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雪絮

冬雪絮

[書中總愛寫那些諱莫如深的暗戀,少年的白色襯衣和他被晚風吹拂的黑發。坐一次他的單車後座,是女孩青春期最想要實現的夢想。]

——《人潮洶湧,我在想你<帆布鞋>》

-

“區詩雨,阮畫,物理老師喊你倆去趟辦公室……”

剛從理科辦公室回來的課代表杜祥寧,邊找人幫發随堂小測邊抽空喊道。

區詩雨哭喪着臉,無力哀嘆:“怎麽又是我倆?”

後面座位的張鵬說道:“你倆物理小測又錯了呗。”

區詩雨轉身瞪了一眼張鵬,眼神中透露出“我難道不知道顯着你了是吧”的潛臺詞。瞪完多嘴的後座,她朝稍後兩排正在埋頭苦讀的好友說道:

“畫畫呢,畫畫,快別看了,咱倆快去找楊老師吧。”

阮畫目不斜視地看着手中的小說雜志,“等等,等等,他倆馬上就要親了,再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同桌錢菲琳身形湊到阮畫身邊,說道:“媽呀,你怎麽看這麽快,已經看到第三篇了。”

“廢話,我連着兩節數學化學課都在看啊。”阮畫眼睛依然盯着書中的雜志。

區詩雨走到阮畫的桌邊等她,正要再次出聲催她,見她猛然将雜志扣上。

阮畫開始在課桌上找筆,嘴裏嘀咕着:“終于親上了,走走走,我們抽空先去幹正事。”

擡頭看好友區詩雨手裏只拿了支筆,忙給她分享自己的經驗,“拿着上課發的試卷,或者物理錯題本,讓楊老師看到我們心裏還是有良好的學習态度,她就能罰的輕一點。”

區詩雨忽覺茅塞頓開,急忙跑回自己座位拿了錯題本,和阮畫挽手跑向同樓層的理科辦公室。

用區詩雨的童年好友邢燃的話說,她倆讀高一的時候,因為“志趣相投”,所以一見如故。在衆人紛紛分道揚镳的高二,命運般地再次分到同一個班,自此結成了生死與共的“革命友誼”,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一個媽生的可能都沒她倆關系這麽好。

楊老師看着兩個低頭像做錯了事的女孩,然後眼神飄向對面桌的劉老師。

劉老師也是九班的任課老師,抿嘴笑着搖了搖頭。他對這兩個女孩也是熟悉,理科辦的常客了。

楊老師擡手點了點,辦公桌上兩張劃着刺目紅叉的紙張,凜聲說道:“今天的随堂檢測這麽簡單的題,全班一共只有不到十個人錯了,但是們你倆錯了。來吧,說說看,是不是上課又沒認真聽講?”

阮畫和區詩雨有默契地沒吭聲,乖巧沉默地低頭接受老師的批評。

“還有不到一個月期末考,你們高中讀書的時光就要結束一半了。你們鐵了心準備帶着三四十分的物理上高三是嗎?”楊老師看着低頭的兩個女孩,苦口婆心又勸又問。

阮畫低頭望着自己并攏的腳尖,鞋尖的白邊不知道碰到哪裏了,刺眼的黑痕,她忍住想要找濕巾彎腰擦掉的念頭。

“特別是阮畫,連第一問的磁通量都算不出來,做題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認真動腦思考?”

奇怪,楊老師批評她們兩個人的時候,沒感覺辦公室安靜。楊老師單獨點了自己的名字,辦公室裏面好像陡然變得安靜,靜到風灌入屋內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阮畫連忙回過神,時間變得更加難熬,她在心裏默念臉皮厚一點,沒關系沒關系。

“阮畫,說話。”楊老師伸手将她拉得離自己身邊更近。

阮畫溫吞說道:“楊老師,我……思考了。”

楊老師:“思考了個錯誤答案。”

阮畫不知道點頭好,還是搖頭更好,她在心裏喊“救命”。

好在楊老師放過了她,将小測試題還給她們,叮囑道:“回班找同學問明白,明天上課前過來講給我聽。”

