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
德行堂裏住着為慈那人面獸心的老混蛋。
其實這裏本不叫這個名字,德行堂這個名不符實的名字是為慈搬進來之前自己改的名字。
德行堂原先的名字叫思過堂,因着思過堂比之其餘屋子寬敞些,這才被為慈那老東西看上。可思過堂三個字聽着不怎麽喜慶也沒什麽彰顯他假德行的含義在裏頭,這才不辭辛苦改了名兒。
在了清看來,為慈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僞高僧,即使住着改了賢名的屋子,占着彰顯德行的名字,骨子裏依舊是個爛穿了良心的大惡人。
大惡人平日裏閑着沒事兒就和了清較勁兒,當然這裏頭你來我往的較量多半是了清單方面挑起的,他以身作則給底下的師兄弟們詳細展示了什麽叫做作死。
了清和為慈結下梁子的起因是為慈那老不羞設計搶了為善的方丈之位,偏為慈不懂收斂時不時亮出自己方丈的身份壓人,恬不知恥扯着滿嘴的仁義德行更是家常便飯。
多瞧他一眼都惡心,更別提和為慈共處一室說上幾句溫順話。
了清抱着滿懷的紙張,在德行堂外頭的院子裏站定,終是沒忍住隔着門板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不走心道:“方丈,了心經一千遍弟子抄完了,特拿來給方丈過目。”
房門應聲開了,随意吊着眼梢子從屋裏走出來,端着一副俾睨衆生的傲嬌:“方丈不在,東西留下,回去聽信兒好了。”
說着就要來扯了清懷中那一摞宣紙,了清巧妙一個轉身輕松躲開了随意的細爪子,轉身就往外頭走:“東西留給你,怕是不等方丈過目就會出亂子,畢竟師弟人品堪憂我實在難以放心。”
被了清晃了個趔趄,随意胸中憋火挑着一雙丹鳳眼就罵:“我人品堪憂?你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少血口噴人!”
昨日剛被為善耳提面命囑咐了一通,師父的苦口婆心猶在耳邊自己總不能剛從戒律閣回來再被送回去。
強壓住心頭的野火,了清不打算再逞口舌之快,腳底生風提了步子就走。前腳邁出大門,另一只腳還沒來得及提起來,兜頭撞進一個帶着清冽木香的懷中。
熟悉的味道讓了清心尖兒一哆嗦,猛地擡起頭來。
“了清小師父這是要去哪兒?”随心垂眼看他,順帶着伸手攬住他的腰,垂着眼看他,“走路要看腳下,當心摔着。”話是貼心話,這語氣就不怎麽貼心了。
這是還在為自己言不由衷生氣呢。
了清生硬掰開随心的胳膊,幹巴巴擠出個笑:“多謝随意師弟,以後我當心就是了。”
随心淡淡的目光緩緩挪到了清懷中,眉梢微動:“了心經抄完了?”
“随心師弟,你怎麽來了?”随意緊趕慢趕終于截住了清,看到随心也在,這心裏頭一高興,臉上自然而然就浮出笑意來,像是久旱逢甘露的枯草,瞬間變得生機勃勃,“師父不在,我想着留下了清師兄抄的了心經等師父回來再讓他老人家過目,可是了清師兄不肯,還對我出言中傷。”說到後頭那話裏已然帶了委屈。
借着告狀的由頭順便裝裝可憐想從随心這裏讨幾分憐愛出來,随意這招是想來個一石二鳥。對于随意的小心思了清懶得深挖也不想搭理,只是覺得他話說的膩歪,聽着牙根子發酸。
“師父囑我回來檢查了清師兄抄的了心經,這件事交由我來辦即可,随意師兄若是沒什麽要緊事就先回吧。”随心壓根兒沒把随意話裏的意思聽進去,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真沒聽清。他沒什麽表情看了了清一眼,拉着人就往院子裏走。
随意眼瞧着随心拽着了清的手腕子,整個人氣得發抖,抖了好半晌大約是發現不論抖得多麽賣力都沒人欣賞這才氣哄哄地走了。
随心拉着了清一路進了屋子,随手把門栓帶上,這才松了手,一本正經坐在木凳上,朝着了清伸出一只手:“了清小師父既然抄完了就拿過來讓我檢查檢查吧。”
這是……還生氣呢……
了清本來想着最近特意躲着點兒随心,畢竟昨日的糾葛還沒掰扯清楚,現在見面心裏頭別別扭扭的。但那事兒說到底是自己先說了那麽不知羞恥的混賬話,說完以後還賴了賬,随心生氣也情有可原。
“了清小師父?”随心又喊了聲。
“奧。”了清臊眉耷眼往前走出幾步,把抄好的紙張遞了過去。
随心的手在最上面一張紙上稍作停頓,然後掀起眼皮看了了清一眼。這一摞紙好壞參半,了清做賊心虛不敢和随心對視,只是低下頭默默盯着自己的腳尖兒,盼着随心只是随手翻一翻并不會真的去一張張核驗。
只是很塊,了清就徹底斷了這不切實際的念頭。
宣紙一張接着一張被翻開,随心低頭看得認真不時還點評幾句,什麽這個字有點兒歪,那個字有點兒寬。
“嗯?”随心突然嗯了聲。
一個輕飄飄的“嗯”字兜頭劈他腦門兒上,将了清徹底劈醒。
這是……發現了?
