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海
深海
将莫峻的上下兩句話聯系起來大概能猜到他是什麽意思,江亭夜氣勢強硬地邁腿向他靠近了一步,側身擋住監控畫面,話音冷冽,“你想利用這一點束縛她嗎?”
“束縛,”莫峻勾唇笑着仔細回味他說出的這個詞,忍不住贊同地點了點頭,“不愧是心理醫生,用詞格外準确。”
被江亭夜深不見底的雙眸緊盯着,敏銳的目光像是能将他整個人看穿。莫峻直起身低頭随意整理着西裝,語氣淡淡,“江醫生是不是有點太過嚴肅了。”
“你不是問我愧疚變成愛的可能性嗎?”江亭夜沉聲對他說,“我的建議是不要嘗試。”
“這句話怎麽聽起來不像是建議,”莫峻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就連眼尾也帶上了笑意,不屑地看向江亭夜,“更像是警告。”
有一類人越是警告越是想違抗,享受着打破“禁锢”的快感,很明顯眼前的人就是如此。
江亭夜深知跟他說再多也無用,“憤怒”是一種手段,但也可以選擇不用。
沒被他挑釁的笑容激怒,江亭夜只是平靜地出聲,“如果沒有別的話要說,那就先讓保衛回來吧。”
“你是覺得魏叔擅離職守嗎?”莫峻有意挑刺,直接将他的心裏話挑明,可江亭夜還是沒什麽反應。
第一次見比自己還會僞裝的人,表面上看似對什麽都不在意,但心底卻跟明鏡一樣,他應該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吧,将所有人都當作跳梁小醜。
那可真巧了,他确實挺喜歡演小醜的。
“江醫生有所不知,在塗家沒有‘玩忽職守’,只有角色扮演。”莫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啓唇。
“就像你也是以‘心理醫生’的角色入場一樣。”
說着他用目光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着江亭夜,定制的西裝完美得體,皮質公文包簡約大氣,黑色皮鞋低調奢華,“看起來江醫生扮演得很成功。”
總覺得莫峻話裏有話,并不是無意地随口一說,江亭夜接話問,“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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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噢。”莫峻俊美的臉上露出有些誇張的意外表情,“原來我忘了自我介紹。”
說着他面帶笑容向江亭夜伸出手,“我是塗岚小姐——”
“小岚的随行秘書,莫峻。”
整句話裏只有“小岚”兩個字念得重,意在突出他們之間的親昵熟悉。
江亭夜的視線落在他手臂上的白色孝布,神色不明地伸手與他簡單握手。他沒有說自己與莫管家的關系,而是說他是塗岚的秘書……
一道低磁的嗓音打斷他的思索,莫峻收起臉上的玩笑道:“我剛剛應該表現得很明顯,以防萬一我還是直說好了。”
“我喜歡小岚。”他直截了當地說。
總算見到江亭夜好看的臉上有了其他表情,莫峻心滿意足,話音輕松散漫,“沒什麽,就是先跟江醫生說一聲。”
“畢竟江醫生是小岚身邊第一個年輕又帥氣的心理醫生,我比較有危機感。”
他笑得自然無害,“不過我相信江醫生一定會堅守工作的倫理準則的。”
說完莫峻笑着先離開保衛室了,保衛重新進門詢問道:“江醫生還有什麽需要看的嗎?”
将莫峻所說的話先放在一邊,江亭夜沒有忘記此行的根本目的,他冷靜開口道:“我還能再看一遍剛才的監控嗎?”
