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百草園之行2
別說車裏的不是梵滄海,就算是梵滄海,也不可能下去看的!
穆雲峰替梵滄海拒絕了。不管是出于個人情感因素還是什麽,反正他現在的心情很不爽!
他不爽,可老太婆很爽!她仍舊絮絮叨叨,好像梵先生不下來,不看一眼他兒子,這婚就不結了。
焱魔也不知道怎麽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它也認為主人該下車看看?
穆雲峰實在是沒轍了,已經開始有點動搖,不管如何,出去露個臉,讓她看清楚自己不是梵滄海,各走各路,各找各媽!
“你這個老太婆,我說了我不是梵滄海,你不信我就給你看看,看完了趕緊讓開,知不知道?”
穆雲峰說完,就揭開簾子,把貼在上面的符紙都扯斷了,簾子一開,他伸半個腦袋出去,說:“老太婆,你看清楚了!”
此時,遠在古槐的藥房中,梵滄海手中的銀針斷了,斷得毫無預兆。他馬上掐指一算,臉上的擔憂神色更甚。
他站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踱着步子,似乎有什麽事情正令他憂心忡忡。
穆雲峰看到了那個老太婆的樣子,眉眼笑得彎彎的,慈眉善目,佝偻着身子,穿一身暗紅色錦緞,撐着一根拐杖。
見她是老人家,穆雲峰也放軟了聲調,說:“婆婆,我不是梵滄海,你為什麽非要強人所難呢?你老今日喜事,我們就不擋你的道了,讓你們先過。”
滿以為這麽說就該完事了,他正要縮回身子,躲到裏面去。卻聽老太婆說:“梵先生,您真會開玩笑,老身耳不聾眼不瞎的,怎麽會認錯人呢?您不就是梵先生嗎?”
穆雲峰差點沒一口老血噴死。
這個老太婆是個睜眼瞎呀!居然能認錯我和梵滄海?
他一拍腦門,知道自己今天遇上老油條了,一根又老又醜的老油條!
“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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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最後一次警告她,否則……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然後,他不小心往那邊瞥了一眼,看到了一頂豪華大轎!
眼睛就移不開了,八個人擡的紅色豪華花轎,在霧氣中顯得神聖又華麗,它的頂部隐沒在黑夜中,垂墜着瑩潤的珠簾。花轎主體鑲金嵌玉,挂紅色錦緞。頂部就像豪華皇冠,大紅花下面是翡翠珠寶裝點,垂下黃色絲穗。下方是盛開的紅蓮,新郎就端坐其中。
那位身着鮮豔紅色錦服的新郎,緩緩地側過臉來,穆雲峰瞪大了眼睛,被震驚了。
那不是自己嗎?
他被自己的所見吓了一跳,揉了揉眼,再看過去,新郎已經轉過頭去了。
他确定看到了自己,可是為什麽呢?眼下的一切都無法解釋。
這時老太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笑吟吟地說:“梵先生,小兒怎麽樣?您覺得還滿意嗎?”
我對自己當然滿意!穆雲峰心說,可是他現在被當成了梵滄海,那梵滄海能對穆雲峰不滿意嗎?
不能!
“你兒子叫什麽名字?”穆雲峰問她。
老太婆掩着嘴笑了,好像這句問話就在意料之中,她等這句話很久了。她緩緩地說:“梵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小兒的名字不就是您給取的嗎?”
她難不成指的是“小蜜蜂”?他試着問:“小蜜蜂?”
沒想到她又咯咯地笑了,等她笑夠了,這才說:“梵先生好雅致,小兒能得先生賜名,心意早就暗許,還望先生與他同去,喜結良緣呀!”
敢情他們這支隊伍是特意奔着梵滄海而來的,穆雲峰算是想明白了,沒有其他新郎,梵滄海才是他們的準新郎!可那位到底是誰?為什麽長着穆雲峰的臉?
他決定瞧清楚些,此時已經把其他憂慮抛到了腦後,只想看清楚花轎上的小新郎,他到底是不是自己?
“老婆婆,我能看他一眼嗎?”
