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看着皇後的模樣,含音心中明朗,只當她剛踏進屋子便已然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遂笑道,“我知道該如何說起,母後切勿擔心,音兒自有分寸。”

兩人相視許久,或許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早已不用說出來便在心底早已明白。

門悄然打開,那許久未見竟是顯得滄桑許多的父皇就站在門口,愣了許久後突然疾步走到了床前,“音兒。”沙啞的聲音透着些許恍如隔世的蒼涼,那略帶薄繭的指腹靜靜地撫摸過了臉頰帶着熟悉的觸覺,讓含音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冬離說你已無大礙了。”

“是。”含音強扯着笑,悄然瞥了一眼站在床旁的皇後,“父皇不用為音兒擔心了。”

“那可不行,一定要好好調理才行。”皇上擡首看了一眼皇後,然後低頭關切地問道,“要搬回良善殿住麽?”

“不了。”含音垂眸笑道,“母後還在那安胎,我就在這竹園裏住着吧。”

避開了父皇的眼睛,含音淡淡地說是乏了。于是悄然間,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看着屋門,含音驀地扭頭看向了別處。

在很久以前,含音一直認為父皇對她的疼愛是出于一種義父對于義女的疼愛,可是……可是現在在含音的眼裏,這所有的一切卻是都化為了利刀,一下一下地刺痛她的心房,直到血流不止就此不再想起那難耐的噩夢。

此後的三天裏,季骁和季水都沒有出現過。聽人說是遇上了刺客而受傷了,而冬離卻說他們根本沒有遇上什麽刺客。可以下床總動的含音就坐在院子裏,看着院子之中郁郁蔥蔥的湘妃竹微微出神。其實她清楚的很,以大哥和三哥的性子,許是打打了一架,卻是兩敗俱傷,遂遣了冬離去看過他們,所幸只是小傷。

“父皇的選秀是不是被我攪亂了?”端過了清茶,含音微微抿了一口。

“沒有,這宮裏的人本就不簡單,你不是早已知道的麽?”鳳音坐在桌邊為她斟茶,然擡起頭看着她側臉的那一刻,不期然地還是笑了起來。

“笑什麽呢?”

“三年沒回來了,感覺陌生麽?”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含音苦笑,“這皇宮,每一日都是那麽陌生的。”說罷,卻是像突然想到什麽一般,扭頭看向了鳳音,“葉陌冉中毒的事情,查清楚了麽?”

“這事……”搖了搖頭,鳳音反是笑了,“你進了天牢,結果還一病不起,那一幫人自然将罪責都推在了你的身上,哪裏還會有以後的事了。”

鳳音說的倒是不假,這後宮之中多有如此的把戲,只看準了誰行将就木,就連帶着有的沒的罪行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活着的人一身輕松,只有那死了的,卻是死了都不能瞑目了。

“我要回去,這事絕不是那麽簡單。”

“你要回去?”鳳音倒是有些吃驚起來,“你怎麽回去?”

“我大病好了,自然就要審理此事了。”想了一想,含音又道,“秀女都選出來了麽?”

“你那一鬧,主子哪有心思,遂延遲了一月之多。”

“那便好。”

“好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想查個清楚。對了,我想去看看賢妃,聽說她的病一直未好。”

“自然了,當初為了救他受了那麽大的寒氣,應該是早已入骨了。”說到了高賢妃,鳳音免不了要說上幾句,而含音卻是皺着眉低下了頭。

她懂的,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鳳音看着默不作聲的含音,自然未在說下去,只問道,“昨日見冬太醫走的時候臉色不好,你們吵起來了?”

“沒有。”淺笑着看向了遠處,“我和他本就沒什麽瓜葛,不過是再一次說清楚罷了。”

如此下去,鳳音便再也沒有說話了。有些事或許旁人會比她自己要看的清楚的多,可是鳳音清楚的很,眼前的含音已經不是那個很容易被人影響的靈芸了,而是當初那個在宮中淡漠冷靜的九公主——含音。

“我去看看她。”擱下了茶杯,含音再未多說一句,只徑直走出了住院,只讓那被拉長的背影沒入了後宮一角,悄無聲息。

高賢妃是皇後的親生妹妹,自五年前進宮後便直接晉為賢妃,住在遠非宮中。其人就如同這宮名一般,遠非遠非,遠離是非。

一踏進遠非宮,含音倒是淡笑了起來,這麽多年過去這裏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絲毫未變。遠非宮裏因為賢妃不愛人多的關系,所以只有簡單的幾個宮婢與公公,只稍一通傳便見到了高賢妃。

她倒是和以前大不一樣,面色雖是紅潤了許多,但身子骨卻似乎清瘦了不少,那幾件紗衣就好像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子一般。只見她揮了揮手遣走了屋裏所有的人,含音只默不作聲地坐在了一旁。

“你這宮裏的人怎麽都換了樣了?”

