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塗岚

塗岚

泳池附近靜悄悄的,枯黃的落葉無聲飄落。

聽清他話的那一刻,塗岚松開抓在池邊的手,在水裏用腳蹬了下池壁,毫不留情地轉身游走了。

莫峻眼尾的淚痣沾上晶瑩淚珠閃着細碎的光,黑睫也在不知不覺中被眼淚沾濕了,他蹲在原地望着她不斷游遠的身影。

水中蝴蝶飛走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冷漠無情,習慣性劃清距離。

心底好像真的有點失落了呢。

他自嘲地勾唇笑了笑,眼眶依舊泛紅濕潤,看起來楚楚可憐,始終望着她的背影。

可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直到她那道纖瘦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眼簾,莫峻才慢慢站起身,有些不适地閉了會兒眼。

再次睜開眼時,深邃漆黑的眸底已再無什麽情緒,神情淡漠冷峻。

兜裏的手機震動,他仿佛知道是誰打的電話,仰頭盯着泳池邊的攝像頭,動作緩慢地掏出了手機。

果然如他所料,莫峻接聽電話的同時散漫地擡手向監控揮了揮手打招呼。

“你瘋了?不怕她回頭看到嗎?”夏宜荷劈頭蓋臉一頓質問。主樓門口可是一眼就能看到泳池邊的場景。

莫峻覺得有些好笑,事實上也的确笑了出來,柔美的面容挂着笑意更加漂亮,“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女兒。”

“她不會回頭的。”他的話音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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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岚披着浴巾一路往前走,就連走進主樓關門時也沒回頭,離開得幹幹脆脆。

見此夏宜荷放下心來,想起剛才在監控裏看到的畫面,她忍不住在電話裏感慨道:“沒想到你現在越來越會演戲了,我們不應該送你去讀金融,應該送你去學演技的,可惜了……”

“你的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可惜。”莫峻直截了當地指出她的虛僞,直視着不遠處的監控發問,“你的愛好是監視別人嗎?”

監控畫面裏他像是能隔着屏幕和她對視,夏宜荷移開眼低頭對着自己的美甲吹了口氣,“是啊。”

“這是我有且僅有的興趣愛好。”

還沒有傻到去同情她,莫峻冷漠出聲,“有事說事。”

“你回來不是應該直接去殡儀館嗎?不要告訴我你真就是回來看她的。”夏宜荷有意提醒道。

“你不是說他在房間裏給我留東西了嗎?”他向主樓邁開腳步邊走邊說。

“身兼多個角色确實挺好的,理由豐富。”夏宜荷笑着嘲諷,“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越線就好。”

“夏夫人也是。”說完莫峻就将電話挂了。

到主樓門口後他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眼三樓的窗戶,她的房間已經熄燈了。

本來打算上樓再見她一面,莫峻只好就此打消了這個念頭,轉動腳步朝莫管家的房間走去。

他冷漠地開鎖,面無表情地看完櫃子裏的東西。

最後挑了張合照帶走,擺放在殡儀館顯眼的地方。

畢竟她也會來。

-

第二天是正式的心理咨詢。

江亭夜與塗家簽的合同是私人心理醫生,咨詢的地點基本都在塗家別墅。

這次傭人将他帶到了二樓的一個書房,她介紹時說這是塗岚個人使用的書房。

既然塗岚将地點選在這裏,說明除了門口有個攝像頭外裏面應該沒有監控,可以放心交談。

他推門進去時塗岚已經坐在裏面了,正随手拿了本書在看。

她的書房是“真正意義”上的書房,四面靠牆都裝了落地書櫃,擺滿着各種各樣的書籍。

江亭夜走到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塗岚将手裏的書翻過來豎在他面前。

攤開的書頁上有一行字底下有鉛筆勾畫的痕跡。

「這裏是安全的。」

将視線從書上移開落在書後的女生臉上,塗岚今天的狀态看起來比昨天好一些,雙眸明亮有神。

在江亭夜打算啓唇說話之前,她先擡起手做了個暫停的姿勢,随後快速翻動書頁給他展示了另一頁內容。

書上被鉛筆圈住的詞語醒目——“重要”。

他好像明白她眸底的不同來自于哪裏了,那是不含任何猜測與懷疑的、最純粹的好奇。

“好奇”和“未完待續”都是生活中的活化劑,能夠使枯燥無味的日常變得稍微有趣起來。

因此江亭夜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認真地開口問道:“你今天感覺怎麽樣?”

