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用心6
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密室裏的空氣越發渾濁,便桶的蓋子都已經掩不住臭氣,越發地彌漫開來。地上到處是食物殘渣和包裝袋,一些地方水漬還沒幹淨,地上髒兮兮的。
梵梵仍舊興致勃勃地嚼着方便面,好像只要有吃的,不管身在何處,身邊是什麽人,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
穆雲峰看着還沒吃完的食物,心想不能給他吃了……
他問:“梵梵,你最害怕什麽?”
他繼續吃着,穆雲峰又問了幾次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歪着腦袋說:“我怕什麽?我怕肚子餓。”
果然是個誠實的孩子!穆雲峰心酸地想,又問:“還有呢?”
“嗯……怕黑乎乎的。”
果然他也怕黑,端木晔也怕黑,梵滄海都給他們留了夜明珠,穆雲峰覺得自己錯怪梵滄海了,心生愧疚。
那麽,就從你最怕的開始吧……這麽想着,他說:“梵梵先閉上眼睛,我有好吃的給你,我不叫的話不能睜開哦!否則沒得吃。”
“是什麽好吃的?”他也有幾分好奇心。
“你閉上,否則沒得吃。”
于是,他滿是期待地閉上了眼睛,唇線是向上彎的,一副十分乖巧聽話的模樣。
穆雲峰看到這無邪的面容,幾乎不忍心下手,咬了咬牙,他拿起地上髒的衣服和夜明珠,走到便桶旁,一邊說着“不準睜開眼睛哦,馬上就好啦!”一邊将夜明珠包了個嚴嚴實實,一絲光亮都透不出來,室內立刻就暗了。
“好!”
那柔柔的聲音聽得穆雲峰心裏痛啊……
室內已經漆黑一片,他打開便桶蓋子,遲疑了片刻終于将夜明珠投了下去,蓋上蓋子。
Advertisement
他抱起所有吃的,離得遠遠的,再不讓自己出聲。
密閉的空間沒有光源,那種黑是可怕的、窒息的,跟墨水一樣,對于怕黑的人來說,是地獄。
“小蜜蜂你好了嗎?”可能是等太久了,梵梵就問道,他閉着眼睛直到現在也沒睜開,因為穆雲峰沒叫他。
沒有回應。
又過了會,他問道:“小蜜蜂……哇————”
他哇一聲就哭了,發出尖銳的嘶叫聲,好像看見了可怕的妖魔鬼怪。四面八方都是墨色的,他定在那裏,無處可逃。只能繼續撕裂般叫喊着。
“啊———啊———”
穆雲峰能感覺得到淚水爬滿了他的臉頰,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被遺棄的孩子,從天堂到地獄,連過度都沒有,就面對了他心中最恐懼的魔鬼。
“哇啊哇啊啊啊啊……小蜜蜂……小蜜蜂……”
穆雲峰難過地蹲了下去,感到胃部絞痛,好幾次想跑過去抱住他……
梵梵還在叫着小蜜蜂,他一定不知道這一切就是小蜜蜂幹的,只知道小蜜蜂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嗚嗚嗚——小蜜蜂……嗚嗚……”
他終究說不出複雜的語言來,只能一邊哭一邊叫,哭聲不減反增,越發的神經質,還咳嗽不斷。好像在黑暗中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有人将他壓在身下,無數的暗影怪物在他身邊狂舞,令他恐懼到骨子裏。
墨兮和孖嗄在吃飯,吃着吃着,他的臉上就滿是淚水了,他又莫名地哭了,孖嗄見慣了他這樣,居然不知如何安慰了。
“我怎麽……哭得這麽厲害……是不是……滄海哥哥……在下面出事了?”
