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旋轉門

旋轉門

“十塊十塊,一枝十塊……”

街角一個男孩子手握幾十枝用透明塑料紙簡易包裝的玫瑰花正在大聲叫賣:“先生,今天是情人節,給您的愛人帶一朵玫瑰吧……”

我搓着手呼出一口哈氣,什麽是情人節?誰能幫我把一年冰到頭的手捂熱了我就和他過節。

“斯琪……”剛準備站上臺就被宋經理叫住:“今晚不在這拉,上3樓,餐飲部的李經理會安排你去哪個房間。”

“什麽意思?”

“今天有情人節特別安排,具體的李經理會告訴你。”

提裙走上3樓,黑色的高跟鞋踩過松軟厚實的地毯,發不出丁點聲音。

3樓都是包間,與2樓自助餐廳的格局截然不同。沒有大廳,沒有前臺,燈光暧昧,綿長的甬道兩側是包間的深色木門,四下靜谧。來回走了兩遍好不容易拉住一個從包間裏出來的服務員:“請問李經理在哪?”

“最裏面那間。”她伸手指向甬道的盡頭。

“好的,謝謝。”

推門,門并沒有鎖。

“謝斯琪嗎?”一個精瘦的中年女子看向我手裏的小提琴招手道:“過來吧。”

這是一個套間,沖我說話的李經理和其他幾個服務員此刻正站在門廳。

“裏面是今晚的重要客人,你一會跟我進去,等我介紹完你就在餐桌邊演奏,如果不需要,他們會請你出來。”

“演奏什麽?”難道是哀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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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烘托情人節氣氛的,浪漫一點的小曲。”

說實話,我有點抵觸。在大堂無論有多少人我都可以若無其事地演奏,但對着某些刻意搞浪漫的人單獨演奏,我覺得實在做作。他們吃飯聊天,甚至想要做些小動作,對着一邊正在賣力演奏的我,難道不會尴尬嗎?

沒有時間多想,李經理已經推開包間大門,熏衣草的恬淡氣息撲面而來。包間大的誇張,長條餐桌足有近十米,放眼望去,鮮花、燭臺、美食無一或缺。垂下的三盞紫色水晶吊燈造型獨特,如同三朵盛綻的紫色玫瑰。兩位主人公此刻正分別端坐餐桌兩頭,遙遙相望,估計說話都要用喊的,就這樣,還要添個小提琴在邊上聒噪,簡直變态。

“打擾了鄒總、周小姐,這是今晚的特別助興演奏,請二位欣賞。”

鄒總?周小姐?難道這是預謀好的嗎?我霍然擡眸,疑惑地看向正在餐桌兩端正襟危坐的他們——鄒總,周小姐。

鄒笑宇神色似有一滞,轉瞬間已冷然陰翳,再無半點表情。相比起鄒笑宇,周子孓反倒平靜異常,如同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只淡淡地掃過我一眼,公式化地說:“那就有勞了。”

李經理帶門出去,四下死一般寂靜。原本的一條直線因為我的加入瞬時劃成了三角形,三人窩在各自的夾角裏唏噓着眉眼,默念只有自己知道的潛臺詞。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不管是誰刻意安排了如此幼稚的一幕,他們既能出演地如此體面大氣,我又如何不能泰然處之潇灑自若呢?

眉梢一挑,清冷的目光掠過二人:“一曲《似曾相識》送給兩位,祝二位情人節愉快!”

擡手舉琴,目視指尖,纏綿悱恻的旋律随即流淌,充盈整座包間。《似曾相識》原是電影《時光倒流七十年》中的一段脍炙人口的鋼琴曲,卻在此刻被我以更接近人聲的小提琴宣洩而出,婉轉,隐晦,飽含深情。只是在影片中這首穿越時空的不朽樂曲,現下究竟道出了誰的內心獨白?恍惚間心中五味雜陳,閉上雙眼,唯有用琴聲來傾訴各自匿藏已久的蹤跡。

曲畢,微微欠身,無心多看他們一眼,轉身欲走。

未跨兩步,提弓的手臂已被人緊緊拉住,低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我送你。”

我擡眼看他,不知他用了怎樣的速度從十幾米開外直奔到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有意瞥了一眼正坐在高背椅上略微側身的周子孓,輕聲道:“你的未婚妻正在等你。”

出乎我意料的,他的眼角竟浮上一抹淺淺笑意,很好脾氣地低下頭來對着我的耳珠呼氣:“你是在吃醋嗎?”

我墊起腳尖,有樣學樣,輕輕地将幾個字吹進他的耳窩:“找個上檔次點的,或許我會考慮回答你的問題。”

“不打擾二位,先走了。”我掰開他的手開門離去,不用看也猜得出身後兩人堪比油菜的綠臉。

下班路過咖啡廳時一大束玫瑰突然盛開在我面前,紅得嚣張而刺眼。

“情人節快樂!”

