“原來是這樣……”
“雖然近年沒有再出傑出的女官,參加秋闱的女學子也越來越少,但有柳奚和秦眉,還有辛相君在,多少還是能給後來人一些激勵的。現如今有心胸的年輕人會感嘆女試之落寞,可比起百年前,已是無法想象的創世之舉,甚至後世也不一定會越來越進步,所以生寒,”她看了過來,曉生寒自她眸中看見了某種誠摯的情意,“穆秋禾也許未必會成為柳、秦、辛一般的棟梁,別的女學子也未必會秋闱得中,但她們争取的并不是功成名就,而是追求的權利,這份權利,應當給予每一個人。”
曉生寒心上微顫,胸中被她輕緩的寥寥數語激蕩出了層層漣漪。
“主君放心,”他後退半步,拱手,鄭重道,“生寒一定不負所托。”
倪蒼壁溫柔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擡曉生寒的手。
觸及的瞬間,曉生寒先是一怔,接着震驚地看着她。
“每次遇到這種事情,你的态度、你的承諾,總是令我心安。我幾度覺得不可思議,你小小年紀,怎會有如此胸襟?莫說飛升百年的靈仙,五百年的魂仙魄仙都做不到,看來有些事情,當真與年齡無關,我不該輕視你。”
若在樹成之前聽到這話,曉生寒應該會按捺欣喜,坦然接受,但現在……他已将心意和盤托出,主君當知只言片語就會讓他浮想聯翩,卻仍說了這些話。
他只覺喉間痙攣,一時竟什麽也說不出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倪蒼壁,張了張嘴:
“主,主君……”
“好了,別再耽誤了,”倪蒼壁輕拍了他一下,依舊是含笑着,“去吧。”
曉生寒腦中混沌,不知是喜是憂,但看着倪蒼壁的臉,不由自主便應道:“是!”
·
穆秋禾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美的夢,是她日有所思,才會夢到九月秋來,她同其他考生一樣,收拾行囊赴考,連考三日,暢快淋漓,下筆如有神。
京城秋意濃重,她看見了麒麟寺的楓葉如火,上完香出來,在烽煙臺官道上,竟然遇到了那位她一直很敬重欽慕的柳奚大人。
提着一顆心上前拜見,柳奚便問她考得如何,她回答:“考……”
然後遽然驚醒。
她渾身汗濕,意識到此時才是現實,她沒有薦書,不得家人應允,無法參加秋闱。
她掩面而泣,又想到麒麟寺,心中不知怎麽有個很強烈的聲音說,得去上個香了。
第二日一早,穆秋禾給父母請安,并且請求出府,去城外麒麟寺上香。
這個女兒已經為秋闱鬧了多日,穆父穆母怕她又生事端,本不同意,但穆秋禾已經想好了對策,她道:“聽聞麒麟寺靈驗,女兒想求姻緣。”
穆父将信将疑,穆母卻立刻喜笑顏開,将她拉到身邊,道:“禾兒,你可算是想通了!你父親替你選的那幾個人,你已經有看中的了?”
“嗯,”穆秋禾故作嬌羞,“所以想去求簽,讓月神看看是不是女兒的良人。”
她心想:回來就說不是,月神的簽都說不是,看誰還敢讓我嫁。
穆父咳嗽一聲,道:“既如此,讓你大嫂陪你,多帶些人,不許多耽擱時間。”
穆秋禾道:“大嫂這幾天身體不适,母親都免了她請安,我也準備為父親母親和她祈福。”
穆母滿意道:“這才對,你就去吧,讓她們多跟些人,挑個好的車把式,早去早回。”
“女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