阮畫如臨大赦,連連點頭嘴裏說着“好”,抓着試卷和錯題本拔腿要跑。

明天那是明天的事情了,今天她要把最新一期的言情雜志看完。

“阮畫,把你的錯題本留下來,我看看你整理的情況。明天過來講題的時候再拿回去。”楊老師清亮的女高音,喊住已經跑了三四米遠的阮畫。

阮畫頓時悲從中來,楊老師這是要握個把柄啊,這樣她沒辦法搪塞過去,無論如何都要來辦公室一趟。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現在的她。

沒辦法,阮畫只能将拿來裝樣子的錯題本,留在楊老師的辦公桌上。

阮畫和區詩雨兩個人離開以後,劉老師笑着對楊老師說道:“這倆姑娘都挺聰明,就是學習以外的心思太多。”

楊老師翻着阮畫的錯題本,搖頭嘆息了聲:“錯題整理倒是仔細,字也寫的好看,就是上課一直走神,那兩只眼睛都是直的。”

-

“誰眼睛看直了?我勸你說話慎重!”

區詩雨故意繃着臉,不服氣地拍了下桌子,沖課間同去外面接水的錢菲琳說。

錢菲琳好笑地看着區詩雨,見她又大言不慚強調說:“我那是恨不得眼睛長一班窗戶上。”

阮畫将棉服外套的帽子扣在腦袋上,趴在桌子上補覺,聽見她倆咋呼的聲音,也沒有動一下。

昨天晚上熬了一個大夜,在被窩裏用手電筒把雜志看完了。今天下午上課,她困得眼皮打架,下課趕緊趴桌補覺。

“畫,一班轉學來了個長得超帥的男生,他們班門口這兩節課間就沒斷過人,你要不要過去看看。”錢菲琳語氣興奮,含着愉悅的笑意。

阮畫懶懶地應了聲“不要”。

區詩雨走過掀開她的帽子,胳膊抵在課桌上,在阮畫耳邊越說越激動:

“不騙你,真的特別帥,又高又帥還白。聽說從省城的實驗中學轉來的。他坐在最後一排的窗邊,可是你看見他,便覺得他的座位,才是整個教室的中心……”

阮畫緩緩睜開雙眼,從胳膊彎擡起頭,身體靠向椅背,睡眼朦胧地看着好友,不怎麽相信地問道:“真的假的?”

倒不是相信區詩雨的話,主要是她的這一番形容吸引了她的注意。他在哪裏,哪裏就是中心,這話多扯啊。

初中看言情小說,那裏面詐騙般地寫着,高中校園裏有很多帥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帥哥。在邁進高中校門的那一刻,他就如神只般自帶光環降臨在眼前,從此他或邪魅或霸道地喜歡着你,只吃你釀的醋,愛你愛到死去活來。

結果呢,上了高中發現根本沒有帥哥,只有驚天地泣鬼神的試卷山,和跑不完的辦公室。大大小小的考試虐到人死去活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當然是真的,絕對沒騙你。”區詩雨三指朝天發誓,一臉嚴肅。

阮畫重新趴倒在桌上,口中嘟囔道:“我信,但我今天先不看了,我要補覺……”

“啊,下雪了!下雪了!”

“哇,雪花……”

教室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吶喊聲,室內一陣桌椅移動的聲音,阮畫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睡眼,就聽見身旁的區詩雨也在激動地高聲叫道:

“天啊,下雪了,畫畫,快起來看,下雪了!”

隔着玻璃看見窗外是整片的霧白色,像是被套上了一層半透明的聚酯薄膜。

不過世界并不發悶窒息,鼻息間彌漫着一絲清新寒冷的涼意。

雪花仿佛入侵了整個天地,融進了它廣袤的身體和沉默的脈液中。凡是空氣所到之地,都挾着這份細嗅清涼的冷意,撲向每一張迎面撞見的臉龐。

阮畫倏地從座位起身,喊着好友和同桌,跑到外面走廊看雪。

區詩雨踮起腳尖勾半空中的雪花,笑着說道:“去年沒有下雪,今年總算是等到了!”

