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電話鈴聲響起。

蘇煜按下耳中塞着的藍牙耳機。

“喂。”

他沒說幾句話,只是單純的應和着對方的囑咐與安排,“好的,我現在馬上就回去。”

他挂下電話,忽然覺得心裏壓抑的厲害,擡手按下側門上的玻璃窗開關,讓新鮮空氣流進車裏。

“叫你回去了嗎?”梁舟舟大約知道了是什麽事,見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索性主動問道。

“對,是導演,明天有一場戲,今天得好好準備一下。”

“你把我送到了就先回去吧,別耽誤拍攝。”

蘇煜靜默不言,雙眼直直的望着前方的比直的路面,滿眼的落寞,仿佛像是看到一件珍愛的寶貝離自己遠去,卻無力追尋一般。

片刻,汽車漸漸靠邊,梁舟舟側眼一望,一塊巨大的MONO燈箱映入眼簾。

“你身上有回來打車的零錢嗎?”蘇煜随口問道。

梁舟舟摸了一下口袋,口袋裏只有幾塊錢零錢,方才走了太匆忙了,忘記拿随身的背包。

蘇煜見她一臉難色,知道她在想什麽,二話不說從錢包裏抽出五張一百塊錢遞給她。

梁舟舟倔驢脾氣又犯了,死活不肯收,僅拿了一張便匆匆甩下車門朝酒吧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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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酒吧是個清吧,光線昏暗,情調十足。

梁舟舟眯着眼睛,進門後一路從右側開始搜尋。終于,她在一處角落發現了林允澤的身影。

林允澤頭發蓬亂成一團,身着一件雪白色襯衣,襯衣領口敞開兩個扣子,袖口也胡亂的卷了幾下,一長一短的挂在手臂上。他手裏握着一支玻璃杯,玻璃杯前放着半瓶黑方,斜着身子半趴在桌上。因為光線太過昏暗的緣故,看不清他臉上具體的表情,只是覺得在陰影的渲染下,他那雙冷漠的雙眼比以往顯得更加陰寒透骨。

沒有人願意在一個人情緒極端高漲或是低沉時靠近,可是梁舟舟別無選擇,她必須要硬着頭皮對他好言相勸,扔下自尊求他回去。

“老大。”這是她為林允澤設定的新稱呼,也不管林允澤喜不喜歡,反正自己覺得順口,姑且就這麽叫了,“我跟導演說好了,今天的戲挪到明天拍。”梁舟舟坐在他的對面,正襟望着他。見他半晌不動,又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滾!”他嗓子眼裏發出一聲低吼,聲音不大,卻将梁舟舟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掀起波瀾。

“別鬧脾氣了,戲總歸是要繼續拍下去的。”

“讓你滾沒聽見嗎?”他尖銳的唇角入刀尖般刺入梁舟舟的心窩。

梁舟舟猛吸了一口氣,雙眼閉了閉,突然猛地從他手裏搶下酒杯,将杯子裏的大半杯烈酒一口灌進喉中,随後将空杯重重的頓在桌上。

“啪!”玻璃應聲在桌上列成三瓣。

還沒等林允澤來得及反應,又見梁舟舟站起身,紅着眼睛瘋魔般的咆哮道:“你憑什麽讓我滾!”

“你有病啊!”林允澤顯然是被這措不及防的一幕吓到,聲音也弱了些。

“林允澤,你憑什麽傲?我給你當助理又不是給你當奴隸。你惹下的爛攤子,我在導演跟前求了兩個小時才換來導演松口,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誰讓你求他?”他雙目一瞪直起身子,面龐驟然放大。淩厲的目光如野獸一般,仿佛要将眼前的梁舟舟釘死在命門之上,“你這是自作多情,賤!”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他的左臉上。

梁舟舟咬着牙,滿眼的血絲讓人看了有些害怕,“你高貴?你憑什麽高貴?憑什麽可以目空一切?因為你紅嗎?你有錢嗎?笑話!你有什麽資格放着自己的戲不演,而讓替身代勞,難道就不覺得羞愧?你知不知道,拍戲是多少人的夢想,可是多少人哪怕努力一輩子也不可能如願,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你知不知道。”梁舟舟緊緊地咬着牙關,眼眶中沁潤着的淚水使她的眸子散發出如寶石般清靈的光芒。

這兩年自那次意外發生之後,她曾躲在病房裏偷偷哭過兩回,但那也都是偷偷的,淚水與情緒的宣洩從未讓別人看見。

其實人的情緒就是這樣,越壓抑越覺得麻木,但這種麻木并不是真的麻木,而是将其壓縮後,進行一種變相的思維冷凍。一旦其冰凍的外殼被現實砸碎,其中的傷痛經過保鮮,不僅絲毫不會減少其沖擊力,反而變得更強大、更鮮活。

“瘋子!”林允澤醉醺醺的扶住桌子,一把抓住梁舟舟的衣領,猶如抓小雞一般的将她提了起來。

這個男人別看外表弱不禁風,力量倒還真不小。

梁舟舟掙紮了兩下,猛地推開林允澤,轉身沖出酒吧,朝行車道的方向走去。

林允澤見她腳步疾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時間又氣又急,快走幾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你走開!”

