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塗藍

塗藍

塗岚握着門把手将視線投遠到走廊盡頭的攝像頭上，一片昏暗中監控的紅色指示燈閃爍運作着。

雖然距離隔得遠監控錄不到人聲，但她還是伸手将江亭夜拉進了自己房間。

低頭看着塗岚自然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他眸色微動。她很快松開了手将門關上，并沒有注意他短暫低垂的視線。

江亭夜配合地進屋，跟關好門轉身的塗岚對視上，只見她雙手環在胸前，一臉認真地審視着他，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她并不覺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裏摻雜了什麽別的情愫，因為他們今天才見面沒多久，并且還處于相互懷疑的狀态。

“莫管家不是自殺的。”江亭夜開門見山道。

果然，聽到這句話的塗岚神情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不過她掩飾得很好，表面看起來依然平靜。她甚至沒有移開過視線，始終鎮定地跟他對視着。

讀懂她眼裏對他真實身份的質問，江亭夜直接攤牌，“我跟莫管家認識。”

所以呢？為什麽那麽确信莫管家不是自殺？塗岚在心底默默發問，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覺變得凜冽了起來。

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試圖寫字或者拿手機打字跟他交流，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在這場無聲的對峙中，江亭夜是占下風的那一個，因為該透露多少、該解釋多少才能她信服全都要靠他自己把握。

他冷靜地從西裝外套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解鎖，點開一條信息遞給了她，“這是莫管家之前發給我的信息。”

［你什麽時候回國？等你回國後我們見一面。］

他們有約在先，所以他才會覺得莫管家不是自殺的。

塗岚多留意了一眼手機屏幕上他收到信息的時間，手指微動在下方的編輯框裏打了幾個字才把手機還給江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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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私人號？］

如果他們知道他與管家有聯系的話是不可能招他做心理醫生的，既然沒被查出來說明他留有一手。

“對。”江亭夜坦然承認。

聞聲塗岚從他手裏将手機又抽了出來，把剛才的字删了重新打字。

［你和他怎麽認識的？］

“莫管家在國外救過我。”

看起來他說到這裏就沒什麽後話了，塗岚耐着性子用食指在空中比劃了幾個數字和字母——“5W1H”。

六何分析法，何事、何時、何地、何人、為何、如何。她的意思是讓他用這種方法把事件描述清楚。

江亭夜沉默了會兒，組織好語言後才啓唇，“去年在國外的一家醫院門口，我低頭用手機回郵件沒注意看路差點被車撞了，是莫管家拉住了我。”

“後來我們聊了幾句，相互留了聯系方式。我一直想感謝他，所以他說回國可以見一面。”

雖然他沒具體說醫院名字，但莫管家每次去國外确實都只是在醫院，而江亭夜剛好在醫院實習，兩個人相遇這件事有一定的可能性。

按照江亭夜的說法，莫管家是他的恩人，假設他們認識之後有了一定的羁絆，那他會在意他的死因也說得通。

“你是第一個發現莫管家去世的人，”江亭夜把話題拉回最開始的那句話，“所以很重要。”

“我相信你也不覺得莫管家是自殺的，對嗎？”他決定賭一把，畢竟她剛才也去了莫管家的房間。

塗岚往後退了一步将背靠着門，倚在門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像是在消化他所說的一切。

眼前的人雙眸誠摯，帥氣的臉上寫滿了堅定，身上剪裁得體的西裝沒有半點褶皺，一如剛見面時那樣紳士沉着。

老實說，她并不相信他說的話。但如果他們想法一致，暫時跟他站在一邊好像也沒有什麽損失。

想到這裏塗岚直起身子，向自己身前的人伸出了手。

他對她來說是有利用價值的，江亭夜成功确認了這一點。

他伸手與她相握，簡單握了一下後率先禮貌地收回了手。塗岚的手還停在空中，掌心向上示意着什麽。

順着她的視線垂眸，江亭夜很快反應過來她是在要他的手機，于是将手機重新解開鎖放在了她手上。

她接過他的手機點開便簽軟件打了串數字和一行文字。

［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注意私號私聯。］

他了然地點頭，用私號加了她的私號，然後兩個人又加了對方的常用號。

可以發消息後交流變得“方便”了很多，塗岚直接用大號趕客，順帶将身後的門拉開了。

［下次再見。］

“……”江亭夜沒想到她給自己發的第一條消息是這句。

不過自己也确實已經在她房間待了有一段時間了，他點頭跟她道別，“下次見。”

