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玫瑰花刺
第58章 玫瑰花刺
裴雪意走得很幹脆,也很幹淨。
當初是爸爸牽着他的手,将他送進邵家的,如今是他獨自一人離開。他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沒有選擇的孩子。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裴雪意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連一件衣服都沒收拾。
邵雲重回到房間的時候,房間裏一切如常,原來是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
窗邊圈椅裏放着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圈椅旁的小茶幾上放着幾本書,仿佛這件屋子的主人随時都會回來,在這裏坐下,拿起毯子蓋在腿上,然後再随手翻上幾頁書。
可是邵雲重知道,裴雪意不會回來了。
他走進衣帽間,看到衣櫃裏一排排的定制西裝,他給裴雪意拍回來的各式各樣的古董胸針,他們兩個同色系的領帶、同款的腕表,所有的東西,裴雪意一件都沒有帶走。
甚至,他連他們的對戒都摘掉了。
那枚素圈戒指放在床頭櫃上,邵雲重在看見戒指的瞬間,氣血上湧,喉間有一種梗塞感,堵得他喘不過氣。
他捏緊拳頭,掌心裏傳來刺痛,求婚的鑽戒一直攥在手心,因為太過用力,幾乎陷進肉裏。
這兩枚戒指就像一個笑話,明晃晃地嘲諷着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邵雲重長到這麽大,這輩子就沒那麽丢人過,當着他最親的家人、關系最鐵的朋友的面,在他生日這一天,裴雪意送他這麽一份大禮。
他猛地抓起素圈戒指,打開窗戶,将兩枚戒指全都扔出去。窗外就是玫瑰園,戒指閃着銀光沒入黑暗,一點聲響都沒有。
邵雲重站在窗邊,望着無邊的夜色,臉色陰沉得可怕。
憑什麽?憑什麽裴雪意可以說走就走?
當年明明是裴雪意先來招惹他的,不管是蓄意安排也好,是一場偶遇也罷,總之都是裴雪意先來招惹他的,憑什麽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邵雲重心裏湧出一股委屈,無力地跌坐在圈椅裏。
雲團兒順着門縫進來,颠着全身軟乎乎的毛發走到圈椅旁,它圍着圈椅轉了一圈,一邊轉一邊用鼻子嗅,似乎在尋找以往總是坐在這裏的熟悉身影。
最後它沒有找到,擡起腦袋,眼巴巴地看着邵雲重。邵雲重不理它,它便蹭蹭邵雲重的褲腳,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叫聲。
“你在找他?”邵雲重一把将它抱起來,雙手托着它的兩條前腿,“他不要你了?你知道嗎?你哭也沒用,難過也沒用,你就是可憐蟲。”
雲團兒聽不懂,只是搖晃着腦袋,喉嚨裏依然“嗚嗚”的叫着,聽起來很乖,又有點可憐,蹬着小短腿想要下來。
邵雲重将它放開,它又徘徊在他的腳邊不肯走。
雲團兒是很調皮的,它很親人,不像雪團兒那麽高冷。雪團兒爬上床,在兩個枕頭間端坐着靜靜觀察,一雙眼睛格外警惕。
邵雲重看着雲團兒,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裴雪意明明喜歡小動物,卻不肯養寵物,就連送給他他都不要。最後雲團兒和雪團兒還是挂在邵雲重名下,他才肯親近它們。
大概是因為裴雪意早就等着這一天了,他早就計劃着要離開了,他不想帶走邵家任何東西,自然也不會帶走寵物。如果不帶走又會舍不得,所以幹脆就不養。
裴雪意連一條狗都舍不得,卻不會舍不得他。
管家敲了敲門,進來送飯。
屋子裏很黑,不知道什麽時候,邵雲重把燈全都關了。
他一個人坐在圈椅裏,還維持着那個頹然的姿态,落地窗外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落魄。
管家将燈打開,走到他身邊,把餐盤放下,“二少,吃點東西吧,你從下午就沒吃什麽。”
邵雲重沒說話,管家就沉默地陪着他。
過了許久,他突然開口:“他是怎麽走的?哪個司機送的?”
管家說:“裴少從玫瑰園出來,我碰見他了。我想給他安排車,裴少拒絕了,他說門口有車接他。”
邵雲重問:“理查德呢?理查德不是他的司機嗎?怎麽不送他?”
