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昀湖日落
昀湖日落
人群背後不遠處,原佑與樊寧只是擡起眼簾,目睹着落日西沉,沉入遠處的山巒。
樊寧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寧靜:“你看過海上日落嗎?”
“沒有,但看過海上日出,應該大差不差。
“那是什麽樣子?”太陽已經西沉了一半。
“挺多人的,就和現在一樣。”樊寧噗嗤一聲笑了,原佑頓了頓,才繼續講下去:“我家在康城,不靠海。有次出差去海濱城市,同事拉着我四點起床,剛到海邊只看見海天連接處微微泛紅,星星還連綴着。”
樊寧看向原佑,他的目光帶着一點落日的溫暖。
“那天天氣預報說,五點十五日出,但五點十八還沒看到太陽的影子,有一些人說今天是陰天,就轉身離開了。但五點二十的時候,天邊突然多了一道嫣紅,于是大家都向東邊仰起頭。太陽就那樣跳了出來,沒有任何防備。以太陽為原點,日光在海水裏映下嫣紅,我往水裏走了幾步,才目睹全景。”
“你這麽高,也會被人擋住?”樊寧伸手筆畫了一下,自己的頭頂剛到原佑耳垂。
“我想看太陽,也想看它怎樣改變海水。”
太陽下沉地越來越快,此時,它只留下一塊小小的光斑,懸挂在對面山巅。
“最後太陽跳了出來,星幕隐去,熱浪襲來。”太陽最後的光點熄滅了。
随即,晚霞以更旖旎的姿态席卷了半邊天幕,游人開始恢複了不久之前的寧靜,或者踱步離開。
兩個人并肩,繞着湖漫無目的地行走。原佑從肩與肩之間的二十公分裏,覺察到一種懷舊的氣息,他想起很久之前,有人說最好的關系不是無話不談,而是可以共享沉默的陪伴。仿佛早已熟稔的友人,而非剛剛遇見的過客。
他不由得覺得好笑,于是開口打破沉默:“這兒比什麽古鎮茶園好多了。”
“當然,不過一般住在這邊,都會去那幾個地方,比起我們的推薦,游客都更信任社交軟件。有時候我們說得多了,反而不太好。”樊寧收回凝視着湖面的目光:“當然,除你以外。”
原佑不知道這是對自己品味的認可,還是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看着樊寧亮晶晶的目光,他竟少有地生出放松之感。
“旅行家,既然你不喜歡那些景點,講講你的騎行呗。”
“嗯……”原佑又有些語塞,他發現和樊寧在一起的這麽一小會兒,已經在心底無端地生出好幾種情緒:“不知道該怎麽說,可能我的體驗和你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樣。”
“我們店裏很少有騎行的人,你知道,我們不在騎行線路上,而且還得上山,所以那天看見你我還蠻驚訝的。”
“沒看出來。”
“哈哈,本來應該蠻驚訝,不過那天塌方,周圍的住宿肯定都滿了,所以也在意料之中。你走的是滇藏線,對吧?”
原佑笑了:“對的,滇藏線上人可多了,以為自己做了一件特別酷的事,其實也就那樣。”
“是特別酷啊。”樊寧長腿往前邁了幾步,将一塊石子踢進湖裏。
原佑彎腰摸索着,找出一塊薄片狀的石塊,彎腰展臂,打出三個水花。
回過頭,樊寧亮晶晶的目光撞進來:“你只是沒走完,卡在半路。”
“還住在半山。”
樊寧笑了,也随手撿起一塊石頭,兩人開始幼稚的水漂大賽,比賽進入瓶頸,才意猶未盡地落幕。天際在兩人比賽的當口,不動聲色地變得粉紅。
等天色又暗了一點,原佑站起來說回去吧。
樊寧拍拍屁股,卻帶原佑走向了湖邊的小店:“小民,怎麽回來啦?”
“寧哥來啦,你們先坐。”小民姓王,看起來剛剛成年,手腳麻利地端上來小菜,又拿過來菜單:“你不知道,廠子裏可苦了,又賺不到錢,不如回家幫忙算了。”
樊寧在菜單上劃拉了好幾道,才遞給原佑:“回家也蠻好的。”
原佑跟着點頭:“你的小寧哥這麽有出息,你努努力也可以的。”
樊寧笑了:“說什麽呢,你知道什麽。”
菜單上已經謹遵醫囑點好了清湯鍋子和健康時蔬,原佑又加了幾個肉菜,樊寧本來打算要瓶冰啤,話到嘴邊變成了檸檬水,兩人就這樣坐在湖邊。
小風一陣陣吹着,店裏的小狗從桌下鑽過來鑽過去,樊寧時不時扔塊骨頭給它,惹得它不肯離去。
“怎麽想着來雲南的?先說好,不要說掙夠了錢來體驗生活了,我會嫉妒。”
“我的故事不太好聽,”原佑一路上都只跟同行人說自己辭職玩段時間,也許是蘑菇的作用,也許是天時地利人和,這個時候少見地想發洩幾句:“我是個畫圖的,這行總有一些大小比賽,我的圖送上去後被公司其他人抄了,評獎出來我才知道。”
“于是你就來了?”樊寧和他碰杯。
“嗯,是一方面吧,還想找點東西。上了路,風景是很美,卻沒那麽開心。而且其實還沒辭得了,總監讓我先休息一段時間,随時可以回去。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
“嘴上說着要離開,又惦記別人留的後路。現在被斷了的路卡在這兒,心裏還有點慶幸。”原佑悶了口杯裏的液體,才想起來這是檸檬水:“靠,等我好了,一定要來點啤的。”
“行,給你來啤的白的紅的全家桶。”樊寧話題一轉,又回到軌道“人不都這樣嗎?別把自己框在裏面,前幾年就這條線,有一個騎行的男的,走完全程後半年,被爆出來騷擾同行女孩。”
“你這是什麽比喻?”原佑啞然失笑。
“就是說騎行這件事很酷沒錯,但不同的人會賦予它不同的意義,雖然看起來走在同一條路上,其實大家都在走自己的路。而且很多人都很爛,只是爛的方式不同。”樊寧托腮:“你看,你起碼爛的是身邊的環境,那人從自己根上就爛了。”
隔壁桌笑聲不斷,原佑回頭,看到是一對情侶,面對着滿桌燒烤,還有心思玩拍手的游戲,他們打鬧然後大笑,仿佛世界只剩他們兩人。
等他倆這頓營養餐吃得七七八八,那對情侶寂靜無聲,各自吃着東西,扣着手機,仿佛陌生人。
原佑悄聲說:“你看那對,他們好像只有面對面說話時才在一起。”
樊寧也像他一樣小聲,但其實只是覺得原佑的樣子很好玩:“他們只是在看今天一起拍的照片。”
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又過了一會兒,那對情侶又親密地聊着某個pose擺得不到位,某道菜沒有入境。原佑探過頭來:“你怎麽知道?”
樊寧笑了,這次沒有悄聲,他覺得此情此景,兩個人咬耳朵有點過于奇怪:“你猜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