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周一早上，賀辰星提前了一小時到學校，他想着如果那夥人周五沒把衛生收拾好，他得有個時間窗收拾爛攤子。
教室裏空無一人，前門沒鎖，賀辰星心情複雜地走進去，窗明幾淨，是他之前收拾好的樣子。
地面也清理得幹幹淨淨，垃圾簍被放回原處，遮蓋板不見了，螃蟹也沒了，仿佛一切不曾發生。
賀辰星心裏沒來由空蕩蕩的，坐到座位上，他開始翻出課本，提前預習今天的內容。
陸陸續續的，同學都來了。
賀辰星聽見前排的兩個同學在讨論戴遷的事，眼睛看着書本，耳朵卻豎了起來。
“你知道嗎？戴遷出事了。他們四個人都請假了，直接請了一周。”
“好像是被他爸打的，也有人說是上周五晚上放學後，被小人陰了，栽了很大的跟頭。”
“聽說他受傷很嚴重，現在在市醫院住院部。”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好歹是咱們班班草，不能讓別班同學先去獻殷勤。”
“住哪間？”
“1號樓401室，單間。”
賀辰星放下筆，他是被他爸打了嗎？還是被螃蟹紮的？
明明就一只八兩蟹，其他都是小河蟹，真那麽嚴重嗎？
賀辰星心煩意亂地拿出習題冊，想用做題轉移注意力，習題冊一打開，裏面有張紙，一眼認出是戴遷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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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句話——
你就那麽讨厭我？
賀辰星說不上心裏的感覺，讨厭嗎？如果說上輩子，那不只是讨厭，那是恨入骨髓。
而如果只算這輩子，與其說讨厭，倒不如說不知道怎麽跟他相處。
想過改變他，沒完成。
想過躲着他，躲不掉。
不想重複上輩子的老路，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明明是戴遷總來招惹自己，陰魂不散不是嗎？他不來招惹自己，自己怎麽會報複他，提防他？
賀辰星将紙條夾回習題冊，再沒了做題的心情。
算了，買點水果去看看他吧。
前排的對話被他牢記在心，那個時候還沒看到紙條，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了吧？
真是一場冤孽。
賀辰星原本想等下午放學再去，又怕跟其他探望的同學撞上，趁中午一小時匆忙的午飯時間，飯也沒顧上吃，就直接乘公交去了市醫院住院部。
病房在走廊最裏頭那間，隔壁連着好幾間都是空的，走廊也沒有醫護人員值班。
賀辰星還是第一次來住院部，原來這麽冷清。
腳步輕輕走到401門口，門上有個小塑料窗，賀辰星屏住呼吸往裏一看，一間不大的病房，房中間擺着一張床，戴遷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昏迷的。
那三個跟班居然一個也不在，沒有任何人陪在他旁邊。
賀辰星覺得這樣也好，省得徒添不必要的麻煩。
将果籃沉甸甸提着，賀辰星輕輕打開門，走進去，又将門關上。
戴遷一動也沒動，賀辰星連呼吸也不敢使勁，生怕将人吵醒。
戴遷左手支在床沿，正在打吊水。白色被子蓋在脖子下面，看不到哪裏有傷。
賀辰星将果籃輕輕放在小桌子上，桌子上有一杯水，旁邊擺着幾個藥盒，藥盒拆開了，有幾種藥已經吃了。
賀辰星從兜裏拿出紙筆，墊在小桌子上寫字，渾然不知床上的人早就醒了，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或者說壓根就沒睡。
賀辰星在紙上一筆一劃，真誠地寫道：
戴遷，對不起，是我做的不對。
以後你再也別來找——
一句君子協定還沒能寫完，手腕被一股大力握住了。
賀辰星吓得叫了出聲，下一秒又被戴遷那能殺人的眼神驚得憋了回去。
“撕了。”戴遷冷冷地說。
“哦。”賀辰星不想跟病人較勁，只好把沒寫完道歉信撕掉，扔進了垃圾桶。
病房內，兩個人相對無言。
賀辰星有千言萬語想說，內心又愧疚又澎湃，還升出了莫名的激昂。
生病的人最脆弱，他在想，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和戴遷再聊一聊人生。
這樣想着，不自覺蹙了眉，咬緊了嘴唇。
戴遷冷冰冰盯着他，忽然伸手從小桌子上拿過水杯，狠狠灌了幾口涼水。
賀辰星下意識退了一步，戴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避瘟神呢你？這麽讨厭我，還來幹嘛？看我死了沒有？”
賀辰星低了頭，想想指着果籃說：
“以後咱倆井水——”
“你給我閉嘴！”
戴遷又生氣了，賀辰星尋思自己這樣說可能有點生硬，換了副溫和态度，“這次是我的不對，我沒想到後果這樣嚴重。再說，本來也是你想找我麻煩才發生的，如果你不來找我，根本不會出事。”
戴遷氣笑了，咬緊牙關，拳頭捏得青筋直冒。
“你螃蟹是我來找你之後才買的嗎？還是說，你開了天眼？”
賀辰星一聽這話，冷汗都冒出來了，慌不擇路地狡辯，“那螃蟹是我想買了回家吃的，我暑假給親戚孩子輔導了兩個月，才賺了這些錢…”
謊話就是謊話，底氣不足，聲音越說越小。
