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冬離低頭看着在床上睡着的人,毫無防備的就好像一個孩子一般,有一些可愛,更是透着一些讓人想要緊緊抱住她的孱弱。握着手裏的毛巾,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她依舊是這樣的高傲,這樣的美麗,這樣的不可方物。直到他再一次見到她,手裏捏着那一紙皇榜,仰着頭看着她俯視着腳下的一切,那樣的她……雖然陌生卻是依舊恍若仙子般高貴。
“這天下斷然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将皇上的咳喘治好。”他大笑着,只為了讓她側過身子看他一眼。只是一眼,他便更加确信了她就是那個他要找的人。
“三哥看着辦吧。”未有多言,她就帶着她的高傲轉過了身,悄然消失在了眼前。那一刻,冬離恍惚感覺到了心中的酸澀。
他認出她,可是她卻是早已将他忘卻了。
又擰了一把毛巾,輕輕地擦拭着她的額頭,看着她渾渾噩噩不知今天昨日的樣子,冬離微微皺起了眉頭。蠱蟲的毒,終究是沒有清幹淨。
撚起了一根銀針,手腕旋轉紮進了穴道。他也不知道如此做後會怎樣,他只知,若她死了,他便去陪她,她若未死,他便守着她。無論如何,窮盡一生不管其他,他都不會再放手讓她離開。
生,相随。死,陪葬。
下完了針,看着依舊熟睡的人兒,冬離摸了一把額頭的汗,略顯疲累地收拾起了東西。擡眼看了院子外頭才搬來幾日的兜蘭,冬離還是揚起了唇角。
當初剛進宮的時候,偶遇到她被大皇子妃刁難,等他上前幫她解了圍,她卻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
“你的膽子還真大。”斂去了适才楚楚可憐的模樣,眼看着她恢複了平日的冷漠,冬離倒也不奇怪。
“我只是路過罷了,九公主此話怎講?”
“她會記仇的。”淡掃了一眼身邊眯着眼睛直笑的人,含音只有一臉的漠然,“你好自為之。”
那個所謂的大皇子妃會不會來尋仇,他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第一次那麽近地感受到她的存在,那樣真實的存在。
“你一點也不适合呆在宮裏。”看着她百無聊賴地打着水瓢,他卻是輕笑。
“我覺得我适合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等死麽?”
“我若死不了,又有什麽好處麽?”他有些挑釁地說着,他知道她會應下,以她的性子又怎麽會認輸呢?
“三月之內,你必然會自掘墳墓的。”潇灑地甩了甩頭發,她說的格外自信,“這三月裏你若能保全自身,我便将我院中的兜蘭送你。”
他想都沒想便欣然答應了,他知道,他一定會贏的。因為……他留在宮裏的唯一目的便是她,她未離開,他便決然不會從這走開半步的。
他贏了,贏的很順利。畢竟他幫皇上治好了咳喘,請他來幫皇上治咳喘的三皇子也得到了褒獎,如此他在宮中也算是春風得意。雖然他不喜歡這裏,可是這裏有她,有一個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她。
“你是輸了。”他得意非常地站在她的身邊,可是縱使是輸了也未有露出半絲頹敗的她只是笑着眨了眨眼。
“過幾日吧,過幾日我就讓人将兜蘭送過去。”她說的如此淡然,“讓我再照顧幾天。”
冬離未說什麽,他根本不在意那幾盆兜蘭,在江南的院子裏,那樣的兜蘭他已經擁有的太多了。他就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側臉,情不自禁的笑着。
“音兒,你的兜蘭什麽時候給我?”摩挲着手中的人偶,冬離嘆息着看向了窗外。
“冬太醫還真是想的周到。”略帶冰冷的聲音刺穿所有直直地落在了冬離的面前,而他只是笑笑,已然習慣了他如此的出場。
“冬離見過大皇子。”
掃視了一圈屋中的東西,季骁顯然有些不屑,“父皇倒是安心的很,竟是把她完全交給了你照顧。”
“大皇子說笑了,冬離不才,不過略知醫術可治公主罷了。”
“哼!”季骁面色不善地橫掃了一眼冬離,随即便扣下了剛剛拿起的茶杯,茶水四濺,卻是未讓冬離動容半分。
只見他緩步走到了銅盆前将手裏的毛巾丢了進去,眼中只餘一絲淡然,“大皇子覺得有何不妥麽?”
