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杜桢

杜桢

四十五分鐘後,秦泊淮站在出租屋門口,面露難色,他算是知道為什麽租兩層房子一個月的租金比他一雙鞋還要便宜。

這是一個三層小樓,外牆的白瓷磚有些發灰,裸露在外的牆皮脫落得滿地都是,陽臺外的防護欄鏽跡斑斑。

一樓是一個小超市,還亮着燈,不過這和秦泊淮扯不上關系,他租的房子是樓上兩層。

房東是一個中年女人,穿着一件被洗得褪色的紅T恤,比秦泊淮矮了兩個頭不止,此時正樂呵呵地跟秦泊淮打招呼。

“終于把你等到了。”房東笑得滿臉褶子。

秦泊淮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表示抱歉道:“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來得有些晚了,不好意思啊。”

“沒事,我幫你搬行李上去吧,你就一個包嗎?”房東探身望望秦泊淮的身後。

秦泊淮要推辭,“沒事,我只有一個行李箱和一個背包,自己拿上去就好了。”說着,秦泊淮伸手去拉自己的行李箱。

可是他這一摸,卻摸了個空,秦泊淮原地轉了個圈,全然不見那個26寸墨綠色的大行李箱的蹤影。

秦泊淮和房東大媽都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落在出租車上了?

秦泊淮回想起方才在車站時,自己一把拉開出租車的門,徑直坐了上去,哪裏顧得上行李箱。

煎餅攤?

秦泊淮又想起自己死皮賴臉拖着行李箱到杜仲旁邊和他聊天的樣子。

走的時候好像确實覺得渾身輕松。

Advertisement

這樣一想,行李箱可能是落在煎餅攤了。

秦泊淮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他和房東交接了鑰匙,便跟房東說了晚安,自己用軟件叫了輛車,準備回煎餅攤找自己的行李。

他所處的位置是連江市下轄的一個區,并不在市區之中,更像是城鄉結合部,打車很是麻煩,等了十幾分鐘才叫到一輛車。

“尾號4563,到連江站,師傅。”秦泊淮坐上車,對司機說道。

這裏的司機似乎都很熱情,這個司機也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問秦泊淮道:“小夥子,你是着急出遠門嗎?怎麽行李都不帶。”

秦泊淮幹笑了兩聲,說道:“我就是去找我的行李的,我剛從外省回來,行李落車站了。”

司機一聽,行李丢了,這可是大事,于是他一腳油門轟了出去,秦泊淮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飛出去了。

“坐好了,小夥子,我馬上把你送到。”

說着,司機的愛車如同汗血寶馬一般在柏油路上飛馳,一往無前。

司機的速度确實沒話說,原本四十五分鐘的路程,他花了二十分鐘就到了,穩穩當當地剎在車站門口的路口邊,正是杜仲的煎餅攤前。

秦泊淮一下車,便扶着路邊的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暈得天旋地轉,快要不知道今夕何夕,身處何方了。

他今天一整天本就水米不進,剛剛的煎餅也沒吃幾口,這一吐,算是徹底吐了個幹淨。

對不起了小樹,等自己不暈了,一定把自己的嘔吐物清理幹淨,秦泊淮在心中默念。

“喂。”頭頂傳來一道男聲,秦泊淮對這聲音是不陌生的。

秦泊淮擡起頭,卻被一個冰涼東西貼上了額頭,秦泊淮下意識去碰那東西,杜仲适時松手,秦泊淮手中就多了一瓶冰礦泉水。

“謝了。”秦泊淮此時已經好些了,他擰開杜仲給的礦泉水,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流進肚子裏,秦泊淮覺得心尖都是涼的。

秦泊淮扶着樹站了起來,眼看着時間不早了,也沒有人來買煎餅了,可杜仲的攤子依舊支在原地。

“你不回家嗎?”秦泊淮納悶兒地問道。

杜仲不說話,目光冷冷地看了看秦泊淮,然後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側的行李箱上。

秦泊淮順着杜仲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自己的行李箱孤單單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這個粗心的主人。

杜仲是為了等他才沒有離開嗎?

秦泊淮心中湧起一陣感動,随即又湧起一陣愧疚。

“謝謝你,剛才…不好意思。”秦泊淮拿了行李箱,跟杜仲道了謝又道了歉。

“剛才怎麽了?”杜仲反問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意味。

秦泊淮更覺得愧疚與尴尬了,他解釋道:“那一百塊錢…我跟你鬧着玩兒呢,我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有趣,想和你交朋友。”

杜仲冷笑道:“這就是你交朋友的方式?你有朋友嗎?”

秦泊淮被噎了一下,自知理虧,也不再争論這個問題,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秦泊淮問杜仲道:“你家住哪裏,我幫你打一輛車吧。”

時間不早了,秦泊淮很是擔心杜仲,不知杜仲平時是幾點鐘回家,今天算不算晚。

“不用了,我自己來。”杜仲熄了餐車上的暖光燈,将煎餅鍋收進餐車下方的隔間中,接着叼了一根沒有賣完的烤腸進嘴裏。

秦泊淮看着杜仲收攤的動作行雲流水,心想自己大概是多慮了,像杜仲這麽懂事的小孩,家長應該很放心吧,用不着自己來擔心。

秦泊淮也不再猶豫了,再拖下去可就更晚了,他還想着今晚早睡明天早起,畢竟明天是他去連江中學報道的日子。

負責招生的穆主任已經和他聯系過好幾回了,跟他說明了報道時間、報道班級和班主任姓名。

秦泊淮拖上行李箱,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臨走前他還回頭看了看推着餐車站在路邊的杜仲,昏黃的燈光落在杜仲的頭上,他那一頭烏黑的頭發顯得格外柔軟。