高賢妃輕咳了一聲,扯着嘴唇笑了起來,“你出事以後,皇上便命人将宮裏的人換去大半,除了那些老嬷嬷甚少是留下的。”一邊說着,她一邊端起了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而柳眉不經意地皺了皺,但又立刻展了開來,“這藥現在就當茶喝了,可惜苦的要命,實在是沒辦法适應。”

“那下次讓他多加寫甘草吧。”

苦笑了一下,賢妃卻是搖了搖頭,随後問道,“你來尋我是為了什麽?”

“不為什麽,只是想來看看你。”看着賢妃的模樣,含音不得又說道,“那天的事情,我不會跟父皇說的。”

聽了含音的話,高賢妃反是笑了起來,“你若是說了也罷,那樣倒是真的可以離開這裏了。”

含音會意,可是她不會說,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那日的鶴頂紅是她送來的。五年前,大将軍欲與祈貴妃合謀逼皇上封二皇子為太子,其中緣由不過是祈貴妃并無子嗣,而二皇子出身卑賤易于控制罷了,為了控制祈貴妃獨霸後宮的局面,皇上不得不将皇後的嫡系妹妹封為賢妃,以此來削弱祈貴妃的勢力。而現在……後宮三足鼎立,祈貴妃雖無子嗣卻有大将軍撐腰,而蕭淑妃産下大皇子并且還是宰相之妹,至于皇後則是生下了長平和季水,而此時腹中又有一胎,看似已然掌握了局面,可惜毫無朝堂之勢,高賢妃已然成了她最後的支柱。

含音再傻,她也不會傻傻地拿一己之事來影響到後宮局面。況且……她的那一杯鶴頂紅倒是順了她的意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不僅沒有死去反是還回來了。

“你恨我,是麽?”看着賢妃的模樣,含音悄然出聲,反是得來了她的輕笑。

“恨你?我倒是真的恨你,恨你将我推進了皇宮,恨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可是……”看着窗外,賢妃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恨你又如何呢?我終究是出不去了。”

窗外的微風夾雜着些許果樹的香甜,不過秋天就快過去,冬天已然要來了。

她說的的确是事實,當初皇上面對那樣的局面實在為難,朝堂不穩,後宮又亂。最後是自己提出了讓她進宮當妃以此穩定後宮局勢,而也正是自己才會讓生生地将自己的一輩子斷送在了這冰冷的皇宮。

含音不是沒有後悔過,可是……這不就是後宮所謂的無奈麽?這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縱使重新來過,怕是也逃脫不了這命運的枷鎖。

“這藥我可好不容易才采來,圈兒,你可好生煮了。”就當含音沉思之時,屋外突然傳來了笑聲,而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門已然被推了開來。

那樣的剪影,熟悉無比。

看着他,含音竟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遂只淺笑地叫了他的名字,“冬離。”

“我……”擱下了手中的藥兜子,冬離顯然沒有料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她,遂有些尴尬地走上前了一步,但低頭看了看自己粘着些許使泥的小靴,最終還是未邁開那一步,只淡淡問道,“九公主怎麽來這了?”

“我來看看賢妃,順帶問問她的病怎麽樣了。”

冬離往裏頭看了看一眼,剛想說什麽,結果含音已然站了起來,“時辰不早了,母妃好好歇着吧,含音告退了。”說罷,只颔首做了個禮便走了出去。然而在走過冬離身邊時,她分明感覺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但她只是默默地笑着最終與他擦肩而過。

“九……”

冬離叫了一聲,她便停了下來,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微臣給九公主的藥還要天天用着,若是不夠了,便遣了人來我這取。”

“我知道了。”說罷,含音也不猶豫,直直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遠非宮。

或許,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吧,形如路人一般只是擦肩,沒有停留。

含音走在路上,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冬天的時候,她站在長樂宮前,看着攔下自己的冬離淡笑着問他,“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把東西還回來是作何意?”

“冬太醫許是誤會了本公主的意思,這東西本是太醫你的,我不過代為保管,此時時限已至,自然就還回去了。”

悄然而至的沉寂,好似将兩個人的世界一下子劃分了開來,遙遙相望,卻是可見不可及。

“你就當真如此無情?”

“我本是在利用你。”含音抿唇,“這後宮之中的紛争,冬太醫難道還看的少麽?”

話畢,冬離一揚手,手中的桃木一下子沒入了身邊的池水之中,含音不語只是看了一眼後便轉過身,越走越遠,絲毫沒有留戀。

适夜,她在那昏黃的燭火之下飲下那一杯苦澀的鶴頂紅,或有留戀,卻已然沒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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