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步
五十步
夏日的傍晚,微風涼爽,蟬聲聒噪,路邊的燒烤攤喧嘩嘈雜。
尤許和好友面對面坐在小桌旁,案上的鐵盤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烤串,但光禿禿的竹簽只有零散幾根,酒瓶倒是東倒西歪地圍了一地。
好友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把酒當水喝的尤許,愁眉苦臉地嘆氣。
自己被一通電話叫了過來,可對方卻一言不發地悶頭喝酒,難辦極了。
尤許又喝空了一罐啤酒,臉頰漫上酡紅。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喝着喝着就把好友喊過來。
可能是一個人喝酒太孤單,周圍的客人都成群結隊,只有他孤家寡人地守着小桌子,頹唐得有些可憐。
又或者,他其實想打電話給那個害他喝醉的女孩,想讓她出現在自己身邊,一起吃吃喝喝,擡頭看看星星,打打鬧鬧地散步回家……
但她的身邊已經有人陪伴了,她不再需要他了。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撥給了自己的朋友,最後變成兩個男生守着烤串幹瞪眼的局面。
造成這種尴尬,他也很抱歉,可實在是騰不出心情和力氣去道歉了。
情感仿佛被抽空,每根發絲和毛孔都溢滿了苦澀和酸楚,渾身散發着難聞的酒氣和毫不遮掩的失意。
炫彩的霓虹招牌不斷閃爍,照亮他頭頂上方的那片夜空,好像一道挂在夜間的彩虹。
可他的世界,沒有等到雨過天晴的那一天。他自幼珍視的那道彩虹,出現在別人的晴天中。
燒烤店的音響不合時宜地播放起憂傷的情歌,歌聲乘着晚風悠悠飄向遠方。
Advertisement
「哪裏有彩虹告訴我/能不能把我的願望還給我。」*
他低低地埋着頭,默不作聲地拉開酒瓶的拉環,咕咚猛灌幾大口液體。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有一個心願,每年生日都會默默地許願,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夠成真。
……看來,今年生日,自己沒必要再為它許願了。
無法成真的願望,哪怕藏在心裏視若珍寶,偷偷摸摸地日思夜想,也終究是徒勞。
反倒是傻乎乎堅信它的自己,成為默劇裏的小醜,進行一出無人觀賞的無聲表演,落得滿身零落。
「你要離開/我知道很簡單。」*
如果感情能夠收放自如,他也想假裝若無其事,一笑而過。
但他做不到。
他再清楚不過,對她的喜歡與渴望早已在日積月累中泛濫成災,覆水難收了。
酒越喝越暖,仿佛點燃腹中的火苗,灼燒着他的肺腑。大腦被酒精麻痹,變得昏昏沉沉,可心裏的難過卻并沒随着酒精消解,反而愈演愈烈,擊穿了脆弱的心房。
與她有關的回憶,海嘯般洶湧襲來,由不得他抵抗,只一瞬就淹沒了他。
她的面容,她的聲音,她的話語,她的歡笑,她的嗔怒……一幀幀地閃回在腦海心間,清晰無比,宛如昨日重現。
他雙手抱頭地坐在原地,悲傷的歌聲萦繞于身周,像是隐形的、安慰的擁抱,令他無措地發抖。
喉嚨一點點發緊,壓抑的哽噎隐約從唇角溢出。
一直以來,他視她為追逐的方向。
雖然他們兩小無猜,可他總覺得,她始終離他時近時遠,飄忽不定,難以把握。
對他而言,她就像朦胧的夢境,美好,誘人,卻沒有真實感。
無論他怎麽靠近,觸碰到她的瞬間便意味着夢醒。
醒來會面對什麽,他不知道。
但那裏一定沒有她的存在。
現在,她走了,夢醒了。
在失去她的世界裏,他失去了方向,好像失去火焰的飛蛾,在黑暗裏茫然地撞擊着玻璃窗,希望飛向窗外的燈火人間。
可那人間的煙火,屬于別人。
他的煙火,已經熄滅了。
“遲安安,你為什麽不等等我……”
醉眼朦胧中,感情的堤壩轟然倒坍,沉重的情感一瀉千裏,在他的心間失控地左沖右撞。
他突然好想她,好想出現在她的身邊,求她不要離開自己。
“你知道麽,我本來,很快就可以去你身邊了。”
原來,一份沒有開始,更沒有結果的喜歡,竟然會讓人産生心髒抽痛的錯覺。
痛得他眼眶一陣酸澀,漸漸布滿水汽,淌出淚水。
胸口仿佛被積郁的悶氣撕裂,無辜牽連到脆弱的心髒。
他知道,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裏從來沒有出現過愛情的影子。
是自己在一廂情願地,幾近無望地,偷偷喜歡着她。
但朝夕的相處,無法割舍的關系,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把內心熄滅的火灰一次又一次地複燃。
以至于,他盲目樂觀地希冀着,等自己長大成人,她說不定就能夠看到他了。
——長大一點,再長大一點。成為一個令人信賴的、成熟的人,再次站在她眼前。
然而,那一通電話就像一盆冷水,直截了當地澆滅了他藏在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
……
失戀的尤許拉着好友喝到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等再睜開眼時,已是第二天下午。
尤許媽媽見他醒了,擔憂又責怪地看着他,嘴唇翕動許久,卻始終說不出訓斥的話語。
尤許默默地垂下眼簾。
他想,自己昨天的失态大概被母親悉數知曉了。
或許她已經發現了端倪,繼而猜到了什麽。
不過那又能怎麽樣呢。
他們都無法幹涉別人的感情,插手別人的選擇。
尤許甚至陰暗地想,遲安安只是談個戀愛而已,說不定未來就分手了。
如此自欺欺人的想法,卻意外的有效,幫助他撐過了消沉的低谷,令他重新打起精神,收拾行李迎接開學。
而遲安安的出國交換手續皆已準備妥當,潇灑地開啓了為期一年的異國留學。
尤許對此并沒有産生很大的情緒波動,相反的,還隐隐有點暗爽。
他繼續陰暗地想,都說異國戀不長久,說不定在這一年裏她會和對象分手。
可當這樣的想法浮現後,他又忍不住苦笑,覺得自己像陰暗爬行的混蛋。
不過,很快他又打消了心中那點輕微的負罪感。
想一想又不犯法,他又沒有親手拆散這對異國小情侶。
甚至,他連那個男生姓甚名誰、長相如何、籍貫哪裏等等重要信息都一概不知。
嘁。
他才不稀罕知道那家夥的信息。
一年後,遲安安交換結束,準備回國。
她開玩笑問:“尤許,你會來機場為我接風洗塵嗎?”
他欣然答應:“當然。”
然後随口揶揄:“那天你的男朋友也會去機場接你吧。”
遲安安愕然地啊了一聲,顯然有點懵。
緊接着,她詫異的語氣穿過網線傳入他的耳中。
“……男朋友?我沒有啊。”
尤許瞬間睜大雙眼,下意識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聽錯了。
“你是說……你沒有男朋友?”
“對啊,我沒有,”遲安安毫不猶豫地說道,“你這小子,是不是記錯了,把我和別的女生混淆了?”
“好的,我懂了。”他忍住內心的狂喜,努力維持語調平穩。
遲安安一頭霧水,遲疑道:“咦?你懂什麽了?”
尤許嘴角不住地上揚,語含笑意,“不告訴你。”
她的反應落在他眼中,全部指向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她已經分手了。
這麽明顯的暗示,他要是再聽不懂,那簡直是比豬頭還要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