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不是躲着他。”季水轉過了身,不願看向含音,“只是還沒到時候。”

“都已經三年過去了。”含音扣下了手中的杯子,“三年之前你也說時候未到,三年之後你還是說時候未到,三哥,二哥不會怪你的,他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他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季水低下了頭突然就不再說話了,含音知道他是在自責,可是……可是當年的事其實并不是他所犯的錯。含音看着他,卻是終究不能告訴他實情。

她不是不想說,只是不能說。

那時她到天牢裏去見二哥,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淡淡地喝着茶看着書,俨然沒有一個會逼供叛亂的賊子模樣,而他所說的第一話只是,“她還好麽?”

含音不知道說好,還是說不好,最終只能如實答道,“她在被抓住的時候就吞下手裏的毒藥了。”

他依舊淡淡并無半絲動容,“你能幫我好好安葬她麽?”

她未出聲,只是點了點頭。看着他那絲毫未被影響到的樣子,她也就靜靜站着,心裏想着準備問的話,心裏想着那許許多多可能知道答案而又對答案不确定的問題。最終,還是他打破了沉寂。

“想問什麽?”沉聲說着,然後緩緩地翻過了紙下的一頁書。那樣的感覺,就好像适才他從未說過話一般,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含音自己的錯覺。

“你從未打算過要将宮門打開,是麽?”

“你覺得呢?”

“二哥!”她是急了,她真的是急了。逼宮叛亂的罪行在歷朝歷代皆不會被輕視,更何況……更何況他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皇子呢?“你這樣,我該如何與父皇求情!”

“不用了。”擱下了手中的書,季若就淺笑着擡起了頭,“二哥懂你這份心意便好了。”

含音皺着眉,只感覺眼前的景色都模糊了起來,那略顯破敗的床榻,那很是簡陋的桌椅,那一切在他看來都沒什麽關系的東西,一下子都模糊了起來,就好似夢境當中被布上了厚重濃霧的景致一般,讓她緊緊皺起了眉。

“音兒,我不怪你的。”擡頭看着好似好哭出來的含音,季若終是走上了前将她攬進了懷裏,“二哥知道你的為難,所以不會怪你的。”

“二哥……”她那幾滴溫熱的淚,就埋沒在一片帶着些許青竹味的長衫之中。她不想把結局變成這樣的,一點也不想的。可是……她別無選擇,她別無選擇!季若和父皇之間,她終究是只能選擇父皇。

“以後二哥不在了,就沒人和你說閑話了。”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長發,季若似有若無地嘆了一聲,“以後沒人理你了,你就去找冬太醫好了,他對你挺好的。”淺笑着握住了她的肩,将她推開了些許。看着她臉上的淚痕斑斑,季若終是有些不舍,“這麽多孩子裏,雖然你不是父皇親生的,可是父皇卻是最疼你的。記得以後好好好照顧自己,別再累着自己了。”在她的肩頭暗暗使了使力,“別再哭了,我的音兒是從來都不會哭的。”

睜着略顯緋紅的眼睛,含音試圖扯出一個習以為常的笑來,卻是發現根本不可能,最終只是沙啞地說道,“二哥如何知道是我……”

“以三弟的性子,那樣的事情怎麽可能會亂說呢?”他輕揚唇角,就好像周遭的事情根本不是發生在他的身上一般。“而知道這件事的,便只有你一個人了。”

“我……”

“他們的心在宮裏,自然就看不出這一切了。”季若扭過了頭看向了外面的天空,“二哥我心不在這裏,自然也就看得清楚了。”揉了揉她的長發,“如果有機會,如果你願意,就離開這裏吧。”

他未再說話,而含音就眼看着他又坐回了原來的地方,拿起了原來的那本書,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未有發生過。

