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潛

下潛

從塗家離開後江亭夜開車去了懷海市監獄，那個他每年回國都會去的地方。

再熟悉不過地填完會面申請表，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等待。

毫無意外，申請的結果依然是“江高臣拒絕會面。”

十七年以來都是這樣，江亭夜每次來監獄申請會面都被他拒絕了。

就連想将他的母親，江高臣的妻子去世了這個消息告訴他，江亭夜都只能托別人幫忙帶話。

當年得知江高臣殺人的消息時，江亭夜并沒有太多的感情，因為他常年都不在家，他們的對話少之又少，甚至還沒有江亭夜跟左鄰右舍說過的話多。

由于江高臣很少回家，其他人一度以為他們是母親和孩子相依為命的單親家庭。

既然他從來沒有稱職地扮演好父親和丈夫的角色，就該安靜地生活下去才對，為什麽要涉入兇殺案中讓他們本就不易的家庭支離破碎

他到底為什麽要這樣殘忍地對待他們

這個問題江亭夜無數次都想抓着江高臣的領子問出來，可卻連當面提問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監獄反倒成為了他的保護罩，能讓他逃避死亡，逃避責任，逃避見他，江亭夜越想越覺得很可笑。

這樣一個丢妻棄子，殘酷無情的人是殺人兇手也不奇怪，難道不是嗎

更何況當初證據确鑿，兇器上有他的指紋，他也認罪了，說是因為林詩芸騙了他的錢，心懷恨意才對她痛下殺手。警方确實也查到了他曾轉過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到林詩芸賬戶上，殺人動機充分。

一切證據都指向他是兇手，毫無疑問。

對江亭夜來說，他就是殺人犯。如果不是因為江高臣，他的母親宋黎也不會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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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在心底這樣拉扯着恨他時，江亭夜都會控制不住地覺得胸口沉悶。他回到車裏煩躁地扯開了領結，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個紐扣，無力地垂頭抵在方向盤上大口地呼吸着。

額頭泛起冷汗，他緊閉雙眼虛弱地低喘着，滿腦子都是宋黎在家裏上吊自殺的場景。

想起她懸挂的身體，蒼白的臉，冰涼的腳和桌上那封短短的遺書。

「請一定要證明你爸不是兇手。」

江亭夜這輩子最後悔事就是當年沒有及時發現宋黎的自殺傾向，後悔自己沒能聽從她對兇殺案的質疑，後悔自己沒有站在宋黎身邊陪她一起相信他，哪怕是假裝陪她相信也行……

或許這樣她就不會自殺了。

只要一想到她是懷着怎樣的孤獨和無望上吊時，江亭夜都會喘不過氣來，仿佛自己也被那根上吊的繩子緊緊勒住了。

窒息，絕望，愧疚。

所以盡管再恨江高臣，江亭夜也一定要調查清楚當年發生的事。

這是宋黎用遺書給十歲的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話。

-

拖着虛脫無力的身子回到公寓，江亭夜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耳邊響起夏宜荷最後說的那句話。

“從我們發現你身份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是啊，一切都中止了。

他花了十七年才走進塗家，被發現只不過是兩個月的事。

塗家就像一座堅不可摧的高山，他被趕出來後再難進入了。

他們會讓他再也無法靠近塗家半分，也會更加嚴密地管控着塗岚，讓他們無法見面。

夏宜荷在解雇他之前就設好局了，不僅把塗岚的電話卡扔了，還特意将塗岚支開去了國外。

江亭夜現在再想告訴塗岚什麽都沒有辦法了。

望着屋內昏暗的天花板，想象着自己此時此刻與塗岚的距離有多遙遠，江亭夜才真正地感到後悔。

一直以來他其實有無數個機會可以跟她坦白真相，卻一次都沒能開口。

失去了才會知道有多重要，這個道理他早該深有體會才對，怎麽又再一次讓自己後悔了。

江亭夜側躺着曲腿蜷縮，疲憊地閉上了眼，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

這一躺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絲毫感受不到身邊時間的流逝，直到手機振動亮起。

以為是工作上的消息，他強撐着起身查看。

看到陌生的號碼，江亭夜不切實際地祈禱了一秒鐘，猶豫了會兒才解鎖。看清信息內容後他雙眸倏忽恢複光亮，再次燃起了希望。

夏宜荷千算萬算都沒想過塗岚會背下江亭夜的電話號碼，連他也覺得很意外，奇跡居然真的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她主動聯系了他。

他再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這段時間江亭夜徹底想通了，以擔心她為緣由不告訴她真相，這跟一直隐瞞着她的塗家人有什麽不同

就像阿德勒提出的課題分離，是否告訴她兇殺案詳情是他的課題，能否接受這段遺忘的回憶是她的課題，他不該擅自背負她的課題，不該因為擔心她突然知道當年的事會有不好的影響而選擇隐瞞。

如果真正相信她的話，就應該坦誠地告訴她，并且相信她會做出自己的判斷，相信她有能力面對這一切。

這才是信任。

所以再次跟她聯系上後，江亭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并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了她。

[十七年前的兇殺案是江高臣被林詩芸騙錢後殺了她，林詩芸是塗家的傭人，江高臣是我父親。]

[我媽因為不相信他是兇手而自殺了，她的遺願是希望我查明真相，所以我才會來到塗家并且靠近你。]