管家說:“裴少把理查德解雇了。”
邵雲重用力揉了揉眉心,擡起眼睛的時候,眼神特別兇。還沒等他開口說話,管家連忙補充道:“不過斓姐跟我提了辭職,說是要過去照顧裴少,我給批了。”
邵雲重聽到這裏,神色終于緩和了些,“他走的時候,還跟你說了什麽沒有?”
管家說:“沒有。”
邵雲重擰眉,“什麽都沒說?一句話都沒有?你再好好想想!”
管家心裏叫苦,這大少爺又要發癫了。他也是打小看着他長大的,怎麽會不懂他的心思?不就是還盼着裴少走的時候能給他留句話嗎?
可是還有什麽好說的呢?這倆人該說的、不該說的,不全都在玫瑰園裏說完了?
管家也沒有辦法,苦着一張老臉,如實說:“我想起來了,裴少還跟我說了一句。”
邵雲重眼睛都亮了,“說什麽了?”
管家硬着頭皮說:“裴少說,我年紀大了,讓我保重身體。”
這話一出來,空氣都安靜了。
邵雲重自嘲地笑了一聲,他還盼着什麽呢?還有什麽可盼的?那個冷心冷肺的東西,對他永遠都是最絕情的。可他就是犯賤,偏偏就喜歡上這麽一個冷心冷肺的人!
他低頭看到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負氣一般摘下來,大步走到窗邊,面對着大開的窗戶。反正扔都扔了,那就幹脆全都扔了!
這時天空中一聲悶雷,外面開始下雨,潮濕冷澀的風撲面而來,他已經擡起的手蓄足了力,卻在一瞬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久久的沒有動作。
管家站在他身後看着,只見他猛地轉身,急沖沖地就往外跑。
“二少!”
管家也連忙追上去,邵雲重現在情緒很不穩定,管家生怕出什麽事兒。萬一一個想不開,真是要出人命的!
其實他是擔心邵雲重去找裴雪意。
這種時候兩個人要是再對上,那可真得出人命!
但是邵雲重沒有往別處去,而是徑直進了玫瑰園。
今天這場雨下得又大又急,生日宴的賓客散去後,傭人們本該收拾場地衛生的,也因為這場雨停下來。
庭院裏一個人都沒有,管家拿了一把傘,跟在邵雲重身後進了玫瑰園。家裏其他傭人看到他們這麽着急的樣子,也連忙追上去,就連剛剛送完生意夥伴的邵懷峥都跟過去了。
雨勢大得讓人睜不開眼睛,邵雲重打着手機燈光,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玫瑰叢裏翻找着什麽。
“二少!你在找什麽呀?”
管家撐着傘靠近他,将傘湊過去給他遮雨,卻被一把推開,“滾開!別擋着我!”
邵雲重臉上的表情十分恐怖,就像要殺人一樣,吼完這句便跪在地上,繼續扒着玫瑰花叢。玫瑰帶刺,很快便将他的手紮破,一雙手鮮血淋漓。
管家是看着他長大的,心疼的不得了,“二少,你到底找什麽?你說出來,我喊人幫你一起找。這花園那麽大,你一個人怎麽翻得過來!到底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值得你淋着雨在這裏找啊?”
“戒指!阿季的戒指!”邵雲重在大雨中咆哮,擡起自己的左手,給管家看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我們的對戒,還有我求婚的鑽戒,我…我扔了,掉在這裏了!”
他紅着眼睛,眼底都是血絲,無助的就像一個孩子,“我必須找回來…必須找回來…”
管家說:“好,好,我幫你找,我再喊人幫你找!二少你別着急,戒指就在咱們自己家裏,肯定丢不了。”
管家趕緊出去喊人,正好撞見一群傭人打着傘朝這個方向走來,最後面還跟着邵懷峥。
他連忙吩咐大家:“二少在玫瑰園丢了兩枚戒指,一枚素圈,一枚鑽戒,大家趕緊幫着找找。要是誰找到了,二少自有獎勵!”
邵懷峥陰沉着臉,邵千洲在一旁給他撐着傘。
管家叫了一聲“先生”。
邵懷峥問:“他又發什麽瘋?”
