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尾聲
尾聲
催眠後想起林詩芸是自己母親那天,塗岚回到塗家走進了客廳。
明亮燈光下挂在牆上的巨型全家福格外醒目,櫃子上擺着她從小到大與他們的合照,一切都被營造僞裝得很好。
明明那些照片裏的人并不是夏宜荷,是林詩芸才對。
他們在她發燒失憶後直接将所有照片都修改了,把林詩芸全部換成了夏宜荷,抹去林詩芸存在過的一切痕跡,讓塗岚徹底記不起她。
讓她誤以為,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完整的一家人。
望着眼前的一張張照片,塗岚覺得堵在心口的東西越來越多,仿佛過去的十七年裏她一直生活在接連不斷的謊言之中。
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忘記林詩芸,想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是想不起當年發生的事。
由于只記得當時溺水的場景,所以塗岚結婚前的那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會待在泳池裏,希望能讓自己想起些什麽。
可不管怎麽做都是徒勞,她依然沒能找回丢失的記憶,直到結婚那天看見莫峻用刀捅了自己後倒入泳池中。
熟悉的一幕在腦中閃過,塗岚跳入水中救人,望着周遭淺紅色的水,終于全部想起來了。
-
那是跨年的日子,塗峋給老宅的人全都提前放了假,只留了莫管家和大門保衛魏叔。
傍晚時分,塗岚下午被塗峋哄睡了一覺後自然醒來,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盞燈也沒開,四周一片昏暗模糊。
她有些害怕地喊着爸爸媽媽,但始終沒有人回應。在屋裏找了一圈無果,她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一路迷茫地找着人,快走到泳池邊的時候隐約聽到人聲,她正想走過去,目光注意到那裏站了三個人,除了父母外還有一個陌生人,他們好像在争吵着什麽。
Advertisement
看氣氛不太好,塗岚停下腳步沒敢直接過去,只好躲在一邊的草叢後面悄悄看着,想等他們吵完後再說。
他們吵得太過激烈,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塗岚聽了會兒才大概知道這位陌生的叔叔是媽媽的朋友,他居然說他喜歡媽媽,說他這次是來帶她離開的。
塗峋當然不同意,他們就此吵了起來,林詩芸站在中間盡力地勸架。
在争執之中江高臣沒了耐心,直接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想要恐吓塗峋,林詩芸擡手一把将他手裏的刀打掉在地上,質問他是不是瘋了。
江高臣看她是真的生氣了,急忙笑着說是開玩笑的,他沒打算動刀,林詩芸數落他做事沖動。
就在他們打鬧交談時,塗峋躬身撿起了那把刀,眸裏淬着恨意舉刀向一次次挑戰他底線的江高臣捅去。
林詩芸轉身看見這一幕,下意識擋在了他面前,以為這樣塗峋就會停下來,但不知道是不是來不及收手,他的刀最後還是刺進她了身體。
一系列動作發生得快,江高臣在身後擡手扶住倒下的林詩芸,塗峋手裏沾滿鮮血的刀掉落在地。
畫面仿佛在此刻被定住,血不斷從被刺的傷口流出,疼痛感讓林詩芸動彈不得,疼得想閉上眼之前,她看到了不遠處哭着向他們跑過來的小女孩。
不希望塗岚看到自己這幅沾滿鮮血的殘忍模樣,林詩芸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忍疼推開江高臣跳入了泳池中。
他們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下一秒才注意到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女孩毫不猶豫地一起跳進了水中。
母女兩一起沉入池底,池水很快染上鮮血的顏色,像落入一滴紅色墨色不斷蔓延擴散開。
塗岚在水中游動着想過去拉住媽媽的手,緊接着江高臣跳了下來,游到她們之間将林詩芸帶了上去,因此她最後也沒能碰到她。
正想趕快游上岸看她的情況如何,塗岚的小腿卻突然抽筋了,她在水裏掙紮着想要冒出頭呼吸,水不斷嗆入喉中,窒息感讓她原本激烈的意識慢慢變淡,手也失去了掙紮求救的力氣。
再次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醫院裏,塗岚第一時間坐起身問媽媽怎麽樣了,病房裏只有塗峋一個人在她床邊。
