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離開
離開
秦泊淮和江逾白把剩下的仙女棒一起點了,璀璨耀眼的光芒像是誤墜凡塵的流星。
秦泊淮分了幾支正燃燒着的仙女棒給杜仲,兩人揮舞着手腕,似是相對而舞。
熱鬧散盡之後,只剩下無盡的落寞。
江舟把晚上剩下的半瓶白酒都喝光了,江逾白和杜仲攙扶着他一路回了房間。
院壩裏只剩下秦泊淮和杜桢兩人坐在一條長凳上,杜桢低垂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着手指。
秦泊淮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杜桢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桢姐,你真的對江老師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杜桢微微擡起了頭,并不作聲,只是微微笑着。
“桢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秦泊淮語氣中有些歉已。
杜桢緩緩搖頭,莞爾一笑,說道:“沒有,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那就好。”秦泊淮松了口氣。
“小秦,你還小,很多事情還不懂。有時候,就算是兩個真心相愛的人,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才算是好結果。”杜桢仰頭望着天,眼中有一絲淡淡的落寞。
秦泊淮遲疑了一下才說:“所以桢姐你是喜歡江老師的吧?”
“喜歡又有什麽用呢?”
“既然桢姐你和江老師互相喜歡,那你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的吧。”秦泊淮的眼睛在黑暗的環境中更顯明亮。
杜桢搖搖頭說:“喜歡不一定就要在一起,在我眼裏呢,愛情最好的模樣大概是,我愛他,但我更想遙遙守望他。”
秦泊淮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着,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眼看着兩個彼此相愛的人之間始終隔着一層隔膜,心裏不由得有些急。
“桢姐,何苦呢?這樣……你不難過嗎?”秦泊淮嘆了口氣。
“我不配。”杜桢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我不配。”
話音剛落,杜桢的眼淚毫無征兆地順着臉頰滾了下來。
秦泊淮頓時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從兜裏掏出幾張紙巾遞給杜桢。
“桢姐,對不起,我不該多說的……我……是我……我真的不應該亂說……你別哭。”秦泊淮平生最害怕女孩子在他面前哭,尤其是像杜桢這樣平日裏看起來很堅強的女孩子。
風卷起沙石,在地上打起了一個小圈兒,周圍的樹木仿佛都在低語嘲笑,議論着秦泊淮的自以為是。
杜桢抹了把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極力把崩潰的情緒壓了下去。
末了,她依舊搖搖頭,說:“我真沒事兒,只是最近太累了,我需要發洩一下,你別再跟我道歉了。”
秦泊淮滿懷歉疚地點了點頭。
“哦,對了,聽杜仲說,你媽媽讓你回家是吧?”杜桢故作輕松地看着秦泊淮。
“嗯。”秦泊淮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了起來。
杜桢耐着性子緩聲勸道:“回去看看你媽媽吧,過年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她一定很想你。”
秦泊淮頭低垂着,悶悶地說:“可是我想和你們一起過年。”
杜桢笑了笑說:“今天都已經快過去了,我們一起吃了團年飯,一起看了煙花,怎麽不算一起過年呢?”
“可是我……”秦泊淮下意識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突然被堵住了。
杜桢現在這麽難過,秦泊淮很難不自責。
他想,如果他剛剛不執着于那些問題,杜桢是不是就不會哭。
更不會說出那三個字——我不配。
這三個極其妄自菲薄的字,深深刺痛了秦泊淮的心。
秦泊淮不是不懂杜桢的感受,他明白杜桢因為原生家庭的不幸而倍感痛苦,她被一座厚重的大山壓着,寸步難行。
可是,秦泊淮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
他以為自己的出現,為這個家庭帶來了一束光,他以為憑他的一己之力,能治愈杜桢一家人所有的不幸。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秦泊淮在心裏反複問自己。
也許,杜桢一家人一直在假裝着,假裝着被秦泊淮的樂觀所影響,但其實他們生活的內核依舊是苦澀的。
他們的世界并沒有因為一個從天而降的人發生一丁點兒改變。
那自己待在這裏會是一種打擾嗎?
想到這裏,秦泊淮覺得頭腦發脹,鼻子發酸,心裏歉疚不已,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場。
要不然,先暫時離開幾天……
他需要給自己幾天時間好好平複一下心情。
秦泊淮終于下定了決心。
于是他重重地點點頭,答應道:“好,我和我媽商量一下,訂明天的機票去她那邊。”
“嗯,明天讓江舟開車送你去隔壁市機場。”
杜桢如釋重負的神情讓秦泊淮的心狠狠揪了一秒。
“媽,你幫我訂一張明天的機票,我明天去首都。”
“怎麽突然又反悔了?”
“沒什麽,你幫我訂就好了。”
秦泊淮聽不見此刻自己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樣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樣顫抖着按下挂斷鍵的。
旱田對岸的人家燈火通明,他們将用今夜不眠的祈願宥求來年的家美人和。
秦泊淮推開房門的時候,杜仲正站在門後。
房門“嘎吱”一聲響,裹着酒氣的杜仲毫無征兆地撲進了秦泊淮的懷裏。
“秦泊淮……你怎麽……才回來。”杜仲打了個酒嗝。
“我和桢姐聊了會兒。”秦泊淮摟着喝得爛醉的杜仲,有些納悶兒,“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杜仲哼哼唧唧說了句什麽,秦泊淮沒太聽清楚。
“好了,你乖乖聽話,先躺床上去,難受嗎?”