保衛順從地又放了一遍。
這一次江亭夜沒帶任何個人感情,全神貫注地客觀看着大屏中流逝的畫面,雙眸理性認真。
“謝謝。”他看完後禮貌道謝。
離開時江亭夜是到停車場自己開車回去的,他順着記憶裏剛看過的畫面瞥了眼莫管家那天停車的位置。
車位上停了輛冰川白賓利,不知道是誰的車。隔了兩個車位的位置上依然停着塗岚的車,看起來那個車位是她專用的。
其實那一片都寫了是專用停車位,而且現在也有車停着,說明那應該不是莫管家的車位。
可他那天偏偏停在了那裏,就像有意停在塗岚車位附近等她發現一樣。
江亭夜沒在原地站太久,自然地朝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坐入駕駛座徑直開車離開了。
看到監控畫面裏駛出的車輛,保衛及時發了消息向上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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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後江亭夜第一時間擡手松開領帶,修長的脖頸随着動作繃緊,解開第一顆襯衫扣子後總算有種解開某種束縛的感覺。
随即将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摘放在桌面,他脫下西裝外套先進浴室洗澡換了身舒服的衣服。
浴室熱氣氤氲,朦胧薄霧中男人的肌肉線條流暢,水珠順着下滑滴落,他一邊洗澡一邊在腦裏整理着今天在塗家的經歷。
洗完澡後江亭夜換了件白色圓領衛衣和灰色休閑褲,随手拿毛巾擦着濕發,沒用吹風機吹幹,而是先戴上銀絲邊框眼鏡,直接坐在了書桌前。
伸手打開電腦,輸入密碼解鎖隐私文件,手指在鍵盤上快速而準确地打着字。
先将莫管家在停車場“自殺”的事詳細地用文字記錄了一遍,然後江亭夜點開了人物文件夾,裏面整齊排着各個熟悉的名字。
文件最大的是“塗岚”,最近編輯、最常打開的文件也是“塗岚”。
他斂神在人物文件夾中新增了一個子文件。
姓名是莫jun,由于只聽到他簡要說了一聲名字,不确定是哪個“jun”字。想起塗峋和塗岚的名字裏都有山字旁,江亭夜暫時敲了個“峻”字代替。
把名字敲定後江亭夜開始記錄着自己今天與莫峻相處的過程。
他很少用固定的詞語描述一個人的性格,因為就跟心理咨詢裏見到的不同來訪者一樣,他們在他面前所展示的只是他們在生活中的一面。
每個人在不同的人看來都會有不同的形象,如果你覺得他有怎樣的性格,只能說明你剛好看到了他所展示的那一面,事實上他可能還有很多其他面。
而且人是不斷變化的動态存在,所謂的“性格”也有可能随着時間的變化發生一定變化。
所以江亭夜平時習慣通過人們面對具體事件時的反應來了解一個人,盡可能不單一地去限定他們的“性格”。
寫下莫峻的一系列反應,江亭夜想起他最後說的那些話,不得不思考理解他所說的對塗岚的“喜歡”。
他比較擔心是莫峻真的會利用塗岚可能有的愧疚“弱勢情感”對她進行進攻,這種行為是危險的。
對他們雙方來說都很危險,當“愛”摻雜其他感情後,注定會變得複雜危險。
但就像莫峻所說的“愧疚變成愛”,如果他想利用這一點的話,證明他對她的“愛”沒那麽純粹。
真正的愛是不會想要對方受傷的。
江亭夜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塗岚提防一下莫峻。
意識到自己有了想“幹預”她生活的念頭,江亭夜有一瞬間的走神。他伸手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眼鏡,有些疲倦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這種疲倦不是來自于身體,而是情感上沒辦法做到理性的一種掙紮。
他決定站起身做些什麽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先抽離出來。
眼前的公寓已然被他打掃得幹淨整齊,昨晚江亭夜從塗家別墅回來後就以極高的效率有條不紊地收拾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
只要是該做的事,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動手做并且盡力做好。
那麽多年裏,只有一件事是例外,他好像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得以真正開始做這件事。
站在書桌前的江亭夜沒由來地想起了塗岚第一天在紙上寫下的問題——
「你很相信心理學嗎?」
他當時沒有回答她,老實說直到此刻他也還沒有想清楚答案。
當年江亭夜的導師也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想讀心理學?”
因為他和他的導師之間是很相互信任的關系,所以江亭夜第一次如此坦誠地将自己決定讀心理學的心裏話說了出來。
“我是因為一個人想學心理學的。”
“雖然不知道她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但我聽說她的身邊一直都有心理醫生。”
“我想成為她需要的人。”
……
因此當塗峋問他為什麽不留在國外工作時,江亭夜回答的是,“國內應該也有需要我的人。”
其實他在本科畢業後就向塗家投了簡歷,但被拒絕了。得知他們招的心理醫生門檻是博士學歷,江亭夜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往下讀,渡過了艱難的碩博時期。
時至今日江亭夜終于成為了塗岚“需要”的人,他好像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一直有所“需要”的人是他。
一直都是他需要她。
他憑着“成為她需要的人”這份信念才能走到這裏,才能成為現在的自己。
江亭夜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麽在意塗岚,以及她對他來說到底是多麽重要的存在。
莫峻問江亭夜“愧疚變成愛的可能性”時,他短暫地動搖了。
他走神地思考着——
“信念變成愛的可能性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