準确來說，他今天在塗家整體待的時間都超過了他的預期。江亭夜順着昏暗廊道走到盡頭，正打算下樓就又遇到了“不速之客”。

“江醫生那麽巧？”夏宜荷揚聲跟他打招呼，偏頭往他身後看了看，“你剛從小岚房間出來嗎？”

江亭夜沒回答她的問題，仰頭看向他們頭頂的攝像頭，“是不是真的有點太巧了？”

“是吧，”夏宜荷像只萬年狐貍自然地忽略他的潛臺詞繼續笑着說，“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

“夏夫人，”江亭夜沉聲道，“瓷器裏的監控也是你放的吧？”

她在他下午離開時說了句他的背影好看，不僅僅只是随口一提，而是在指他在咨詢時坐到塗岚身邊擋住監控的背影。

那時候見他沒反應她還以為他沒聽出來，原來聽懂了。夏宜荷扯唇笑，攤開自己的意圖，“所以江醫生剛剛和小岚又單獨聊了什麽呢？”

“夏夫人應該知道這是隐私。”

“一句也不能透露嗎？”她笑。

明明可以用搖頭表示否定，他卻還是堅定地說出聲：“不能。”

“江醫生不要那麽嚴肅，”夏宜荷打趣出聲，“我是開玩笑的。”

“你可能還不了解我的性格，等時間長了你自然會懂的。”

現在選站隊時候尚早，不過确實很久沒看到她身邊有別人一起了，玩一玩也挺好。

“看來江醫生是個好醫生，”夏宜荷走上前擡手跟他示意自己走另一邊，“這樣我就放心了。”

與他擦肩而過後她的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玩味，徑直走向燈光明亮的那邊走廊。

江亭夜沒多停留，果斷邁步下樓離開。

走出大門時他才發現——

原來主樓門口正對着第一眼就能看到那個泳池。

淺藍一片，像顆嵌在地面上的海藍寶石。

-

晚上，塗岚本來已經換上睡裙打算睡覺了。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她還是起床換泳衣，披着浴巾下樓去了外面的泳池。

黑色連體泳衣襯得她的身形更加姣好，後背是镂空的設計，露出漂亮的蝴蝶骨。

她在泳池裏憋了很久的氣，每次都是快要窒息的時候才起身，一次次挑戰着自己的極限，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真切地活着。

也只有在缺氧後大口呼吸着氧氣才會覺得活着有多好。

練了好幾輪憋氣後她才舒展開身體游泳，後背上的蝴蝶骨随着手臂的一張一合變得更加清晰，身側的水花柔和。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她就這樣不知疲倦地不停游泳、憋氣、游泳，再憋氣……等到身體累了就跟月光一起浮在水面上靜靜地看夜空。

放空思緒的時候塗岚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了江亭夜今天寫在紙上的那行字。

「重要的是你的答案和你自己的感受。」

以及他對她說，“你很重要。”

所以“重要”到底是什麽意思？她覺得自己下次還是應該再問問他。

自由随意地飄在水面上望着頭頂一望無際的夜空，塗岚忍不住又想起了莫管家。

上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等到塗岚站起身時才發現泳池旁邊站着的人。他無聲無息地來了，卻只是靜默地等在一邊。

就跟他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他又瘦了，單薄的身形立在池邊，水面上的倒影隐約模糊。

他沒有啓唇說話，她也沒有動，塗岚在泳池中央站了會兒才游到他所站的池邊。

視線輕掃過她身後的蝴蝶骨，再次望向她時，他的眼眶已經變得濕潤。

“我爸……”他哽咽出聲，只說了兩個字就再說不下去了。

喉裏堵塞沉郁，但她沒有辦法說話安慰他。塗岚從水中擡起手搭在泳池邊，水面起起伏伏，就像他低垂着壓抑情緒的後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擡眸，與無聲陪在他身邊的她對視上。

男生的五官柔美，眉眼間蘊着散不去的悲傷，眼眶通紅含淚，眸底倒映着淡淡月光。

莫峻總是會讓她想起蝴蝶、破碎和脆弱。

“小岚。”他低喃出聲，淺色唇瓣緊抿，像在極力克制着什麽。

塗岚半游在水中，扒在池邊靜默地看着他。想起他發給自己看過的航班信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剛下飛機就直接過來了。

他再次出聲打斷她的走神，這一次他沒再猶豫直接說出口了，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小岚——”

“我很想你。”莫峻紅着眼眶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