醉酒之後的成年男子更顯沉重,秦泊淮感覺整個人被杜仲壓了個結結實實,費了老大的氣力才把他挪到床上。
“你先躺下歇着,我去給你端杯熱水。”秦泊淮氣喘籲籲地說。
杜仲呆呆地看着秦泊淮,緊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我不喝。”
“那你難受嗎?”秦泊淮有些無奈,輕輕拍着杜仲的手背。
“難受。”杜仲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那你先松開我,我去給你沖杯蜂蜜水解酒。”
“不要。”
“什麽?”
“我不要……解酒……”杜仲一邊說,胡亂揮舞的手一邊拉拽着秦泊淮。
“你別鬧,我有事兒跟你說。”秦泊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嗯,在聽。”杜仲稍微安分了點兒。
秦泊淮輕咳了兩聲,悶聲說道:“我明天要回我媽那兒一趟,陪她過年。”
杜仲直勾勾地盯着秦泊淮,嘴唇微微顫抖着,似乎欲言又止。
秦泊淮怕杜仲不高興,趕緊解釋道:“我待不了幾天,過幾天就回來了。”
“嗯,好。”
“你會想我嗎?”趁着杜仲醉酒,秦泊淮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杜仲用手臂擋住了雙眼,嗫嚅着說道:“想。”
“有多想?”秦泊淮彎腰俯身,把杜仲的手從臉上拉了下來。
秦泊淮本來想調笑一番,可當他看見杜仲眼角那一滴剔透的瑩淚時,他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
杜仲再次用手臂擋住了上半張臉。
秦泊淮輕聲哄着杜仲道:“就算實在是太想我,也別哭啊,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杜仲又固執地摟住了秦泊淮的脖子,牢牢把他抱進懷裏,口中呢喃道:“我會想你的……”
“嗯,我也會想你的。”秦泊淮一邊有節奏地拍着杜仲的後背,一邊輕聲在杜仲耳邊安撫道。
“那天回頭的時候,我的世界靜止了。
像飛鳥眷戀雲層,他輕吻我心破碎。
梵高星空向日葵,睡蓮喝醉又一杯。
不如再看你一眼,如同年少時一般。
花開再會,一期一會,何時能再會。
春日青空,煙火,炊煙,往事都如煙。
你說,月光狂戀我的美,長江今夜無恨水。
可是,月光淌進長江水,化作一杯又一杯。
再會,一期一會,何時能再會。
青煙,吻你的眼,等一故人歸……”
一陣久違的歌聲在這曠遠的夜裏飄遠了,秦泊淮又想起那堂心理課上,他站在臺上唱這首歌,臺下的杜仲在人群中和他遙相對望。
他當然也還記得MP3裏單曲循環着的《枯木逢春》。
“你說,月光狂戀我的美,長江今夜無恨水。”
“可是,月光淌進長江水,化作一杯又一杯。”
車燈刺穿了尚未完全散開的暗夜色,秦泊淮背着書包,站在江舟車前。
杜桢和方菊奶奶披着棉服,反複囑托秦泊淮,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方菊奶奶從褲兜夾層裏摸出了兩張皺皺巴巴的紅色紙鈔,硬是塞進了秦泊淮手裏。
秦泊淮強忍着哭腔說了句“謝謝奶奶”,把那兩張紙鈔妥帖地放進了書包最裏面的小夾層裏。
“我叫杜仲起來送送你吧。”杜桢的鼻頭紅紅的,頭發也亂蓬蓬的。
秦泊淮搖搖頭說:“沒事兒,他好不容易才睡踏實,別叫他了,我昨晚已經跟他道過別了。”
秦泊淮上了車,搖下車窗,江舟發動了汽車。
笨重的鐵獸輕擺了一下頭,痛苦地嗚咽了一聲,身體起伏顫抖着,終于肯緩緩向前跑去。
“桢姐,奶奶,你們快回去睡覺吧——”秦泊淮沖方菊奶奶和杜桢揮手。
兩個單薄的身影立在門前,頂燈在她們身上落下落寞昏黃的光,兩片被揉皺的紙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了。
好一陣之後,秦泊淮才肯把車窗搖上去。
江舟淡淡笑着,說:“有點舍不得吧?”
秦泊淮重重地點點頭說:“桢姐和奶奶對我都很好。”
“那是當然的,你可是杜桢的弟媳,方菊奶奶的孫媳。”江舟頑皮地朝秦泊淮眨了眨眼。
秦泊淮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內心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你……”
“你想問我怎麽知道的是吧?”江舟替秦泊淮說出了心裏話。
秦泊淮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
“秦玉說的。”
聽見秦玉這個名字的時候,秦泊淮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問:“什麽時候?”
江舟想了想,說:“好像是跨年那天晚自習課後,我在教學樓下面遇到他,他說本來想約你吃個跨年飯,可你忙着談戀愛,沒工夫搭理他。”
“然後呢?”秦泊淮追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我當然是追問你和誰談戀愛,他跟我說,你和杜仲。”
“還有呢?”
“沒了,差不多就這些,我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我還是挺了解你和杜仲的品性的,你們都不會耽誤學習吧?”江舟示意秦泊淮放寬心。
秦泊淮點點頭,看似安下心來,可實際上他心裏覺得哪裏怪怪的,但一時之間沒想起哪裏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