戴遷一眼就看穿，再度握住賀辰星手腕，這回使了更大的力，賀辰星被拉得一個趔趄向前急撞，險些撞到了吊水架。
“你吃螃蟹拉肚子，你爸媽也不吃。”
戴遷無情地拆穿了他，賀辰星這才想起，從前兩人關系好時，兩家人聚餐過不止一次，他這些事，戴遷都是知道的。
後來兩人疏遠了，大人之間也尴尬，就默契地沒有再聚過，甚至家裏人也沒在他跟前提過。
從前也曾是那樣的好朋友，形影不離了好些年，如今成了這樣，賀辰星一時間也挺感慨。
“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這是賀辰星第一次以同齡人的心态跟戴遷說話。
“那你說說，我錯在哪了？”
戴遷的聲音不帶情緒，賀辰星卻聽得出裏面藏着不止一點怨氣。
“你寫什麽情書？這說得過去嗎？”
這種情境下，賀辰星索性攤開了說，也不管什麽羞不羞恥了。
“呵！”戴遷冷笑，“我寫情書你就去學校念，把我整成那樣，她們給你寫了多少情書，你怎麽不懲罰她們呢？班長大人，你的責任心是定向供應的嗎？”
賀辰星急急地說：“她們是女生，你是男生。”
“所以呢，”戴遷越發咄咄逼人，“是誰跟我說，對待同學要一視同仁，要平等地尊重和關愛每一個人？”
“為什麽你自始至終對待我的方式都像對一個犯人，敵人？”
賀辰星沉默了，他從沒想到戴遷是這樣看他，看待他們的關系的。
也是，戴遷沒有上輩子的記憶，所以不能理解他這份猶疑不定，百轉千回的心思。
賀辰星平靜了一會，語重心長地說：
“我那時跟你說過，學生的主要任務是學習。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好好學習，如果你始終不走偏，不做奇怪的事，不做壞事，我願意一直跟你當朋友，一起學習，考同一個學校。”
“那現在呢？”
賀辰星擡頭看他，戴遷的眼睛漆黑，眉頭緊緊擰着，像在說一件嚴肅的、重要的，他很在意結果的事。
賀辰星被感染了，他本就不是心狠的人。
指尖微微顫抖，因為情緒波動，耳尖也微微發着紅，戴遷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的耳朵，又看向他的眼睛，眸光牢牢絞着他，眼神卻不知不覺柔了。
“現在還有以後，如果你能做到我上面說的，我依然可以跟你當朋友，像從前一樣。”
“行，一言為定。”
戴遷坐起身，一把抽掉手背上的吊針，心情不錯地将病床搖成直角。
賀辰星一下跑上前，“你幹什麽？你剛答應我不做奇怪的事，生病了能不能好好養病？”
戴遷勾唇笑，賀辰星一下子呆住了，好些年沒見過戴遷這樣的笑了，仿佛時間拉了閘，一瞬間跳回從前那些好時光了。
“你、你笑什麽？發燒了你？”
戴遷心情好了，說話也不犯沖了。
“沒什麽！病好了呗。”
“這就…好了？”賀辰星跟看傻子似的看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好了。”
戴遷活動了一下筋骨，掀開被子下床。
賀辰星小心翼翼打量他，發現除了手臂上幾個紅血印，确實沒什麽大礙。
“你騙我的？”
賀辰星退後兩步，下意識又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戴遷，臉沉了。
戴遷收斂笑容，忽然切換成嚴肅的表情。
“也沒有完全好，你先走吧，我需要一個人靜養。”
“水果我不吃，你拿去分給同學。”
戴遷白他一眼，他從小不愛吃水果，跟賀辰星說過多少次了，也沒見人記住，缺心眼似的，花這錢還不如買幾包辣條來得實在。
戴遷知道他的錢來得不容易，也沒想着糟踐。
小學那幾年兩人辛苦拾破爛賺錢的日子，他也學會了人世艱辛。
當時雖然滿心怨念，可這兩年，他沒有一天不懷念。
起碼那個時候，賀辰星會将很多很多時間留給他，不像後來，整天除了和人講題就是跟人一起做題，将他當成空氣。
戴遷怕賀辰星再待下去，自己會露餡，故意裝作嫌他煩，将人趕走了。
賀辰星一走，隔壁男廁所裏憋了好半天的三人賊頭賊腦地進來了。
戴遷大手一揮，“黑子，幹得不錯，這主意好使。”
說着又看向另一人，“你是怎麽買通他前桌的？加錢，不不，談錢多俗，本周給她倆加餐，外加各種女生會喜歡的小禮物，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好嘞。”
沒被誇的人不樂意了，“老大你是不是忘了我？那晚抓螃蟹，最不要命的就是我了，要不是我英勇無畏，你那什麽…可就廢了。”
“閉嘴！”
戴遷臉上抽了抽，這孫子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情商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跡。
最後戴遷活動了一下手指，指節嘎嘎作響，這孫子不敢說話了，自找臺階地說：
“說來謝謝老大，那麽多大螃蟹，我整個晚上吃到撐，好久沒那麽爽過了。”
黑子踹了他一腳，戴遷給了他一記眼刀子——
“你可以閉嘴了嗎？”
【戴遷的人生計劃】
20Y9年9月7日晴
前進了一大步。
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
黑子跟我說，做人得迂回，事實證明——
他說得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