杜仲碰巧偏頭,冷淡的目光與秦泊淮相接,秦泊淮內心生出一股做賊心虛的感覺,忙把頭偏開來,拉開車門坐上了車。

秦泊淮再次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四周的住戶大都熄了燈進入安眠鄉。

可秦泊淮卻注意到一樓的小超市還沒打烊,燈光透過玻璃門映在水泥地面上,“桢桢副食”四個字在燈牌上微微閃動着。

這裏的超市開到這麽晚嗎,秦泊淮心想。

不過也來不及多想了,秦泊淮費力把行李箱提上二樓,掏出鑰匙想要開門。

小破樓樓道裏的聲控燈質量本就不佳,再加上年久失修,秦泊淮跺了好幾下腳,懸挂在頭頂的燈泡才可憐兮兮地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推開門,一陣黴腐的氣息撲面而來,把秦泊淮熏得後退了半步,秦泊淮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太破了,秦泊淮自認不是一個嬌生慣養吃不得苦頭的人,可眼前的房間還是讓他在心裏默念了兩聲“惡劣”。

這是一個兩室一廳的戶型,進門便是一個小客廳,客廳中間擺放着一條積灰的帶靠背的竹木長椅,長椅放下後可當一張小床。

此外就沒有其他的了,兩個卧室小得不分上下,除了床和衣櫃之外別無他物,廚房就不用說了,秦泊淮壓根兒就不會做飯,根本就懶得看。

秦泊淮将行李箱攤開後就懶得收了,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

樓下傳來轟隆一聲響,像是把卷簾門拉下來的聲音,打烊了嗎,秦泊淮撐起身來,從窗臺處往下看,碰巧看到樓下超市的燈牌熄滅了。

看來是打烊了,不過要秦泊淮說,早該打烊了,這麽晚了,不會再有誰來這裏買東西。

秦泊淮又把自己撂回床上,他掏出手機一看,不出意料,白帆已經刷了99+條消息。

秦泊淮大致看了一下,白帆說的無非不是打游戲又輸了,喜歡的女生不解風情,吃了夜宵,準備睡覺之類的話,秦泊淮覺得很是無聊,索性把白帆的消息免打擾了。

明天就要去學校報道了,秦泊淮的大腦又抑制不住地興奮了起來,說實話,他的高中生活索然無味,不像別人說的那樣熱血沸騰,可以為了解出一道數學題而熬夜到兩三點,也不像別人說的每天四五杯咖啡提神,畢業後看見咖啡就反胃。

說白了,就是他不痛不癢地度過了高三,然後取得了在他心目中一個不上不下的分數,他更像是麻木了一般,因此未能取得理想成績的痛直到他進了大學後才逐漸彌散開來,以至于他常常在深夜中扪心感慨。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自己後悔了,他有這個能力去争一把,他不乏從頭再來的勇氣,也不乏卧薪嘗膽的毅力。

秦泊淮睡得有些不踏實,迷迷糊糊之間聽見樓下傳來“轟”的一聲,應該是開卷簾門的聲音。

開門這麽早嗎,昏睡過去之前,秦泊淮腦子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等秦泊淮第五次關掉鬧鐘時,他終于艱難地把自己從床上拔了出來,才七點半,離約定的報到時間還有半小時,學校不遠,秦泊淮已經查好了路線,他住的地方離學校不過五分鐘的路程。

于是秦泊淮放寬了心,洗漱過後換了身衣服便下樓去找早餐店了。

路過一樓的時候,一道身影吸引了秦泊淮的目光。

一個女人在超市門口卸貨,女人長發微微束起,幾根碎發随意地散落在脖間,随意又散漫。

明明只穿着一件簡單的T恤衫,舉手投足之間又盡是優雅的氣息,只是她後背的布料被汗水浸濕,黏在身上。

女人将一箱礦泉水從貨車上搬下來,正好轉過身來迎上了秦泊淮的目光,她大方地沖秦泊淮打招呼:“早上好,新鄰居。”

秦泊淮這才從微微怔愣的狀态反應過來,同女人說了早安。

“你背着書包,是要去上學嗎?”女人朝秦泊淮揚揚下巴。

秦泊淮點點頭,說道:“我算是轉校生吧,今天第一天報道。”

女人點點頭,說道:“難怪呢,你是轉到連江中學嗎?”

秦泊淮說:“是的,轉到高三。”

“高三了還轉學啊,那壓力可真夠大的。”女人看起來有些吃驚。

秦泊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解釋道:“我是回來複讀的。”

女人點點頭,反手又将一提可樂卸了下來,“複讀生的壓力更大了,不過沒事的,連江中學是個好學校,你在這個學校一定大有收獲。”

秦泊淮看着女人一邊卸貨一邊和他聊天,心裏湧起了一股難言的情緒,他将這股情緒壓下去,接着對女人說道:“我也相信我會有進步的,打擾您了,我先去學校報道了。”

說着,秦泊淮轉身準備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哎,你等我一下。”女人的聲音在秦泊淮身後響起。

“嗯?”秦泊淮不解地轉過身來,女人卻将一袋煎餅塞進了秦泊淮手中,煎餅沒有用油紙包,只是簡單地放在塑料袋裏,看起來是自家做的。

女人的熱情讓秦泊淮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吃吧,都是鄰居。”女人大方地擺擺手。

秦泊淮只好收下,笑着說:“謝謝,那我先走了。”

走了兩步,秦泊淮又想起什麽,他轉過身來,問女人道:“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女人爽朗地笑了兩聲,回答道:“我叫杜桢,桢木的桢。”

“杜桢。”秦泊淮把這兩個字念了好幾遍,“我叫秦泊淮。”接着,他說道。

她也姓杜嗎,好巧,秦泊淮不禁想到了昨晚那個叫杜仲的男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