聞聲他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無比嚴肅地壓低嗓音對塗岚說——
“她已經去世了。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再是你媽,只是塗家的一個傭人。你的媽媽是夏宜荷夏阿姨,你那天什麽也沒看見,明白了嗎”
說着塗峋收起捂着她嘴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知道的,爸爸絕對不是故意的,是那個叔叔先拿出了刀。”
“小岚,現在你已經失去了媽媽,肯定不想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對嗎”
塗岚的手被他緊緊抓住,塗峋就這樣久久地垂頭在她床邊哭泣着。
她一句話也沒說,連眼淚也沒有,所有的淚水仿佛都被留在了那天的泳池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警察敲門進來做筆錄,塗峋擦幹眼淚起身,假裝自己是喜極而泣, “小岚,看到你沒事爸爸就放心了。”
見此警察忍不住感慨, “出事後你爸就一直在你床邊守着,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他真的很擔心你。”
塗岚默默捏緊了被子,手底下的濕潤感是塗峋剛才流下的眼淚,是他的悲痛欲絕,是他的自責愧疚,也是他的沉重乞求。
她的大腦裏一片混亂,不知道該選擇什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恍惚之中警察問話她也一句沒聽進去,全程都沉默地低着頭。
再後來,她發現塗峋已經打點好了一切。
他和林詩芸本來就是隐婚,只有在塗家工作的人才知道,他用錢堵住了塗家所有人的嘴,讓他們都說林詩芸只是傭人。
至于為什麽要隐瞞她是塗岚母親的事,對塗峋來說這件事就是個徹底的醜聞,他不希望林詩芸的身份被更多人知道,只想盡力将此案對塗家的影響減到最小。
為此塗峋找來了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夏宜荷,他們一直都是朋友經常往來,她基本上每天都往塗家跑。他很清楚她對自己的感情,也清楚她想做塗家女主人的野心。
果不其然,她很爽快地就答應幫他演戲。
讓江高臣認罪其實并不困難,因為他對林詩芸是感情本來就是一個錯誤,他自己也有家庭。
比起說出真相是他打錢纏着林詩芸想帶她私奔,他更願意選擇塗峋安排好的劇本,承認自己是因為金錢糾紛而殺了她。
畢竟林詩芸确實是幫她擋刀才死的,而且那把刀也是他帶去的,這一切悲劇都是由他而起,也該由他結束。
最後再用莫峻控制那天在監控室看到一切的莫管家,用債務脅迫魏叔删掉監控視頻。
所有的劇本到此安排完畢。
唯一的變量就是年僅七歲的塗岚,他相信孩子對父母依賴的天性,也相信她對他的感情。
事實證明他的信任沒有錯。
塗岚從頭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直到在法庭上審判長照常詢問她那天發生了什麽。
“現在你已經失去了媽媽,肯定不想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對嗎”塗峋的話刻在她腦裏,一遍遍回響。
在桌下緊摳着自己的手,塗岚最終還是開口說了一句, “我那天什麽也沒看見。”
我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爸爸了。
-
事件圓滿翻篇之後本該回歸正常的生活,但庭審結束的第二天,早上傭人們叫塗岚吃飯一直沒人應聲。
塗峋找人撬開門進去,床上空無一人,最後是在浴室裏找到了泡在浴缸裏的她。
塗岚穿得單薄,不知道在水裏泡了多久。擡手摸到她的額頭燙得像火爐一樣,他急忙将人送到了醫院。
住院後她高燒不退,過了幾天才退燒醒來。可不管塗峋跟她說什麽,她都始終沒有回應。
準确來說是無法發出聲音,塗岚就是從那時起不能說話的。
夏宜荷察覺到塗岚醒來後對她的态度變了很多,原來愛搭不理很的冷漠,現在居然會拉住她的手舍不得她離開。
總覺得不太對勁的她試探了一下才發現塗岚将兇殺案完全忘記了,也不記得自己的親生母親是林詩芸。
仿佛是上天在幫他們,将最危險的隐患也替他們處理了,正好讓塗岚失去了他們希望她忘記的記憶。
一開始夏宜荷覺得這樣很好,可後來她漸漸發現扮演一個好母親實在是太難了,尤其是每次看到塗岚時她都會想起她的母親,她根本沒辦法做到真正對她好。
再加上夏宜荷一直懷不上孩子,調查之後才知道塗峋給她喝的并不是所謂補身體的藥,而是避孕湯。