阮畫仰着頭朝頭頂的天空望去,雪花紛紛從幽高的天空墜落。教學樓是天井結構的建築,站在回形走廊上,恍如在欣賞一場天空邀請大自然共同進行的表演。

教室外的走廊有很多學生出來看雪,歡欣鼓舞地談論着今年的第一場雪。

上下七層的教學樓每層走廊都非常熱鬧,可以看見還有很多學生趴在教室的窗邊看雪。沒有人會對這場雪漠不關心。

“啊!多麽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樓下忽然傳來曠遠的男聲,依稀可以聽出該男生故意模仿撕心裂肺的唱腔。

伏在走廊看雪的女生男生,幾乎都笑出聲。阮畫勾唇輕笑聲,臉頰露出并不明顯的酒窩。

眼神在走廊的人群中掃過一圈,繼續仰頭賞雪,心裏卻默默記下這句歌詞。

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但是感覺歌詞好像很有故事感。

這場雪不緩不急下了兩節課,到下午最後一節課放學,雪也一直都沒有停。

區詩雨家住的遠,放學直接回家不上晚自習。同桌錢菲琳家在新吳區,周五才回家平時住校。

下雪天錢菲琳說晚飯回宿舍吃泡面,順便可以玩會手機,所以阮畫一個人去食堂吃的晚飯。

媽媽要求晚自習必須留校上課,阮畫不敢違抗,每天乖乖地在學校熬時間。

從食堂吃完晚飯,出來見風雪已經漸小。下雪天很多同學不上晚自習直接回家,天冷大家都躲在教室裏,室外很少能看到人。

整個校園銀裝素裹,一塵不染,潔白又寂靜。目光所及中的幾幢樓都亮着點點燈光,天地之間萬籁無聲。

阮畫将半張臉埋進棉服的領口裏,鼻尖都躲了進去,只露出一雙水靈盈亮的眼睛。

鞋底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響,聽起來很是可愛,阮畫的步伐也不禁變得輕快跳脫。

教學樓一樓門口的臺階是光滑晶亮的大理石面,雨雪天表面漫着一層水,被來往的腳步踩的,很多地方灰黑灰黑的。

阮畫心裏想着今天剛借來的雜志,步伐又邁得跳躍。擡腳剛踏上第一層臺階,只感覺腳下猛地一滑,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踉跄着向前面栽跌下去。

阮畫心想,完了完了,可能要臉着地,摔得能痛個半死。

身體整個失去平衡,狼狽地撲倒在樓前臺階上。

阮畫反應了兩秒,實際并沒有想象得那麽痛,可能是因為穿了綿厚的棉衣。

感知不到痛以後,方才有空想:摔倒在教學樓的門口,這是一件多麽丢人現眼的事情。

一樓臺階是出入教學樓必經之路,原本幹淨的雪水已經被踏得灰髒。但是如果想要站起身,只能将雙手撐在水漬上。

阮畫心裏有一瞬的猶豫。

這時,教學樓一樓廳廊裏傳來由遠及近的說笑聲。不想雙手撐在污跡,也不得不伸手了。阮畫嘆了口氣,決定伸手撐着爬起來。

“同學,需要扶你嗎?”

有一道男聲從右前方響起。這聲音實在太過于好聽,像是浸染着婆娑風雪,穿過城市邊緣的山深松林,吹至耳邊的清幽鐘聲,又似是點燃了這冰天雪地的那盞溫暖的橘黃燈光。

阮畫身形朝右前側微轉了下,看見一只清瘦削長的寬大手掌。也許是因為這只手太過的白,雪天氣溫又低,微屈的手指指節處被凍得泛紅。

阮畫的心顫動了一下,準确說是悸動。

她不好意思擡頭細看男生的長相,只是将手遞到他的寬薄的掌心裏。

手指下意識搭住他的虎口和指節,想要借着他的氣力站起身。男生也收手攥緊她的手,将她用力拉起來。

他的手很涼,很涼。

但是暖暖的。

阮畫的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