既是在問她真實的感受,也是在提醒她昨天留下的是雙向的問題,她還沒告訴他關于“意義”的理解。

聽到這個問題的塗岚頓了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會兒她才垂頭打算繼續翻書。

指尖剛觸到頁腳還沒來得及翻頁,她手裏的書忽然被一只伸過來的手合上了。他的手掌比她大很多,骨節清晰分明,就這樣将她的書輕扣着。

江亭夜用另一只手的食指點了點放在一旁的白紙冊,示意她用自己的話回答。

不要找書裏既定的文字和句子來表達自我,而是用筆親手寫下自己的想法。

本來打算在書裏随便找句“挺好的”來應付他,這下塗岚也懶得敷衍了,握筆寫下自己的疑問。

「為什麽總是問這個問題?」

“心理學上有個詞語叫‘覺知’,簡要概述就是有意識地對當下進行覺察,感受自己身心的變化。”他緩緩解釋。

“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就是問自己現在感覺怎麽樣。”

跟過去和未來相比,當下永遠是最真切的,也是唯一能握住住的。

或許正因為此,與人共享當下的感受變得更加不容易。

看她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也可能是思緒太多無從下筆。江亭夜雙手交握搭在桌上換了一個問題,“最近有沒有什麽讓你感覺煩悶?”

“你。”

白紙上的字簡單明了,哪怕坐在對面倒着看也能輕易分辨出她寫的是什麽。

這大概算是她坦誠回答的第一個問題。江亭夜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順着往下問,“那最近有沒有什麽讓你感到開心?”

這個問題讓塗岚陷入了沉思,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重新握起筆開始寫字。

被她思考時認真的神情所吸引,江亭夜也不自覺好奇着她的答案,垂眸專注地看她落筆。

一筆一劃都熟悉而意外。

“你。”

在他擡眸的瞬間,坐在對面的塗岚也擡起了頭看向他,用手指了下他表示肯定。

沒錯,答案就是“你”。

多麽矛盾的回答。他讓她覺得煩,卻也是她思考許久後得出的唯一讓她感到開心的人。

而且他們昨天才剛見面,就已經成為了她情緒裏的特殊誘因。

可他并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事會讓她感到開心……

看到江亭夜臉上疑惑的神情,塗岚決定“大發善心”跟他解釋一下。

她擡起手,用兩只食指在唇邊比劃了一個笑容。

江亭夜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昨天他們在會客室時塗岚唇角那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雖然他很想告訴她,笑不代表就是開心,但他卻好像沒辦法說出這句“殘酷”的話。

因為她此刻連笑容也是比劃出來的。

如果笑不是開心,那她該怎麽理解“開心”是一種什麽情緒,該怎麽表達和回答“開心”。

江亭夜很快整理好自己心底浮起的情愫,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繼續詢問塗岚其他問題。

塗岚跟自主尋求心理幫助的來訪者不同,替她找心理醫生是她的家人。所以她并不會主動向他傾訴什麽,在她自己看來她并沒有什麽待解決的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江亭夜只能先與她建立起相對和諧的關系之後才能進一步慢慢了解她,才能發現她可能需要幫助的地方。

心理咨詢與心理治療都需要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就是他們建立關系的過程。至于這份關系是什麽樣的,由他們雙方決定。

江亭夜準備的都是一些“破冰”問題,一點點了解她、引導她表達。

快要結束的時候江亭夜才提起一個比較深的話題,“很多時候人們都會覺得是因為曾經發生了什麽所以才會造成現在的狀況,但心理學家阿德勒并不認可這種看法。”

“他主張生活是‘目的論’而非‘原因論’,他認為人們不是受過去的原因支配的存在,人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行動的。”

她不能說話有可能并不是因為過去發生了什麽,而是為了滿足她無意識的某項“目的”。

說完江亭夜凝神直直地望着她,就像在用眼神問她想要達成的“目的”是什麽。

聽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塗岚其實很平靜,內心毫無波動,完全沒有感覺被冒犯,或者想說什麽話反駁他。

因為這種說法她不是第一次接觸,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在《被讨厭的勇氣》這本書裏了解過“目的論”,她也很贊同阿德勒的主張。

就像她小時候看過的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

美人魚用自己的歌喉與魚尾向海巫換取了雙腿,忍着刀割的疼痛走上岸。

塗岚一直覺得,自己也一定是用聲音向上天換了別的東西。

雙眸澄澈透亮,塗岚就這樣與江亭夜久久對視着。

她有那麽一瞬間抱着僥幸、懷着期盼,期待他或許能替她找到答案。

告訴她,她的目的是什麽,她用聲音換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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