[夏宜荷不是你的親生母親，雖然沒有确切的證據，但我懷疑當年的死者林詩芸才是你的母親。]

[你當年也在兇殺案現場，很可能目擊了過程。]

看着屏幕上彈出的一條條信息，塗岚的思緒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是認真地用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看着。

信息量大得讓她不知道該先對哪行字做出反應。

不可否認的是，塗岚最先感受到的其實是一種恍然大悟。

她終于明白了她和夏宜荷之間的關系為什麽是這樣的，原來不僅僅是因為她害夏宜荷流産了，還因為她本來就不是她的親生孩子。

所以不管她怎麽努力夏宜荷都不會正眼看她一次，所以她望向她的目光裏總會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冷漠和厭惡，所以她才會殘忍地一次次監視她，懲罰她。

人們都說母愛是天生的，是偉大的，但她從來都沒有從夏宜荷那裏感受過，僅有的快樂時光也轉瞬即逝，被後來的意外完全淹沒。

塗岚忽然有些感謝這個事實，最起碼告訴了她夏宜荷對她不是無緣無故的讨厭，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絕不全是她自己的問題，不是因為她不配得到母愛。

剛才得知莫峻一直是個健康的人時，塗岚還有一種被欺騙感。

但現在知道夏宜荷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時，她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反而感覺自己終于能從這份扭曲的關系中解脫了。

至于江亭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目的不單純了。江亭夜給她看莫管家給他發的消息的時候，塗岚特意留意了發信時間，跟莫管家發消息對她說有秘密要告訴她的時間只差了幾分鐘。

說是巧合也太巧了，莫管家剛好一前一後地約兩個人說事。

除非他想對他們說的是同一件事。

事實證明塗岚猜對了，莫管家是因為兇殺案監控視頻被殺的，他想告訴她的塗家秘密就是兇殺案，他會聯系江亭夜也是由于他與兇殺案有關。

他想找他們聊的都是兇殺案。

除此之外，江亭夜在老宅也主動問過她是否記得兇殺案和林詩芸，所以塗岚對他與兇殺案有關這件事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他是第一個告訴她“你的記憶出現了問題”的人，也是第一個願意把事情跟她說得那麽清楚的人。

事到如今，她深刻意識到了當年的兇殺案絕對沒那麽簡單，她跟江亭夜的目的一致，都是要找到真相。

他對她已經坦誠了，她也會選擇繼續與他聯手。

只要找回那段丢失記憶就好，說不定就能知道林詩芸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也能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塗岚回複他:

[催眠，我們試試吧。]

其實一口氣發完這通消息後江亭夜有些忐忑，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他的話。

但當看到她的這條消息時一切不安都消散了，塗岚比他想象的更加堅韌勇敢，能夠承受住他說的話，并且果斷做出決定。

江亭夜很感謝她在知道他的隐瞞後依然願意相信他，也願意嘗試催眠找回記憶，但是很可惜——

[他們不會再讓我們見面了。]

他進不去塗家，她也會被監管着無法在外面與他見面。

看到這句話塗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天她們的争吵是夏宜荷故意設計的，就算她不回去質問她，夏宜荷應該也會找到別的理由跟她吵架。

怪不得總覺得她那天情緒太過頭了，不僅砸手機還把電話卡拿出來掰斷了，原來一切都是為了阻斷她和江亭夜的聯系。

讓她去國外旅游散心也是想要利落地辭退江亭夜，為了讓她回國後就再也看不到他。

雖然夏宜荷失算了沒想到她會背下江亭夜的號碼，但就算他們聯系上了也無法改變現狀。

江亭夜已經不能再以心理醫生的身份留在塗岚身邊了，哪怕她回去鬧着說一定要江亭夜做她的心理醫生，夏宜荷也不會同意的。

他們已經對他心理醫生的身份有所忌憚了，估計也是擔心再治療下去他會用到催眠的方法喚醒她的記憶。

而且看塗峋願意幫夏宜荷将她支開到國外，說明他也默認了辭退江亭夜的事。

就在塗岚認真思考之際，手機振動了一下，是易延洲發來的信息。

[聽說你在國外旅游，我剛好來聖裏德出差，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要不要見一面]

塗岚明白他這是在邀請她約會，他剛好知道她在哪個城市，也知道她的新號碼，這些消息一看就知道是塗家告訴他。

看來他們很滿意這位結婚對象，已經迫不及待地希望他們能有所進度了。甚至在國外也想撮合他們見面，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他們早已計劃好的一部分。

在心底默默吐槽着，塗岚正打算回消息拒絕易延洲，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找到方法能繼續跟江亭夜見面了!想着塗岚麻利地收拾行李訂了最近的航班回國。

等到莫峻回來發現塗岚不見的時候，她已經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注意到她的行李也不在了，打電話也沒人接，莫峻第一時間詢問了航班信息，得知她确實提前回國了，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後也跟着回了國。

飛機落地，塗岚坐上出租車在白紙冊上寫下大大的幾個字，回到塗家後正好遇到了在等着她的夏宜荷。

塗岚将一直緊握着的白紙冊舉到她的面前，讓夏宜荷不得不看見她想說的話——

「我要跟江亭夜結婚。」

白紙黑字，字字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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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這個故事主打一個江江有嘴，小岚會“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