“這張字如狂草,狂妄不羁,寫得不錯。”
了清眼角抽搐沒忍住擡頭去看随心口中那所謂狂妄不羁的字,形若狗爬,的确潦草卻沒有狂妄更沒有不羁。
他不着痕跡掃了眼正在一絲不茍看字的随心,目光忍不住挪到他那雙深邃的眸子上盯了許久,他這雙眼莫不是瞎的?
檢查在随心的品頭論足中終于結束,了清懷揣着七上八下的一顆心等着即将來臨的宣判。
等來等去也沒等來随心的半個字。
了清擡頭,随心正一順不順看着他,他坐姿端正,目光平靜,瞧不出哪裏不同,又覺得此下種種皆與之前大相徑庭。
“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擺這麽一張佛陀臉鐵定沒憋什麽好東西。
“了清小師父經書抄得這般散漫,是在放羊麽?”忽略掉了清那滿是菜色的臉,随心捏着袖子從木凳上站起來,幽幽踱到檻窗邊上,瞅着池子裏吐泡的金魚不由一笑,“嗯,我猜定是在放羊,這羊放得狂傲不羁頗有幾分霸氣,就是字體彎彎扭扭的實在認不出上一個祖宗是誰。”
“說吧,你想怎麽樣?”随心這話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他鑽空子,既然話都挑明了他也就老老實實認栽,瞧着一腦門子官司還不忘昧着良心為自己虛虛辯上幾句,“經書我是認真抄的,可架不住我書法不精時好時壞的也是愁人。”
“也是。”随心若有所思瞧着窗外看了一會兒,慢慢收回視線,他靜靜看着了清,目光過堂風一般撲在對方面上,“了清小師父不光是這書法時好時壞,就是這記性也時好時壞的,自己前一晚上說過的話轉頭就忘了個幹淨,也是一大本事啊。”
了清素會裝傻可他不是真傻子,随心這麽明晃晃一點撥,就是真傻子也回過味來更何況他這假傻子。
假傻子有心繼續裝傻:“随心師弟說的不錯,我這記性也不好,總是丢三落四忘這忘那的,有些事情不是記錯了就是壓根兒記不住,要是有什麽礙着你的事兒随心師弟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了清小師父說的不錯,你的确說了些讓我很介意的事,而且我也一字不落放心裏去了,你說說,現下該怎麽辦?”随心顯然不想放過他,步步緊逼非要弄個名堂出來。
“那就……涼拌?”這話剛從嘴裏溜達出來了清就閉了嘴,随心想必是真的對此事認真了,自己再這麽左躲右閃瞎搪塞怕是成不了事。這麽想着整個人像個烤焦了地瓜一樣,面皮皺巴巴的裏幹外也幹,“到底要我怎麽做随心師弟才能不計前嫌原諒我那些渾話?”
所以說,這人在世上飄千萬要當心自己的小辮子,剛被別人抓住時不上心說不定就在什麽時候跳出來咬你一口。甩也甩不掉,只能認栽。
這一回了清算是長記性了。
“不計前嫌算不上,畢竟我從來都沒打算真和了清小師父鬥氣。”了清最後一句話說到了随心心窩裏,他臉也不冷了,眉毛渣兒也不飛了,“只要了清小師父把離開戒律閣那晚的話再說一遍我就知足了。”
左右今日逃不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這檔子事兒給了了。了清這回嘴皮子都皺了還有些瓢:“我問你……是不是……喜歡……喜歡……我……”說完又趕緊自己找臺階下,“當然啦,我也知道随心師弟向來看不慣我,這話就是和你逗悶子,随心師弟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誰說我看不慣你?”随心負手而立,一陣風掃過帶起他鬓邊一小縷沒紮緊的頭發,發絲浸在風絲兒裏招搖。他的身後是綠樹紅花,襯得他像個不慎跌入凡塵的的逍遙仙人,可這逍遙仙人說話卻有些瘋癫,語氣好比暴風裏的海浪一聲高過一聲,“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現在我就回答你,是,我喜歡你,瘋魔了般地喜歡,一日見不到你我就難受得發瘋。這個回答你還滿意麽?”
了清看着随心像在看一個走火入魔的瘋子,偏這瘋子神色淡定,舉止如常,和瘋子的定義差了十萬八千裏。他抽了抽吓得僵硬的鼻孔,好不容易擠出個還算中看的笑:“随心師弟,你別和我逗悶子了,這話當着咱們兩個的面兒随便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讓方丈知道了咱們兩個都沒好果子吃。”
“誰和你逗悶子?”随心提了步子往這頭走,仗着腿長兩丈遠的距離被他三兩步就走完了。随心垂下眼皮看他,眼裏頭如含了星光的銀河,“你呢?你喜歡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