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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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舟舟的腳步戛然而止，身子頓在原地。

這個聲音雖然熟悉，卻也十分陌生。現在驀然聽見，竟有種喚醒前世記憶的感覺。

“梁舟舟。”

那人又喚了一聲，虛飄飄的聲音充滿着不确定的感覺。

梁舟舟抿了抿嘴，緩緩側過身。

果然，是他。

是蘇煜。

他站在那裏，看見梁舟舟的一剎那，明亮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緊接着唇邊浮出一抹欣喜萬分的微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白白的虎牙。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梁舟舟不知怎的，心裏有些酸澀。她與蘇煜曾是同一所大學的校友，蘇煜比她大一屆，算是她的學長。長相俊朗挺拔，笑起來時眉眼間燦若朝華，尤其是他身上特有的暖人氣質，簡直堪稱“少女收割機”，被少女粉絲們譽為“小太陽”。當年在校的時候，兩個人時常有工作上的接觸，後來難免傳出緋聞。所有人都說他倆是一對兒，但事實上……梁舟舟直到現在也不知該如何定義他們之間曾經的關系。

若說是戀人，他從未對她表達過愛意；若說是普通朋友，那時的好感卻又那麽強烈。偶爾比肩相伴時，心裏像是被火燒了一般，恨不得永遠彼此粘連在一起，相對于朝暮。

明明熾熱而又瘋狂的愛意恰至情濃，卻又因為蘇煜的刻意疏遠而急速冷淡下來。而那層蒙着的窗戶紙，到底是沒能被捅破。

大概是經紀人的安排吧，不允許他談戀愛。

她一直這樣猜想，因為當時他剛剛與經紀公司簽約。

可是他明明可以直說的，她能夠理解的。為什麽要選擇這種藕斷絲連的方式，令她抱着最後一點點虛無的留戀與不确定，彷徨神傷的苦熬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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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在這裏？”梁舟舟随口閑問一句，但剛一出口心裏卻突然後悔了起來。多傻的話啊，他是個演員，來這裏自然是拍戲的啊。而且他現在雖然卸下拍戲時的妝扮，但是臉上殘留的妝容痕跡并未完全消失。

“我這幾天在拍戲，你呢？”

“我過來做藝人助理。”她表現出的态度十分冷淡，可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卻總是時不時的飄忽在蘇煜身上。那種若有若無、極力掩飾的在意與關心，在蘇煜的眼中倒像化作了眉目傳情，不由得令他勾起了以往的記憶。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總在不經意間撩人心弦，卻還不自知。

蘇煜目光黯淡下來，他對兩年前發生在梁舟舟身上的意外早有耳聞。他替她感到可惜，“很辛苦吧？”他嘴上雖這麽問，可心思卻在她臉上的疤痕上。他的目光下意識的瞟向梁舟舟的下颌。

一道淺淺的褐色傷疤順着發絲的間隙顯露出來，雖然看不太真切，但足以證明它的存在。

梁舟舟以為他找不出其他話來掩飾他們之間的生疏與尴尬，于是挑了這麽一個毫無意義問題。

做助理，哪有不辛苦的。

她不想回答，索性将腦袋扭去一邊。誰知剛一轉頭，又聽蘇煜問道：“你在做誰的助理？”

“林允澤。”

“怎麽會是他。”他有些意外。

“怎麽了嗎？”

蘇煜搖了搖頭，“我和他在同一個劇組，怎麽之前沒有看到你。”

“我今天剛來。”

“做他的助理需要很好的忍耐力呢。”他打趣道。

這一點哪需要他來提醒。

梁舟舟嗯了一聲，忽然意識到她與蘇煜兩個人正站在男廁所裏。她擡頭一看，見門口時不時有人探着腦袋朝裏望，當看見一男一女站在裏面的時候，一個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好等在外面不敢進去。梁舟舟臉一紅，快步跑了出去。

蘇煜跟在身後，“舟舟。”他的尾音有些發顫，很明顯是心裏起了波瀾。

“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會被炒鱿魚的。”

“你等一下，把你的號碼留給我。”

“不必了吧，反正我們現在也沒什麽交集了。”

“舟舟……”蘇煜的嘴角傾落，不忍再說下去，“就當是老朋友，好嗎？你既然依舊選擇待在這個圈子裏打拼，說明你并沒有放棄，我可以幫你的。”

老朋友？

梁舟舟胸口疼了一下，切切實實的疼了一下，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自那件事發生後，她在醫院躺了許久，先是經歷了意外，再經歷了被迫解約，最後直至一無所有。她從未有機會跟任何人哭訴，哪怕連聊聊天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他真有心幫她，何必等到這個時候。

她眼眶開始有些微微發紅，卻又假裝堅強。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她說着，頭也不回的一個人大步朝前走去。

回到拍攝場地時，梁舟舟發現這裏已經亂成一團，許多人圍在一起，不知在看什麽熱鬧。梁舟舟一心想着去找林允澤，懶得打探這裏的情況，直到她聽到一聲怒吼穿過層層人群：“林允澤，你tm愛演不演，不演滾蛋！不就是你家有錢給劇組投資嗎？你要是沒這麽個好爹媽，你現在就是個廢物。”

什麽情況！

梁舟舟硬生生的擠進人群，側眼見林允澤面色蒼白，兩片薄薄的嘴唇微啓，迎着光隐隐顫抖着。他的眉頭凝成一團，雙手握拳垂在身側，身子前傾。

這是一幅備戰時的姿态。

梁舟舟頓感不妙，剛想說話調解，卻聽林允澤大聲反駁道：“你憑什麽說我是廢物？我每一場戲哪次差了演技。投資又怎樣？那不是你求來的嗎？你忘了你死乞白咧的樣子了？還導演……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不得了的人物？”