“當然可以,梵先生。”老太婆一副理解他太心急的表情,看得穆雲峰百感交集。
穆雲峰終于下了馬車,焱魔乖得不像話,就那樣站着,看上去很平和。他鼓了鼓勇氣,快步朝那頂大花轎走過去。越走越近,越發清晰,大紅蓮寶座上,那一身紅衣服的小新郎,害羞地低着頭。
他頭上戴着一頂金鑲玉紅色禮帽,大方豪華的紅色禮服,他緩緩地擡起頭來,那張臉,可不就是自己的嗎?
穆雲峰有點呆了。
他是墨兮嗎?墨兮不可能露出這種羞答答的表情!穆雲峰在心裏排除了墨兮,如果說他真的是自己,自己在看到梵滄海的時候,确實有可以會是這個表情……
“你是穆雲峰?”穆雲峰向着他大聲喊這個名字。
他好像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一雙無邪的眼睛瑩潤得不像話。
連精氣神都是自己!
而自己卻被當成了梵滄海!
穆雲峰看看自己的衣着,是白襯衣牛仔褲,哪一點像梵滄海了?
他決定澄清這個誤會,對老太婆說:“老婆婆,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兒子會是穆雲峰,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叫我梵滄海,可我明确地告訴你,今天的一切都是誤會!梵滄海可不會娶任何人。”他順便替他拒婚了。
他腦子裏還有幾分清醒,覺得一定是被人下套了,有人知道他對梵滄海的那點小心思,所以把自己“嫁給”梵滄海,只是這個把戲很拙劣,他一眼就識破了!
“梵先生對小兒的情意,老身還不明白嗎?莫要再說這種話,傷了小兒的心。”老太婆有點傷心地抹了抹眼角,語重心長地說。
穆雲峰看了看花轎上的人,他抿着嘴,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為什麽有種不忍浮上心頭?他那蹙眉的樣子顯得楚楚可憐。
若梵滄海真的對自己說這種話,心裏鐵定不好受的!穆雲峰又看了他一眼,對上了他勇敢真誠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心一下子就被俘獲了。
梵滄海不該再逃避,不是嗎?
睡了一路的臧羿幽人終于醒了,他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囫囵地問道:“我們到哪啦?”
沒有回應,扭頭一看,身邊空空如也。
他猛地一驚,看到門簾上的符紙已經斷了,穆雲峰不知什麽時候出去了!
此時的焱魔還在狂奔,他立刻叫停它,待焱魔落到地面上,他鑽出了馬車。
這裏到處是霧蒙蒙的,看不清楚遠處的景象,他暴躁地問焱魔:“他什麽時候下車的?”
焱魔無動于衷,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不想理他,它頭扭向一邊,風吹着它棕紅色的毛發,獨角特別有個性。
“哎呀,你快回答我呀!”
臧羿幽人有些氣急敗壞,尖耳朵都張開了,他環顧四周,心中更加不安,罵咧咧地說道:“穆雲峰你這小子,你去哪啦?不是叫你別亂跑嗎?我才睡那麽會你就不見人啦!”
眼看焱魔還是不理人,臧羿幽人不得不放低聲調,好聲好氣地說:“焱大人,您看見那小子出去了嗎?在哪裏下的馬車呀?”
焱魔的下巴還是高高擡着,臧羿幽人又跑到它前面,用手摸着它下巴,一副讨好的樣子:“焱大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那小子是梵滄海幻化的,他要是丢了,咱們倆都有麻煩!求求您趕緊告訴我吧!”
焱魔這才有了反應,嘴裏發出幾聲模糊的鳴叫,臧羿幽人吓得跳起來,喊道:“什麽?半個時辰前就下了?那你怎麽不攔住他?”
他一着急又忘了該有的禮貌态度,焱魔呸一聲把頭扭到了另一邊。
“焱大人,您就別耍脾氣了,趕緊回頭去找他吧!小心梵滄海扒了你的皮!”