梁舟舟站在馬路牙子上奮力一甩,身子失穩,恰巧左側駛來一輛車,林允澤心裏一沉,連忙雙臂張開将梁舟舟抱在懷中,卻因腳下踩空,兩個人一起滾到了街面上。

梁舟舟的眼前一片漆黑,隐隐約約聽見耳旁充斥着吵雜的喧鬧聲,緊接着由遠及近的警笛聲響起,兩三個人七手八腳的将她擡到救護車,匆忙往醫院趕去。然後,她便徹底沒了意識。

******

這一覺感覺睡了好長時間,似乎過了一個世紀。梁舟舟剛睜開眼的那會兒,覺得身子異常沉重,四肢像被澆築進了水泥,無論如何努力也依舊動彈不得。

我究竟是怎麽了?

她睜開霧蒙蒙的眼睛,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白牆,白床單,白被罩,連身側擺着的監護儀外殼都是白色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消毒水味,看來是醫院沒錯。

醫院是個令人安心的地方,它代表着拯救與延續生命。梁舟舟漸漸放松下來。她閉着眼,精心養了會兒神,直到耳畔聽到了一聲門鎖扭動的聲音。

她睜開眼順勢望去,見一位年輕的小護士端着鐵盤,步履輕盈的走了進來。

小護士見到梁舟舟睜開眼睛,臉上忽然渡上一抹紅暈,羞澀的低下頭,淺淺一笑,“林先生,您醒了啊。”

林先生???

梁舟舟努力側過腦袋,左看看又看看,發現這間病房裏只有她身下的一個床位。

小護士小心的掀開被角,替她拔去手臂上的吊針。“您按着這根棉簽,按兩分鐘,等血止住就可以松開了。”

梁舟舟恍惚的從護士手裏接過棉簽,她低頭一望,發現自己的手看起來與平時有些不大一樣。這雙手雖然也十分細白,但是手腕處有很明顯、清晰的汗毛,指節明顯,掌紋細密。

“你等一下。”

梁舟舟一愣,方才的聲音……是個男聲,渾厚低沉,好像是林允澤的聲音。

林允澤在這裏嗎?

她顯然是有些恍惚,身子擰來擰去的看了好幾圈,到底是沒看到第三個人的人影。

小護士見她神色不太對勁,“請問您是那裏不舒服嗎?”

“我……”她腦海中好像隐隐出現了個念頭,卻沒有完整的概念。思忖片刻,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我在哪裏?”

“醫院啊。”

“我是誰?”

“林允澤啊。”小護士抿嘴一笑,“我可是你的粉絲的,你等會兒幫我簽個名嘛。”

林允澤?我怎麽可能是林允澤呢!

梁舟舟一把甩開棉簽,雙手在臉上摸來摸去,任由猩紅的血液順着針孔滲出,順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如一到紅線般直穿手臂。

這五官,這輪廓,這副清瘦到幾乎可以算作瘦弱的身體。

好像是林允澤沒錯!

可是不對啊,我是梁舟舟,我怎麽可能是林允澤呢?

“我不是什麽林先生!”

“林先生,你沒事吧。”護士連忙想上前替他止血,卻被他驚慌時本能的閃躲給晃了一下。

梁舟舟光着腳沖出病房,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找一面鏡子!鏡子!

她瘋魔般的走在醫院的走廊,直到一陣開門聲在身後響起。梁舟舟猛然回過神,正見一個形容酷似自己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不對!不是酷似!這就是她!

沒錯,臉上的疤痕都還在!

“林允澤?”聲音如小蟲般的滑脫她嘴邊。

兩人先是互相對視了三秒,然後同時扯着嗓子,相見了鬼一般的驚叫出來。

“啊!”

“啊!”

梁舟舟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心慌,緊接着有些喘不上氣。她扶着胸口,愈漸強烈的窒息感讓她有了一種鄰近死亡的感受。她滿臉痛苦,五官凝做一團,身子難以支持的卸下力氣,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林允澤上前小跑兩步,手臂墊在梁舟舟身下,接着掏出自己身上的藥瓶。

這個藥瓶他有兩個,一個帶在自己身上,另一個交給梁舟舟作為備用,正是被他曾戲稱為“口香糖”的東西。

一片白色的顆粒順着瓶口滑入掌心,林允澤粗暴的掰開梁舟舟的嘴,将藥片順着上下齒間的縫隙塞了進去。

“咽下去。”他說話時的聲音引得梁舟舟深思迷亂。她想了一會兒,驚覺這好像是她自己的聲音。

可是她并沒有說話啊,那麽這個人是誰呢?

這是個夢吧,好奇怪的夢。

現實中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快咽下去!咽下去啊!”林允澤見她半天不見動,無奈之下只好在她的臉上噼裏啪啦一通亂打。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那麽明顯,如果是夢,沒理由不醒。

梁舟舟真的有些糊塗了,她嘴一直張着,漸漸覺得口幹,于是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喉結微沉。

藥粒順着唾沫滑進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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