導演估計是許多年沒被人這麽赤裸裸的當面罵過，一時間也有些慌神，張着嘴，混身顫抖，半晌發不出一絲聲音。

林允澤罵了幾句，臉色愈發慘白。他右手按着胸口，扔下所有人揚長而去。梁舟舟本想攔他，卻被他順手一推踉跄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究竟發生了什麽？

服裝組的蘇來見梁舟舟一臉茫然，主動上前将事情發展的經過細細解釋了一遍。

原來，林允澤今天下午有一場需要吊威亞的重頭戲。本來提前說好找了替身，誰知替身那邊出了狀況，臨時拍攝才發現人沒到位，而現場又找不到臨時替補，導演只好讓林允澤親自上，誰知這個林允澤倔的要命，不拍就算了，反而指責工作組現場工作、督導不利，當場惹毛了導演。

祖宗诶！祖宗！

梁舟舟心裏苦嘆一聲，滿面愁苦的扶額定了定神，随即沖到導演身邊，用各種方法替自家藝人道歉，就差跪在那裏磕頭。“導演，您就原諒他吧，他要是拍不了了，我回頭也得被開除。”梁舟舟見一番言辭沒有絲毫效果，轉而鼻子一酸，眼皮一擠，生生滴下兩行眼淚來。

到底是做過演員的，這哭的功力可是絲毫沒丢。

她時不時的擡手抹眼淚，有淚沒淚都抹一把，看起來一副哭的很傷心的樣子。導演端着茶缸子，灌了兩口茶水，見她一直在那個地方哭個不停，即使心沒軟，多少也覺得有些煩。再者想到林允澤确實是投資方，他這邊一走，新的投資能不能及時換上來還真說不定。如果補不上，影響了拍戲進度，豈不對自己也是個麻煩。

“你滾！滾滾滾！趕緊滾！”導演一口氣兒的将怒氣撒在梁舟舟身上，一臉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回去跟林允澤說，這場戲安排到明天，可別再給我整什麽幺蛾子，否則全部滾蛋！”

梁舟舟點了點頭，再三鞠躬道謝。轉身的時候，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悲涼。

她的步伐很緩慢，方才原本是為了做戲才擠出的眼淚，反而勾出了自己心裏那點小情緒，一時間哭的竟有些止不住。

蘇煜一直跟在梁舟舟的身後。這裏人多眼雜，他不敢跟太緊，不得不拉開距離，直到轉到背街才追了上去。

“舟舟，你去哪？”他伸手遞去紙巾，“你要找林允澤是不是？”

梁舟舟點了點頭。為了強行止住淚水，她正在嘗試用疼痛來轉移注意力，于是死死的咬着嘴唇，将嘴唇沁出一抹殷紅的血色。

“有人剛剛看他開車出去了，我幫你打聽一下他具體的位置，省的你沒個方向，自己在外面亂撞。”

橫店就這麽大，藝人們平時沒戲的時候也經常出去消遣，左不過就是那麽幾個地方，跟那些地方的老板、經理也都混熟了，幾通電話打下來，基本也就了解到個八九不離十。

蘇煜挂下電話，“走，他在MONO酒吧，我開車送你過去。”

“沒事，我自己打車過去。”她吸了一口氣，胸口猛地抽動了幾下。

“這會兒天快黑了，你一個人過去不安全，跟我走。”蘇煜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帶到車邊，又打開車門，小心的将她塞進去。

梁舟舟坐在車上，雖然再沒聽見哭聲，卻見淚水依舊不住的往下淌。

明明心裏難過的要命，卻死繃着不肯示弱，她究竟要堅強給誰看？

蘇煜打開音樂播放器，随手選了一個歡快些的曲子。片刻，果然見梁舟舟臉上已隐去淚痕，腦袋懶懶的枕在座椅靠背的凹陷處，目光惝恍的望着窗外閃過的街景。

天色漸暗。

蘇煜時不時的用眼角餘光瞟向梁舟舟。

他其實是心裏有話，想說，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如果那晚她能夠出現，是不是……他們會在一起，成為別人眼中羨慕的一對，而那場意外也不會發生？她現在也不需要舍下自尊苦求導演。

舟舟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方才梁舟舟苦求導演的時候，蘇煜就站在不遠處的角落。

他見她蜷縮着身子，膝蓋幾乎就要貼在地上，雙肩因哭泣而顫栗。心裏恍然蕩出一絲久違了的心疼，他恨不得挺身而出将她帶離現場，然後找到林允澤，揪着林允澤的衣領狠揍一頓，拳拳到肉。可是這終歸是個不切實際的臆想，他不可能挺身而出，更不可能拳拳到肉。

說到底，他就是個懦夫。

人總是有弱點的，有些弱點是一座永遠也攀不過去的高山，其險惡的地勢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山頂，足以将一個人的勇氣扼殺在邁出一地步之前。

蘇煜恨自己，他雙手狠狠地砸在方向盤上，突如其來的巨響吓了梁舟舟一跳。

梁舟舟身子一顫，側過臉望着他。

“舟舟，把工作辭掉吧。”

“辭工作？”

“對，來我這裏。做什麽都可以。”

梁舟舟明白他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不用了，謝謝。”

他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如果說蘇煜的弱點是懦弱，那麽梁舟舟的弱點則是太過于逞強。這樣的“逞強”往往會固步自封，而渾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