他哽咽着說,眼淚還是拼命地流。
孖嗄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她站起來只到他坐着的肩膀處,手伸得長長的,安慰着他,說:“确實這次是久了點,不過公子一定會沒事的。”
穆雲峰沒有眼淚,他的眼淚都是由墨兮流出的。他難過想哭的時候,只會感到胃痛,絞痛,痛得呼吸不過來。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眼淚。
一個在黑暗中驚叫哭泣,一個在黑暗中疼痛難忍。
黑色太黑,即使适應黑暗,也看不清楚眼前到底有些什麽。何況梵梵并無多少心智,他哭到聲音沙啞之後,驚叫一聲昏了過去。
就算是這樣,穆雲峰也忍住沒去抱他,這才剛剛開始,不能走錯一步前功盡棄。
他的胃部絞痛終于緩和了些,已是滿頭大汗。
梵滄海沒回來他就不能再碰梵梵,心中祈禱他趕緊回去,少受點苦頭。
他不知道作為第二人格是什麽感覺,在被第一人格霸占身體的時候,第二人格是不是沒有思想,是不是一切感官都在沉睡。那他的蘇醒又是因為什麽契機呢?
因為第一人格病了,關不住第二人格,他就出來了嗎?
還是因為兩個人格的約定時間到了,得讓第二人格出來透透氣?
梵滄海那麽厲害的修士,也拿這種病沒辦法嗎?
穆雲峰對玄術一竅不通,無法理解玄術和雙重人格有什麽關系,好像一個是玄乎的事,一個是科學的事,兩個不搭邊的東西為什麽都出現在梵滄海身上了?
還是梵滄海有另外一種解釋?這種解釋将玄術和科學有機結合在一起,兩邊都說得通?
穆雲峰帶着目的接近梵滄海,現在卻越發想要去了解他,了解他的過去和他的想法。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
他卻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眼前這道坎過不去,他就無法現身。
穆雲峰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默默地陪梵梵走完這一段路。
若問他後不後悔這幾天照顧梵梵?他是不後悔的。梵梵心智低弱,可還是一個人。只是因為這幾天過上了天堂般的日子,他上瘾了,開始眷戀這個世界。可他也是有權利追求美好事物的!
只不過,現在要将他遺棄,讓他加倍地受折磨,穆雲峰感覺自己做錯事了,自己不幹預的話,可能事情沒那麽糟。接下來會朝什麽方向發展他不知道,心中茫然得很。
“小蜜蜂……”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黑暗中傳來微弱的叫聲,穆雲峰聽得出來,他還在那個位置上,黑暗使他不敢轉動身體。他又低低地哭了起來,好像再無力氣大哭出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現在一定像嬰兒一樣蜷縮起身子,自己抱着自己,只能靠哭泣排遣心中的恐懼。
這難道是梵滄海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嗎?他也有恐懼的東西?盡管穆雲峰這麽想,可仍舊無法自圓其說,梵滄海怎麽可能怕黑和弱智?這是一種病,哪怕他是修士,也逃不過疾病的困擾。
哭聲微弱綿長,越發地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他累了,需要休息了……
黑暗将他埋葬了……
若以後再碰到梵梵,他還會認得穆雲峰嗎?他會恨他嗎?他是否一醒來又在找奶娘,那是他記憶中最溫暖的人,她有最好吃的東西。
穆雲峰不敢想,越想胃部就越痛,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再遇到他了。擁抱他給他溫暖再去傷害他,那是瘋子幹的事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黑暗中亮起一團暖色的靈火,穆雲峰看到他坐起來了,他默不作聲,不哭不笑。穆雲峰不知道他是誰,為何他手上發出一團暖色的光暈?
“小蜜蜂……”
他叫小蜜蜂,聲音是低沉的,正色的,沒有梵梵那種弱者的感覺。穆雲峰心一下子活躍起來,他狂奔過去,他想抱住他,因為他盼他好久了。
“托你的福,我差點就回不回來了!”
梵滄海似乎挺累,聲音有些顫,氣息有點喘。
穆雲峰忍住了擁抱的沖動,蹲下去看着他,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怎麽這麽黑?夜明珠呢?”
“在……在糞桶裏了……”
梵滄海想了想,說:“你用黑暗趕走他的?”
“嗯……”
“要是滿七天,他就完全霸占我的身體了,現在是第幾天?”