臧羿幽人以為這樣能叫它知道厲害,誰知适得其反,無論他怎麽拉它,這匹馬就是不動,不肯回頭,驕傲的下巴還高高地昂着。
“好吧,我服了您了!梵滄海舍不得那樣對您,可他會扒了我的皮!您就行行好,救救我這條小命吧!”
臧羿幽人情真意切地好說歹說,才把焱魔掉了個頭,往來時的方向飛回去,半個時辰的路程,快馬加鞭,三十幾分鐘就到了。
然而臧羿幽人一看這個地方可吓壞了,他自言自語道:“要是五百年前,我還他媽就不怕!”
可現在是五百年後,臧羿幽人術法盡失了呀!
這裏到處可見累累白骨,是一個亂葬崗!地上荒草叢生,鬼火零星。遠處傳來諸多鬼叫聲。林木森森,白霧彌漫。
“那小子這種地方都敢來,一定是被迷了心竅!”更加叫他不安的是,由于穆雲峰是偷偷上馬車的,身上沒有帶任何護身符,臧羿幽人圖省事也不管他,就一起出發了。
“誰知道他這麽容易被騙呀!”
他從貼身衣服裏面掏出随身戴着的玉佩,放在唇邊親了一下,說道:“你可要保護我!”親完又将它放進衣服裏貼身藏着。
雖說沒有術法沒有武功,可他也是個妖神,對于亂葬崗并沒有太過懼怕,哪怕腳踩在白骨上。這些都是怪物的骨骸,弱肉強食在妖山上演得最是激烈。有骨化的也有尚未骨化的,蒼蠅蚊蟲飛來飛去,有些樹上還挂着新鮮的肉塊。一看到有人來,紅眼睛的烏鴉就飛走了。那些飛鳥吃慣了肉食,盯着臧羿幽人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貪欲,好像他就是一塊行走的肉。
臧羿幽人心說,自從廢了修為之後,還沒來過這麽恐怖的地方!原本以為全程在飛天馬車上度過,沒想到才到半路就得下地了。
“穆雲峰!穆雲峰!你在哪裏啊?”他大聲喊了起來,一群鳥被他的聲音驚得飛天而逃。
在這個地方大聲吆喝是不明智的,等同于告訴妖物們送肉上門了!可他也沒辦法,現在的他是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他繼續喊穆雲峰的名字,偌大的林子仿佛沒有盡頭。
“穆雲峰!穆雲峰!”
“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我這身武功也別指望梵滄海給我恢複了!”臧羿幽人既擔心穆雲峰的安危,也擔心自己的武功。
可是在茫茫妖山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給梵先生請安!”
所有人都當穆雲峰是梵滄海,朝着他磕頭跪拜,匍匐在地。
當所有人都給了你某個身份的時候,你很容易就會接受,從而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和堅持是否有意義。就像現在的穆雲峰,他已經漸漸開始懷疑自己的穆雲峰身份了。
我就是梵滄海!他告訴自己,梵滄海要娶穆雲峰,梵滄海要娶穆雲峰!換做誰都不行!
這是他的信念,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他把自己徹底變成了梵滄海。
他梳了跟他一樣的發髻,插一模一樣的發簪。不知道頭發為何變長了,變黑了,反正他就是這麽做了。白色的發帶換成紅色的,一樣輕盈的吊穗。白色的仙袍換成紅色的新郎禮服。就連神情都是淡然冷靜的。
梵滄海要去迎接穆雲峰了。
他像君王一樣被人簇擁着,緩緩走出門外,穿過庭院、長廊,走長長的紅地毯,為了迎接那尊豪華大花轎。
那裏有他最愛的穆雲峰。
他已經蓋上紅蓋頭,清澈迷人的笑臉藏在下面,有些調皮有些天真。
他被壯麗的花轎擡着,一步步進來,梵滄海迫不及待地想要牽住他的手,将他從上面抱下來。可是婚禮的流程不能略過。
有很多人,有很響亮的鑼鼓聲,喜慶的唢吶聲。就是沒有人聲,他們仿佛是紙做的,沒有生命,男男女女的肌膚都白得有些過分,沒有任何血色。他們動作僵硬,面無表情。
可這些梵滄海都看不到,他眼裏只有花轎上的那個人!