管家皺眉道:“先生別生氣,二少剛才把裴少的戒指扔了,現在又後悔了,正滿花園找呢。”
邵懷峥聽完也進了玫瑰園,玫瑰園裏到處都是穿着統一服裝的傭人,一人一把傘撐着,在那裏找東西。
只有他的兒子,那一身黑色西裝被雨水淋透,沾上泥土,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一雙手上都是血跡。
他眉心緊緊皺起,臉色很難看,轉頭對長子說:“去給你弟弟撐着點傘。”
“是。”邵千洲把傘給了爸爸,然後又另外跟傭人要了一把傘,過去給弟弟撐着。
可是雨太大了,邵雲重也不配合,邵千洲追在他身後,那把傘怎麽都罩不住他們兩個人,最後邵千洲也渾身濕透,索性把傘扔了,跟着他一起找。
全家人一起找了大半夜,翻遍了整個玫瑰園,終于找到了那枚粉色鑽戒,但還是沒能找到那枚素圈戒指。
這時候,所有人都在雨裏淋了好幾個小時,邵懷峥也在雨裏站了幾個小時。邵家向來不苛待傭人,如今讓大家在雨裏找那麽久,已經過分了。
邵懷峥對管家說:“雨太大了,天也晚了,讓大家都回去,明天再說。”
管家猶豫道:“可是沒找到的那枚素圈才是二少最在意的。”
邵懷峥說:“你這把老骨頭跟着在雨裏淋了那麽久,你是想提前退休嗎?”
管家知道邵懷峥說一不二,趕緊喊停,讓大家都回去。
邵雲重不肯走,管家和邵千洲便上前攙扶他,他猛地掙脫兩人的鉗制,吼道:“全都給我滾!你們這群廢物!”
“你夠了!”邵懷峥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厲聲罵道:“你這個混賬!你的教養都到哪裏去了?我什麽時候教你能這麽跟老人家、跟自己的親大哥說話?”
邵雲重被這一耳光打翻在地上,他本就耗盡力氣,這會兒挨了一下,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邵懷峥看向一旁的傭人,伸手一指邵雲重,“給我把他弄走!鎖起來!”
傭人們先是一愣,然後紛紛上前,不顧邵雲重的掙紮,把人給架走了。
今天所有人都淋了雨,回去後管家讓廚房熬了姜湯,又給每個人都發了感冒沖劑。
邵雲重被關在房間裏,管家找了家庭醫生來給他看傷。他那雙手都是傷口,不處理是會感染的。
邵懷峥洗了澡,披着浴袍坐在客廳裏,面前放着一碗姜湯。
醫生從二樓邵雲重的房間出來,管家提着醫生的醫藥箱,把人送走了。
管家送完醫生回來,邵懷峥還坐在那裏,姜湯一口都沒喝,問道:“醫生怎麽說?”
管家說:“二少的手上都是刺,醫生給處理了很久,現在已經消毒、上藥,給包紮好了。”
邵懷峥問:“他喝姜湯了嗎?給他送點吃的。”
管家說:“已經送過了,二少不吃不喝。”
邵懷峥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餓死正好!”
管家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怎麽勸。二少從小就是讓人操心的主兒,要是有大少一半聽話懂事,邵懷峥都能多活好幾年。
邵懷峥端起碗,把姜湯一口悶了,最後皺着眉撂下碗,“我真後悔,當初怎麽就心軟了,那時候就該硬拆!當初我把他送出國,他怎麽鬧我都狠着心,最後要不是看他拖着條斷腿回來,我怎麽會心軟?他死活不肯看醫生啊!我是怕他那條腿廢了,他還那麽小,我怎麽忍心讓我兒子變成瘸子!”
“如果我那時候沒有退步,他的腿可能真要廢了。但是廢也就是廢一條腿,總好過他整個人都廢掉!我現在真擔心,他早晚有一天,會為了阿季把這條小命豁出去!”
管家在邵家做了幾十年,自然比誰都了解邵懷峥,知道他其實還是心疼兒子,不管怎麽打,怎麽罵,那都是他的親兒子。
管家嘆息道:“那時候二少那麽倔,您哪裏顧得上想那麽多呢?先生,您還是想開些。”
邵懷峥擡頭看了一眼二樓,“他的房間從外面鎖上了嗎?”
管家點點頭,“鎖上了,他從裏面打不開的。除了醫生換藥和送飯傭人,不會讓任何人進去。尤其是大少,不許進去,以防他幫着二少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