穆雲峰心中一顫,牙齒都發抖了,說:“快六天了……”
梵滄海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轉而斥責起來:“看上去,你們相處得不錯呀!以往不過兩天他就撤了,餓一餓他就沒轍了。”
“……對不起……”
梵滄海看了看四周,更加怒了:“你把我的密室變成垃圾場了嗎?穆雲峰你……”
穆雲峰真的很想鑽進地洞裏去……
“要不是情勢所逼我才不會讓你下來!你看你都幹了什麽!這難聞的氣味……”
梵滄海站了起來,忽然摸到自己胸口上的小辮子,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穆雲峰。
“我都羞愧得不行了,求求你別說了,咱們快出去吧!”穆雲峰趕緊求他。
梵滄海卻一臉嚴肅地說:“出去可以,只是這件事你絕不可以宣揚出去。否則……”
“我會死得很慘!”穆雲峰接過了他的話,“放心,我不說絕對不說。”他心說這種事說出去那不是嫌命長嗎?我又不秀逗。
梵滄海又看了他一會,終于說:“你得把這裏清理幹淨。”
“怎樣都行,咱們快出去吧!”
被密室關了近六天的光景,穆雲峰終于被梵滄海攬着腰身飛上了地面。他也不知道這位大仙師是怎麽做到的,那團耀眼的法陣光芒如佛光普度,片刻之後,厚實的密閉空間就褪掉了幻象,頭頂上出現了木質地板,機關打開,兩人就飛了上去。
梵滄海似乎滿腔怨氣,當他看到自己的現代服飾,淩亂的長發,更是渾身難受至極。穆雲峰在他旁邊小心謹慎,察言觀色。
“關門。”
一聽他叫關門,穆雲峰趕緊聽話地跑過去将房間的門關上,回頭等他吩咐。
卻看到他旁若無人地開始脫衣服,上衣脫|掉,皮帶脫|掉,褲子脫|掉,內內……
那颀長健碩的一米九海拔赤果果地被穆雲峰盡收眼底。現在外面的陽光正猛,金色的陽光照在窗臺上,将他白皙的肌膚反射得光芒四射。
這幾天跟梵梵相處一室,穆雲峰也沒這麽清楚地看過他的身體,因為不敢看,怕過于冒犯了。都是眯着眼睛伺候他洗澡、擦身、穿衣服的,腦子裏還一邊想着明天吃什麽,玩什麽節目,不讓那匹野馬脫缰。真的是個正人君子了!
可這麽一出來,立刻被逼着看這豔麗的畫面,穆雲峰只能說,好帥啊……
梵滄海很快地穿好了白色內袍,低頭整理衣袖的時候,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了什麽,他一回頭馬上吓了一跳,真的是吓得跳了半寸高,同時喊道:“你怎麽在這?”好像他以為室內就他一個!
穆雲峰滿臉委屈,說:“我不在這我應該在哪?”
“我說的是‘出去,關門’,沒叫你留下呀!”
現在這種狀況,穆雲峰也只好将錯就錯了,越是扭捏越是難堪。他故作大度地說:“嗨,大家都是男人,怕什麽!”他還向他走了幾步,就靠在他旁邊,眼裏玩味地看着他。
梵滄海像吃了一顆蒼蠅似的,好像還無法消化這段莫名被人吃了豆腐的情形!但是他畢竟是個大仙師,大度得很,所以也就不趕他了,反正……不該看的都看了……
這就對了嘛!這幾天我可是賺夠本了!大仙師,你的一切……我都……
穆雲峰看着他一件件地穿上衣服,心中正得意呢,忽然聽到梵滄海問:“你說什麽?”
小青年一驚,心想難道靠得太近心聲都被他聽了去?
“我沒說什麽呀。”他立刻表示無辜。
梵滄海也穿戴差不多了,他看着白發小青年那雙似乎帶笑的眼睛,也不避諱,就說:“你還看上瘾了?你們這幾天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穆雲峰笑而不語,就那樣玩味地看着他,任他猜。
他越是不說話,梵滄海心裏越是沒底,他不是對梵梵一無所知。曾經一位友人就陪着梵梵過了兩天,他醒過來後問友人:“寒兄,他說他叫梵梵?還見到人就叫奶娘?”