“父皇相信你才是最大的不妥!”季骁一怒之下打翻了冬離身邊的那個銅盆,有些渾濁的水一下子撒在了那月白色的長袍之上。而他卻也不怒,只是依舊那樣笑着,彎腰拾起了銅盆,又倒上了水,洗幹淨了毛巾,擰幹後放到了木架子上。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然已經習慣了他的暴烈,“如果大皇子這樣覺得,便請親自和皇上說,将我撤換去。”擡眼看去,他眼底未有一絲波瀾,“屆時九公主出了什麽差錯,不知大皇子擔不擔待的起。”
“你……”揚起的手終是落了下去,季骁看了一眼還依舊躺在床上的人,咬牙切齒地看向了一臉平淡的冬離,“你最好給我放聰明點!若是她出了什麽差錯,你死十次都抵不過!”
他未說話,只懶懶地轉過了身整理起了銀針。所有的人裏沒有一人比他還要急于讓她醒來,所以對于季骁所說的一切,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她若是醒了,我便立刻讓你從這後宮裏消失!”狠狠地丢下了這句話,季骁握緊了拳頭帶着滿肚子的憤懑離開了那裏。他總是不懂,不懂為什麽他的那個從來不為外人動容的九妹竟然會為了這個懦弱無能的小太醫官而一次又一次地與自己作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這是又來找你麻煩了麽?”鳳音看着季骁離開的背影,笑着走了進來。
“早就習慣了,不是麽?”這麽多年的刁難,若是有一天不刁難了,反倒是有些不奇怪了。不過……看了一眼含音,冬離苦笑了起來。不過她走的這三年裏,他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這突然熱鬧起來,還真是有些不适應了。
“公主要何時才醒的過來?”
“就幾天了吧,如果毒排清了,應該會很快就醒過來的。”
“這都多少天了,主子急的天天都睡不好,你要去給他看看麽?”
看着鳳音良久,冬離猶豫了一下,“他何時才會讓我和她離開這裏?”
“不會很久的。”鳳音看着那好像根本沒有防備的含音,心中卻是一陣酸澀。說起實話來,她也不知,主子說的話到底要何時才能兌現。“對了,三皇子回邊塞了,這事你知道了麽?”
“聽說了,好似還和皇後大吵了一架。”翻看着手中的書,冬離漫不經心地答着。
“皇後快要臨盆了,可經不起這一番鬧騰了。”
“呵,這有什麽。”冬離笑的有些詭異,“這宮裏可不會再平靜下去了。”
“怎麽說?”
“皇上的身子越來越不行了。”放下了手中的書,冬離猶豫了一下,“應該過不了多少時日了。”
“啪”本是被鳳音端在手裏的茶杯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而她顯然對此不能相信,“怎……怎麽……”
“以我的醫術,最多讓他再多活一年罷了。”苦笑着走上前撿拾那一地的破碎,“就算師父來了,也不過能再拖幾個月而已。”
“怎麽會就一下子——”
“不算一下子了,當年音兒的事讓他操心了不少,該是那時候身體就越來越不好了。”冬離說的皆是實話,當聽到九公主吞食鶴頂紅去世的時候,他是一下子癱倒在了朝堂之上。而鳳音将她送去莫神醫那的事,已然是後話了。
那一日,朝堂之上的百官親眼看見了一代君王在聽見傳話太監說完話後面色慘白地癱坐在了龍椅之上,那樣的頹然好似一下子便蒼老了許多。那本是恍若雄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一下子蒙上了陰翳,沒有了神采。他就那樣坐着,好似做了一個時辰,又好似坐了一天,更好似……坐了整整一輩子。
“皇上的身子骨可再也經不起操勞了。”擱下了手中的筆,将那一紙藥方遞了過去,“這藥讓公公天天給皇上熬,每日一副,可別忘了。”
接過了藥方,鳳音頓了許久才道,“這事你可別說出去。”
“我知道。”
月落日升,日落月起。在冬離越發消瘦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些許紅暈。“醒了?”
眨了眨眼睛,含音有些困頓地皺了皺眉,最後有些猶豫地說道,“是冬離麽?”
“對,是我。”本欲給剛剛張開眼睛的人倒水的冬離卻是突然一愣,遲遲未有一語。
“你……冬離,冬離?”
“我在,我在這。”将手中的茶端了過去,“你有什麽不舒服的麽?”
“為什麽我看什麽都好像蒙着紗一樣,一點也看不清楚。”
低頭擦了擦散落在床褥上的茶水,冬離的眉就好像那些纏據在一起的爬山虎一般無法舒展,“也許……”
“也許過幾天會好的。”
含音沒有說話,兩人就沉默地依靠着,有一些東西不經意地穿插過了兩人之間,很是微妙。
“也許永遠都會這樣,是麽?”
“不……”
含音雖是看不真切,但好歹冬離縮在的地方她還是知道的,她微微扭過了頭,睜着那雙無神的眼睛看着他,“你不會騙我的,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