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吹給你聽

吹給你聽

等到了真正要回去的時候,原佑卻覺得腳步有點飄忽,他心想,江一帆的話可能真沒有誇大其詞,走在這個人身邊,一切都好像邊輕了。

但輕盈只維持了不久,晚上,之前的同事又來打探他的行程,話裏話外是擔心自己的年終獎金被分走一杯。

他拉黑了前同事,突然有種打開速寫本的沖動,金色的線條突然浮現在他心裏,随着筆尖刻畫在紙面,像是曾經在夢裏出現過——可不就是在夢裏出現過嗎,一個迷幻又危險的夢。

但舒展的線條很快又擰在了一起,靈感的消失就跟它的出現一樣,不可捉摸。

總歸是件好事,起碼它出現過。原佑按了按太陽穴,堅持畫完了這一頁。

可能是睡前想了些有的沒的,他有點失眠。早上日光刺目,才發覺昨晚沒拉窗簾。面對雪白的天花板,他有種醒在康城三環邊雅居小區五號樓的錯覺,那是他之前的住處。

就是在那兒,他因為一個重要的客戶,連軸轉了好多天,一頭栽倒在辦公室,醒來卻失去了全部的靈感。

揉了揉眼睛,落地感重新回到身體,但這種落地感,也只是一種飄忽的落地感,他近日總是這樣覺得,也許因為此時此刻,此地此景,自己只是一個旅人。今天又有點不同,飄忽仿佛被一種酸酸的東西填滿,他在記憶深處探出手,才捕捉到那是檸檬的香味,樊寧昨晚調的料汁的味道。

他想起來曾幾何時,從不會被這些問題困擾,那時他有大把的靈感,所以時間總顯得有限。

他的新房間在二樓,為期三天,他将擁有這片簡單的原木風格的小小空間,之前同行的人住在那天的服務區,在群裏說好路一通就走,他沒多看,只在群裏回了一個“再說”。望向窗口,才發現窗口能夠看到一小片的湖泊,大片的森林與藍天。

原佑推開門,只見剛剛想到的人正站在門口,晨光裏描摹着他挺拔的背影。

那人開口:“吵到你了?還很早。”

“在清理?”原佑看到樊寧還戴着手套,旁邊的推車上整齊地排列着清潔用品,換下來的床品堆在車兜,大垃圾袋垂在另一側。原佑又收回打量的眼光,好奇地投向對面的房間:“我早醒了,打掃衛生的活還得勞煩你這個老板?”

樊寧搖搖頭,吐槽道:“不食人間煙火的城裏人。“

又回複原佑的疑問:“做清潔的王姨臨時有事,晚些時候再過來。”樊寧推着車:“怎麽,想住對面?對面靠山,視野沒你那邊好。”

原佑在一側跟着,錯開半步:“沒,就是沒發現,你這兒還能看見湖。”

樊寧又笑得嘴角彎彎:“開店怎麽可能不考慮風景,我的窗景可排到衛茂民宿的前十名。”

原佑不由得想逗逗他:“網紅民宿?”

進了電梯,推車占據了絕大部分,兩個男人身量不小,只能被擠在一起,樊寧在電梯門關緊的時候才回了一句:“一邊去。”

收拾好一切,原佑剝了餐臺的橘子放進嘴裏,跟樊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樊寧不停地按着手機,笑容燦爛,手機界面上一個大大的“3st”:“哎,我努力了這麽多天,終于上榜單前三了。”

“這麽厲害,裏面有什麽竅門嗎?”

“那當然,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關鍵還是要做活動……”樊寧一點也不藏着掖着,倒豆子似的講了起來,從拜托熟客在社交平臺推薦,到請客人在網站評價,說得頭頭是道。

“小樊哥,說那麽多,不怕我偷你的商業機密?”

“什麽小樊哥,我看到你身份證了,比我大兩歲呢。”

原佑微微怔住,他這幾年喊過無數人哥,也被無數人喊過哥,聽起來像是親近,但其實彼此都從不在乎。樊寧這麽說,原佑倒是心頭有點發緊,不動聲色地用俏皮話搪塞:“那我叫你什麽?小寧?”