陸濤從玫瑰後面探出了臉來,看在我眼裏是一副死纏爛打的癡情面孔。

“我不會說謝謝,因為我不會收。”不期然想起那年的情人節,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他是多麽不情願地在路邊攤買了一朵玫瑰送我。那朵花,在我的精心呵護下整整開了二十天,完全開敗後,我把每朵花瓣都仔細存留,鋪了一抽屜。

“我反複想了你說得話,那雙鞋雖然小了幾個碼可你還是穿了六年,可見你有多喜歡,我準備照那個款式重新做一雙合你腳的鞋子,所以你要将那個款式告訴我,在那之前,我是不會放棄的。”

陸濤追向已經快走到旋轉門邊的我,重又将玫瑰舉到我的面前。穿過層層含苞的花蕾,我看見鄒笑宇和周子孓正向這裏走來,看來,我的出現打亂了他們情人節精心籌備的浪漫燭光晚餐,能怪誰呢?我也不想的。

“笑宇,笑宇,你等等我,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子孓追得投入,根本忘記控制自己的音量,也全然不在意周圍都有誰在看這出好戲。

“我們出去說。”眼見鄒笑宇越走越近,我推着陸濤想要快點離開,老板的家務事,還是躲遠遠的好。

“哦,好,好。”陸濤不明所以地拉着我走向旋轉門。

“我知道,是因為她對不對,你和我生氣都是因為她對不對,其實我只是想再試一次,因為我早就發現了,每次只要她一出現,你總是會丢下我一個人。沒關系的,笑宇,我一點都不介意,只要最後和你結婚的人是我,其他的我都不會介意。”

停下腳步,再做不到事不關己,老板的家務事,原來是因我而起。

陸濤的整個身子已經跨進了旋轉門,拉着我的手正繼續往裏走,仍站在原地愣神的我并沒有動彈,緊接着,是我手腕處傳來的一陣刳心的痛,一聲慘叫過後,旋轉門停了下來,我的左手已被緊緊卡住。

向前看,陸濤和我隔着一扇玻璃門,滿臉焦急地回頭沖我喊着什麽,卻聽不太清。

回頭看,站在不遠處的子孓雙手捂着嘴,眼裏滿是驚恐神色,鄒笑宇撥着電話正快步走過來,緊蹙眉頭,臉色慘白。

低頭看,自己的手在門裏,手腕卡在金屬門框之間,身體仍立在門外。

一些看熱鬧的人緩緩圍了上來,一個,兩個,三個,越聚越多,形成了一面冷漠的扇形。

“別動!消防員馬上就到,再忍耐一下……”鄒笑宇挂下電話,伸手輕輕拭去我額頭上滲出的大滴汗珠,看我的眼神竟是少有的憐惜。

“恩。”我點頭,轉頭看向仍被困在旋轉門裏的陸濤,勉強露出一個“我沒事”的微笑。

“管好你自己吧,都現在了還能笑得出來?”他的責備透着擔心,讓我禁不住自嘲道:“今天出門前真該查下黃歷,估計一定是諸事不宜,然後我根本就不會出門,更不會掃你們的興了。”

“不出門怎麽收玫瑰呢?和你說了離那小子遠點,你沒記性的嗎?”他說着撇了一眼玻璃後面仍握着玫瑰的陸濤,冷嘲熱諷。

“你呢?你早說了放過我的,你沒記性的嗎?”我反唇以譏,但只說了前半段,想着剛剛子孓說得話,猶豫了一下還是将後半段咽了回去。其實我更想說得是——你都已經訂婚了,你沒記性的嗎。

“放過你讓你被門夾嗎?受傷都堵不住你的嘴。”

“……”無力回駁,手指的溫度正逐漸流失,手臂連帶着身心麻木到就快失去感覺。

會不會,從此再也不能拉琴?

很快,消防車鳴着警鈴停在了酒店門口,3個消防員從側門進來,鄒笑宇迅速迎了上去。

“要敲碎玻璃撬門。”

“會不會有危險?”

“會,但這是救人的唯一辦法。”

沒有回旋的餘地,消防員已經走近我,說要砸開玻璃,讓我做好準備,不要怕。

還沒來得及回答,頭頂忽然漆黑一片,納悶中擡頭,發現鄒笑宇已将外套披在我的頭頂和身上,并用身體緊緊護住了我。

“你這是幹什麽!”我想要掙紮,卻是徒勞。

“閉嘴!別亂動!”頭頂上方傳來他低沉的命令。

叮咚巨響,玻璃破碎墜地,就在我的身邊。四周只有他的味道,隐約擔心,短暫安心。周子孓,這樣你都不會介意的嗎?

俯首大外套裏的我根本不知門是怎麽被撬開的,只能聽見有人喊着口號,一,二,有人對我說,小姐,你動一下試試,有人說不行,縫還不夠大,有人說可以了,可以了。

下一秒,我整個人已淩空,倒吸一口涼氣,鄒笑宇正将我抱上他早已等在門口的寶馬,利落地為我系好安全帶,發動汽車,疾馳而去。

用并未受傷的右手拍打着車窗玻璃,卻只來得及看見陸濤飛奔而出的身影,越變越小,越變越小,終于融進夜色裏。

鄒笑宇瞄了眼後視鏡說:“你的男朋友不是姓陳嗎?據我所知這人好像姓陸。”

未等我反駁,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陸濤。

“怎麽樣?疼得厲害嗎?手指還能動嗎?”陸濤大概也在開車,聽筒裏傳來他拐彎時急剎的聲音。

“還好,你先回去吧。”

“等你到了醫院再打給你,先不說了。”他啪得挂斷電話。十字路口紅燈變綠,鄒笑宇猛踩油門嘟囔了一句:“不夠添亂的。”

我郁結,想都沒想回了他一句:“就會說別人,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你瞎緊張個什麽勁!”

原以為又要發怒的老板竟然再次反常,戲谑地說:“我就說了你在吃醋,還不承認。”

惱羞成怒,我大叫:“我要下車!!”

“看來你的傷沒什麽大礙,不過還是老實點吧,不是每次都有熱巧克力奶喝的。”

他的嘴角噙着笑,仿佛一時間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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