她跟塗峋挑明這件事後他們才好不容易終于有了孩子,可是在孕檢的時候醫生告知她身體已經受損不适合生育,最好不要這個孩子。
比起孩子來當然是自己的身體更重要,但夏宜荷不甘心就這樣直接拿掉孩子。
每每看到塗峋對塗岚無微不至的關愛她都很怨恨,所以幹脆設局把一切推到塗岚身上。
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讨厭她了,再也不用艱難地扮演好母親。
塗峋明知她做的事卻放任沒管,因為夏宜荷對塗岚越不好,就能對比顯示出他有多好。
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塗岚越來越依賴他,信任他。
十七年以來,他們就在這種扭曲的家庭環境裏生活着。
直到塗峋發現夏宜荷的野心變得更大了,甚至企圖讓夏易祁上位,他這才意識到是時候該讓塗岚接管公司了。
他辛苦創立的公司必須留給塗家人。
但塗岚不能說話是個很大的問題,以往的心理醫生都夏宜荷選的幌子,這次塗峋提出由他來挑選。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江亭夜是江高臣的兒子了,也猜到他是為了調查當年的兇殺案才來塗家應聘的。
其實江亭夜的真實身份才是塗峋選他做塗岚心理醫生的真正原因。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塗岚到底為什麽無法說話,他深知只有讓她自己發現真相,想起那段記憶,解開心結才能開口說話。
所有事情都是他設計好的,包括後面同意他們的婚事,讓他們繼續一起調查。
以及最開始明明可以不用處理莫管家但他還是讓莫峻插手了,究其目的就是他想以這件事為開頭讓塗岚慢慢查到兇殺案。
但這也是他最大意的地方,當時應該逼迫莫管家交出監控視頻再處理他的,這樣後面所有一切也不至于都被那個證據毀了。
沒錯,塗峋始終堅信,如果沒有關鍵證據翻案開庭的話,塗岚一定不會說出真相。
他堅定地認為塗岚會跟當年一樣站在他那邊。
塗峋這樣自欺欺人着,在法庭上聽到塗岚嘶啞的嗓音時,他放下了雙手合十的手,眼淚就像當年捂住她的嘴讓她隐瞞真相時一樣不斷往下流。
他終于聽到她開口說話了。
塗峋曾經跟她說過,別的小孩都是先學會喊媽媽,但塗岚先會喊的是爸爸。
時隔十七年,她先喊出的還是“爸”。
雖然後面跟着是的一句“對不起”,但塗峋聽到後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塗岚看着他臉上熟悉的哭狀,又想起了他當時拉着她手說的那些話,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在法庭說的謊言。
想起她那天回家後打開冷水在浴缸裏躺了一晚上的心境,身上再冷也遠沒有她的心冷。
大概也是因為這份譴責太深重,她沒辦法接受隐瞞真相的自己,因此大腦開啓防禦機制删去了相關記憶,同時也讓她再也無法說出話了。
其實找回記憶的時候塗岚并沒能立刻說出話,她還是不能發出聲音。
直到此時此刻坐在法庭的證人席上。
時光仿佛倒回到十七年前,回到塗岚說出最後一句話之前。
她才終于能夠開口說出那句對不起。
是她讓塗峋錯過了面對與承擔錯誤的機會,是她讓他誤以為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會站在他那邊。
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的,她無論說什麽都只是為了自己,僅此而已。
當年她是因為害怕塗峋坐牢了自己沒人管,而且說出真相意味着以後要聽別人議論說她的父親殺了母親之類的話,她沒辦法想象這一切,所以才選擇了隐瞞。
并不是因為她有多麽相信,或者多麽愛他。
現在說出真相也一樣,她只是不想再受到良心的譴責了,不想再背負着他對她的信任生活下去了。
所以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
“爸,對不起。”
我不會再自私地讓你繼續愛我了。
那些你以愛之名做的錯事,我全都不會再承受了。
因為我們對彼此的并不是愛,而是逃避。
哪怕再難以面對,我們也不要繼續用錯誤去覆蓋錯誤了。
如果你問我什麽是錯。
我知道,問出口的那瞬間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就像我也用沉默的十七年回答了我的答案。
————————
完結啦,最後還有一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