“叫樊寧就行了,其他的太客氣。”樊寧捧着手機,眼睛眯起一條縫,看起來專心鼓搗着手機,其實偷偷瞄着對面這人。

“等會兒跟我去看奶奶吧。”

“嗯?小馬說等會兒去咖啡園,就是你推薦的那個。”

“別去了,那兒雖然做得不錯,但都是專供游客,”樊寧狡黠地笑了:“我跟他說你不去。”

原佑搖了搖頭,感覺到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沒過一會兒,等今天上班的阿全到了民宿,兩人已經開着小貨車上了小路。樊寧開車很穩,但鄉間小路越走越窄,也越來越晃。翻了兩座小山,才到村口。原佑下車先深吸了一口空氣,他很喜歡西南大山深處的味道,濕潤又冷清。

青石板路向山坡蜿蜒,路的盡頭一抹黑衣,近了才看到是一個老人。

“嬢嬢!”樊寧小跑起來。

嬢嬢回了句當地話,樊寧轉過頭來跟原佑翻譯:“說我又瘦了。”

原佑學着樊寧喊了句“嬢嬢”,嬢嬢樂了,摸着他的手連連說好,帶他倆進了屋。

這會兒雖然天正亮,但屋裏采光不好,半邊屋子牆壁被爐子熏得發黑。

屋裏一股草藥的味道,原佑坐着小板凳,長腿有點局促地抻着。兩個還沒膝蓋高的小孩兒,端來一盤小果子。一只小手伸到面前,原佑張開大手,一顆紅紅的小果子就咕嚕嚕滾進了手裏,還帶着剛剛沖過的水花。

樊寧和奶奶說幾句,就轉過頭來跟原佑翻譯翻譯,山裏人最關心的還是這次的災情。樊寧比劃着講完救人那晚,奶奶連連感嘆幸好沒事,又摩挲樊寧的臉,帶着深切的擔憂。

快到飯點,奶奶想下廚,樊寧攔住了她,從車裏掏出兩個大紅塑料袋,裏面滿滿當當裝着蔬菜。原佑要給他打下手,樊寧說沒想到城裏人還會做菜。兩個人一邊做飯一邊鬥嘴,沒一會兒就炒了三盤菜出來。

嬢嬢上來就給原佑夾菜,一邊說着話,一邊瞅着樊寧,是“你給翻譯翻譯”的意思。

樊寧強忍住笑:“嬢嬢問你有沒有對象。”

原佑扒拉了一口飯:“你覺得呢?”

樊寧又轉回去和嬢嬢說話,原佑生出一點無力感,這兒只有他聽不懂語言。

兩個小孩扒拉着飯,也不說話,咯咯笑個不停。

吃完飯嬢嬢堅持要洗碗,兩人才一起走出去,站在院門口,看村子的風景。這是村子裏最高的一塊地,由上至下,墨色的屋頂錯落相接,在雨後的雲霧裏有些氤氲之感。

“我剛才跟嬢嬢說,你有對象了。”

原佑壓了壓樊寧翹起的衣領:“你看我像有對象的樣子嗎。”

“怎麽不像,連小孩都說你帥呢。”

“這個我同意,但你在外面造謠我的感情狀況,算不算一種诽謗。”

樊寧挑起一邊眉梢:“你該謝謝我,要是嬢嬢知道你單身,今天可走不了咯。”說着說着壓低了聲音:“給你介紹百八十個附近的姑娘,辦七天七夜巡回相親宴。”

原佑心裏發毛,尋思着樊寧這表述像是唐僧進了蜘蛛洞,但嘴還是硬朗:“那可求之不得。”

樊寧驚訝道:“切,人活臉樹活皮,誰知道你這麽不要臉。”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哪有人看得上我,行了吧。”

樊寧有點讪讪,好端端的對話嗅出點怪怪的味道,于是生硬地轉移話題:“她還問我最近練沒練巴烏。”

“巴烏?”

“沒見過吧?有機會吹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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