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公主請了她過府,荔枝特特挑了一身杏色的紗裙,頭上只簪了幾只蝴蝶模樣的銀簪子,走動間一閃一跳,活潑極了。
妝臺上擺了一只瑩瑩翠翠的镯子,荔枝作勢要與她戴上,阿圓錯手躲了過去,荔枝笑道:“小姐,這镯子好瞧極了,戴在您手上,更添三分。”
她無意與荔枝解釋,這镯子是謝昀昨晚上硬套在自己手腕上的,早上一起來便給她摘下了。反正在旁人眼中,她與謝昀,大概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吧。
想到這兒,忽覺無限的諷刺,也不再管荔枝怎麽擺弄自己,索性托着腮呆呆地看起窗外來。
想着想着,忽覺陌上花開,不一會的功夫雞鳴寺門前的櫻花簌簌飛滿了深空,迷住了過路行人的雙眼,少年人飄揚的紅色發帶,一會向左,一會子又去了右。
阿圓眨眨眼,窗外下起了雨,她“啊呀”一聲,埋怨道:“怕是會誤了襄平姐姐的約。”一聲嗟嘆,竟恍惚自己與襄平皆雲英未嫁時,那般尋常。
可到底是變了。
襄平自邊塞回來後便不大見人了,吳漾總說襄平纏着自己,可究竟是誰纏着誰,明眼人自是一眼瞧出了。
荔枝為她撐着傘,可那雙繡了茉莉花的繡鞋上仍是不可避免地濺上了幾點泥星子。
阿圓少在雨天出門,繡鞋又是嶄新的,髒污了終是可惜,就連素眠姑姑也不無惋惜地說:“夫人這雙鞋繡工非凡,染了泥漿,怕是漿洗不出來了。”
阿圓耷拉了眉毛,裙擺提得更高了,荔枝一邊撐傘一邊追逐着阿圓的腳步。
襄平在廊下等着,院子裏的回廊倒是頗具意致,滿滿的綠植爬滿了整個廊架,葉子旁還有許多淡淡的紫色的小花,見她來了,率先展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遠遠地,便聽見:“你來拉。”
似乎和記憶裏的襄平判若兩人。
阿圓垂下眼眸,鞋尖觸地,步履輕盈:“我來了。”
襄平看了看她的鞋面,妥帖地吩咐侍女取來新衣裳新鞋:“今日大雨,你原可不來的。”
阿圓只是傻笑:“既答應了你,便是狂風驟雨也是得來的,你可是我未來的嫂嫂。”
襄平兀自言它:“在邊塞的時候,我住的院子沒有青石板和長廊,更沒有亭臺高閣,倒是這野生野長的花草,遍地都是。下雨了,髒了鞋子,索性在雨裏跑着,直到衣裙都濕了,我一直以為我适應不了邊塞的苦寒日子,可是如今我回來了,我卻發現,我适應不了的,還是這裏。我一直在适應這裏,可我始終都沒有……”
她面容恬淡,只是出神地看了眼那紫色的小花。
阿圓在桌子下捏了捏拳頭,強顏歡笑道:“可你和我哥是真心相愛的,我哥等了你那麽多年。”
襄平苦笑:“阿圓你知道嗎,我失去過一個孩子。”她擡頭,眼裏是那種平靜的光,但很有震懾性,剎那間阿圓幾乎奪眶而出,于是她狼狽地逃走了。
襄平的那句“我失去過一個孩子”,阿圓沒有做過母親,所以也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可當她看着襄平眼中的柔光時,她仿佛明白了……
所有愛情友情親情最大的敵人便是時間,在那時間裏,足夠襄平愛上一個人。
而吳漾的等待,仿佛變成了一場笑話。
“十年之內,我必接你回金陵。”可那少年還在,姑娘呢?