他等了一千年的人兒歸來了,他早應該将他擁入懷中,共同抵禦黑夜的寒冷。
紅色的紙片像花瓣一樣灑向空中,鋪滿最後一段路程。梵滄海快步走過去,毫無壓力地将披着紅蓋頭的人兒抱起來,興奮地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大禮服輕舞飛揚,錦緞飄蕩在空中,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這一對新人了!
穆雲峰摟着他的脖頸,兩人于紅蓋頭飄起來的時候悄悄偷得幾眼凝望,都理解了對方的小調皮心思。偏偏這紅蓋頭不能就此揭開,它的存在令兩人更加迫不及待。
如此隆重的婚慶卻無法傳進臧羿幽人的耳朵裏,現在在他面前的仍舊是妖山無窮無盡的森林。
“穆雲峰……”他叫得聲帶都啞了,仍舊找不到他。
他也心知這樣叫可能毫無用處,他若被人迷了心智,不用術法是喚不回來的。
臧羿幽人找得暈頭轉向,靠在一棵樹上擦汗。
“你在找那個男孩子嗎?”
猛地一把蒼老的聲音把他驚得彈出數米,不過他很快就淡定下來,轉身就看着眼前這棵樹。
一棵不算高大粗壯卻很老的樹,樹上有一只眼睛一只嘴巴,方才就是這嘴巴在說話。
遇到這種情況,臧羿幽人并不會像穆雲峰那樣來個十萬個為什麽,而是直接就問它:“你見過?他長什麽樣?”
老樹吧嗒吧嗒地說:“一個白頭發的小子,走着走着就不見了。”
“你知道是誰抓走了他嗎?”
它撇着嘴巴,兩瓣一開一合,說道:“沒有人抓走他,這裏就是這樣。”
“你意思是他就在這裏?”
老樹可能太老了,經不住幾句唠嗑,話還沒說完就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了。
“喂你別睡啊……”
臧羿幽人想去捶醒它,就已經聽到呼嚕聲了,它呼吸一下,樹上的葉子就嘩啦啦地掉下來,
這棵樹說一半留一半,臧羿幽人也拿它沒辦法。
老樹的出現提醒了他,與其自己找不如找東西出來問,廣撒網的好!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對着空氣中氣十足地喊道:“有沒有人知道白頭發的在哪呀?能幫我找到的,梵滄海一定重重有賞,賞你百年修行都沒問題!”臧羿幽人認為以梵滄海在缥缈幻境的大仙師之名,應該有很多争先恐後為他出力的各路神仙才對,況且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
一陣陰風吹過,似乎把他的話帶到了各個角落。
不大一會,就有聲音回應他了:“你是梵滄海?怎麽一點靈力都沒有?”是一把陰恻恻的女聲。
臧羿幽人趕緊說:“我不是梵滄海,可這個白頭發是他……是他小情人,小情人丢了,他能不緊張嗎?一旦找到,絕對重重有賞!”他嘴巴快,直接就說成了“小情人”。
風又把話傳了開去,還有袅袅回音蕩在深谷深處。
為了讓話更有說服力,他說:“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可是小情人也被抓走好久了,現在生死未蔔,再找不到,白白錯失這麽好的機會!梵滄海是什麽人你們應該知道吧?”
那把聲音冷笑道:“千年魔魂梵滄海,妖山誰不知道?可你好像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有什麽不知道的?”臧羿幽人心裏覺得好笑,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梵滄海,好歹也是百年交情了!
“你不知道,”聲音變得更加陰森了,詭黠得很,“當年他在這裏血洗妖山!殺了多少妖物!我們與梵滄海不共戴天!”
最後那句話突然變得亢奮、尖銳,像冰箭一樣射向四面八方,引起了一陣陣共鳴。
“弄死他的小情人!弄死他的小情人!”
此起彼伏的鬼叫聲響徹山林,伴着陰冷的嘲笑和仇恨,久久不能平息。
臧羿幽人懵了,它們還沒出手,這陣陰風已叫他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都站立不穩了。
“抓住白頭發的,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