友人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當時梵滄海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個硬漢子,梵梵這種個性他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說,梵梵肯定也叫穆雲峰奶娘并且找奶吃了!這個小青年必然不會像友人那樣直接給他一個大嘴巴子,用繩子捆起來喂他烤蜜蜂的。當然,梵滄海很反對友人這樣虐待自己的身體,可毋庸置疑,那是個好辦法,梵梵沒多久就走了。
而跟梵梵相處了六天的穆雲峰,他都幹了什麽呢?吃喝玩樂他都幹了!
果然是現代人啊,點子就是多!
“幹嘛唉聲嘆氣啊梵滄海!”穆雲峰看他臉上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什麽。而他自己現在的心情挺好,覺得兩人好像分別了很久,他不想離開。哪怕是看着他一舉一動,那都是好的。
梵滄海下了逐客令:“你先出去。”
“你沒話對我說嗎?”
這麽大堆事,一點交待都沒有,穆雲峰知道,現在是時候找他要答案了,那個結必須得解開,他梵滄海到底是不是一個惡魔?
梵滄海好像沒心情理他,說:“遲些我會告訴你,你先去吧。”
他要是有梵梵一半就好了,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穆雲峰心中不悅又拿他沒辦法,只好來軟的:“你老是這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莫名被你賣給人家當新郎,差點喝艾滋病人的洗腳水,還關了這麽多天替你照顧小弟弟。沒功勞也有苦勞,梵滄海,你的心就那麽狠?”
小青年算總賬來了呢,梵滄海不得不認真看了看他的表情,有些愧疚地說:“我知道,委屈你了。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認真說話的樣子将穆雲峰的心裏防線擊得稀巴爛,小腦袋瓜子開始點頭了,再擡起頭來的時候,一臉笑意,他說:“我幫你清理密室,保證把它弄得香香的。”
然後,小青年就興高采烈地跑開了,梵滄海見他這般高興,更加懷疑這幾天他們倆到底做過些什麽了!
穆雲峰剛跑出去,就見門廊下站着一個陌生男人。
這個男人披頭散發,一身黑袍邋裏邋遢的,鞋子上還滿是泥垢。腰間插着一把用布纏着的長劍。他背對着這邊,穆雲峰看不到他的臉,心說來客人了?真稀奇啊!
“你們回來啦?公子呢?”孖嗄剛進大廳就看到穆雲峰,急切地問道。她知道梵滄海和穆雲峰在密室,但仍舊用了“回來”這種字眼,因為旁邊有外人在,所以才會這麽小心。
穆雲峰向着梵滄海房間努了努嘴,意思是他在裏面,轉頭又看着陌生男人。
那男人聽到後面的動靜,就回過身來,滿臉的絡腮胡子,一看就是個粗鄙的漢子。可這個粗鄙的漢子卻仔細看着穆雲峰,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總之穆雲峰看不懂,低聲問孖嗄:“這個是誰呀?”
孖嗄直接就說:“這位是臧羿幽人,公子的朋友,小幽你進來吧,我給你拿酒去。”
孖嗄就去架子上拿酒了,臧羿幽人看着穆雲峰,緩緩地走進來,一雙眼睛挺明亮的。穆雲峰覺得自己正被人赤果果地打量着有點不自在。
突然他好像想通了什麽似的,就不再理會穆雲峰,徑直坐在筵席上,拿起酒壺就豪飲。
梵滄海出來了,看到臧羿幽人,也不理會旁邊的穆雲峰,兩個人就一起往內院走去了。那臧羿幽人拿着酒瓶子,路過穆雲峰的時候又拿眼瞧了瞧他,還揚起下巴往嘴裏倒酒。
小青年好想給他翻個白眼,但是忍住了,這才聞到他一身酒氣和異味,皺了皺眉頭。待他們走遠,自言自語道:“這人怎麽這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