謝昀今日也發現了阿圓的不對勁之處,成親快兩個月了,他日日早歸,偶爾忙公事忙到深夜也必要提前遣小厮回府與阿圓報備一聲。
可阿圓卻全然不領情,總是日日冷對,有時他滿身疲憊,朝堂之中受了旁人的氣,一腔憤懑無處可說,回房一看她沒心沒肺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心中無來由地一陣怒意,便将她推醒……
她總是那樣懵懂而單純,美好得仿佛将一切給她也不為過,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不愛他吧。
謝昀揚起袖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負手走進房裏,今日是他成親以來的一場應酬,死對頭又暗示場子裏的姑娘拼命往他杯子裏灌酒,以期他出醜。
阿圓坐在床腳,冷眼瞧他走進來,紫色的冠服像極了襄平家廊下的紫色小花的顏色。謝昀雙眼迷離,本就是桃花眼,給房裏的暖意一熏,原本不曾有的醉意突然湧上來,霎那間面若朝霞。
旁人說女子秀色可餐,可用在謝昀身上也是錯不了的。
他佯作無意般提起:“聽聞今日周夫人臨盆了,倒是比預先的月份要早了些,為這事,周煊還特意提前從邊關回來了。”
她的容色淡淡的,燭光照着影子投在窗戶上,她濃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忽上忽下,頭頂上的銀碟也是蹁跹欲飛,謝昀忽覺有些幹……
他扯了扯衣襟,随手将外杉丢在美人靠上,轉身便要倒在阿圓身上,只聽見無比冷淡地說了一個字:“髒。”
謝昀頓覺如五雷轟頂,血氣一瞬間湧上腦門,恨不能一刀剖開自己的心遞到面前這個女人手裏。
他怒極反笑,居高臨下地看着阿圓的臉,反諷道:“我有你髒,人在我的床上,心卻在另一個男人那裏!馮櫻生了周煊的孩子,你心痛嗎?可你心痛又有什麽用?他已娶你已嫁,就算你此刻被我休出門,你覺得周煊會像你哥哥一般來娶一個并非完璧的女人麽?”
他這番言語實在是誅心之極,阿圓冷眼瞧他,明明氣到了極點,卻還是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又怎樣,至少周煊哥哥不似你一般,明明薄情寡信,卻日日裝的一幅情深意重的樣子,我吳家的兵權,如今可在你手上?”
謝昀起身,待要離開,阿圓卻不肯讓他走:“謝昀,你休走,咱們今日把話說清楚!”
可謝昀已被氣得諸事不辨,氣極了一個反手,阿圓拉得本就緊,他力氣又大,阿圓就這樣摔在了地上。
“謝昀……別走……”撒手的那一刻,謝昀便已反悔了,可一回頭,卻是滿目的血漬。
阿圓躺在一朵緩緩盛開的紅色花朵上,她面色如紙,捂着肚子,嘴裏只剩下了:“謝昀,別走……”
謝昀目眦欲裂……
阿圓在最後清醒的意識明白到,她和謝昀的第一個孩子,沒了。
一醒來,謝昀就坐在她床邊,也不知守了多久,下巴上已經長出青灰色的胡茬來,要知道,謝昀平日裏最是愛惜自己儀表,她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摸一下他的下巴,可是謝昀撐着頭的手臂忽然落了下來,阿圓的手一下子摸到了謝昀的發上,他沒有醒。、
他的發很軟,并不似他的人一般冷漠無情。
以他的年紀,若是成親得早,膝下的兒女早就成群了。
想起孩子,阿圓摸了摸腹部,還有些隐隐的痛,可是身體的痛并不足以摧垮她,阿圓用被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淚,頭也埋在被子裏,背過身去,不再看謝昀。
不知不覺又睡着了,再次醒來的時候,謝昀并不在了,窗外的光也暗下來,荔枝進來點起燭火,見她醒了,忙喜道:“小姐醒了,快去告訴小廚房,将熱好的粥端上來。”
阿圓要坐起來,素眠姑姑從屋外進來,慌忙上前扶住她,眼含憐愛:“夫人還年輕,以後孩子還會有的。”
屋子裏昏昏沉沉,混合着一股莫名的味道,她覺得那可能便是死亡吧,那孩子,還有她。
“荔枝,我想吃阿娘做的雞絲面。”她微笑着說,甚至有些風輕雲淡:“可是還是不要告訴阿娘了,省的她擔心。”
她看着窗子,雖然沒有任何風景,她卻兀自出神,喃喃道:“不會有孩子了……”
素眠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夫人方才說的什麽?”
阿圓眉眼彎彎,甜笑道:“想吃姑姑做的芝麻餅。”
素眠姑姑應了,轉身的時候卻偷偷抹了把眼淚,一擡頭,見着謝昀,慌忙垂下頭,謝昀負手而立,眼神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