皇宮之中,每一個人說皇上是最疼愛的九公主的,因為在她五歲生日的時候,皇上還特意為她打造了一座良善殿,雖然處在偏角,卻是比任何一個宮殿都要大的多。可是九公主卻很少會出宮,很少露面,只有比較重大的活動時,她才會去見過皇後和四妃。而那偌大的良善殿裏,聽說只有兩名婢女跟随九公主左右,一位喚為鳳音,一位喚為荷音。

可是誰又會知道,那個被衆人視為天之寵兒的她,卻只是在悄悄地進行着一些根本不能暴露在灼灼陽光之下的事情。她是父皇的公主,她是他口谕的執行者,而她亦是他的一個殺手。

她曾站在那陰冷的長樂宮書房裏,看着她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父皇,輕輕地告訴他,她要誓死保護好這個國家。她曾今愛過這裏,愛過這個皇宮,愛過這裏的每一個人,包括祈貴妃。可是後來……後來她知道,那些人只是棋子,而她所要做的,便是幫助她的父皇保護好這個國家。

那個被衆人認為善良神秘的九公主,其實不過是一個雙手沾滿了獻血的殺手罷了。

當她第一次離開皇宮,當她第一次親手處決了叛變的親王時,她便已經知道,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含音了。

漸漸地……她習慣了所有的一切。

那一年适逢皇上選秀,大将軍之女薛月婷亦在其中。而在那時,祈貴妃那傳出了懷孕的消息。

所有的一切都平淡的好像靜谧的湖面一般,後宮之中透露着的不是危機,反是些許喜悅。可是含音卻知道,不能讓祈貴妃産下任何子嗣,亦是不能讓祈貴妃的權勢在後宮遍布開來。然而就當她準備讓薛月婷因為與侍衛通奸而被逐出後宮時卻是發現……發現了季若出現在了他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那時含音只知道,她的計劃已經亂了。可是當她讓祈貴妃流掉了她第三個孩子後,卻是猛然發現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已經與她所想的越來越遠了。

季若愛上了薛月婷。

她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她不想傷害季若,可是卻是不得不讓薛月婷離開。而不過是短短數日,大将軍便已然有了動靜。

所有的一切一發不可收拾,明明聽到了季若說會打開宮門讓叛兵進宮的含音卻是遲遲不将季若與薛月婷的事情告知父皇,她試圖想要去改變什麽。可是……大将軍的副官揮兵直攻皇城,而她已然沒有了退路,只得讓人以通奸之罪将二皇子季若抓入了天牢。

而更巧的是……那時季水知道大将軍叛亂,便欲讓季若與薛月婷偷偷出宮,卻未想被抓了個正着。

季水試圖阻攔,卻最終讓侍衛将他們二人帶走。夜涼如水,跪倒在了長樂宮門前三日卻是換來了父皇的責備。

而最終的最終,終究是薛月婷死了,大将軍的叛亂推脫到了那個小小的副官之上最後不了了之,而季若……那個皇宮之中默默無聞好似空氣一般存在的皇子,卻是剃去了發絲,披上了袈裟,只身去了大理寺,再未回來過。

“父皇,謝謝你。”那是她第一次開口求他,亦是她第一次真的謝他。

看着茫茫月色,那有些忽明忽暗的眼睛在混混的夜下竟是那樣的清楚,他負手而立,君王之資不言而喻,而靜默許久卻是說道,“不用謝朕,朕本無殺他之心。”說罷便帶着那種讓人看不透的笑轉過了身子,“若兒那孩子,終究是不适合這裏的。也罷,這樣也挺好。”

那時候她看着一代君王那抹有些憂傷而又有些欣慰的背影,好似是懂得了他那從未表現出來過的一種情感。而那一刻,她才發現,她的父皇,她那好似從未老去過的父皇臉上突然之間布滿了滄桑。

季若離開的時候,沒有人與他送別。唯一與他接觸的季水,酒醉在了府裏。而她……則是将薛月婷的屍體送回了大将軍府。他就那樣不帶任何感情,不帶任何留戀地離開,未留下一句話,亦是沒有告別。

皇宮,還是之前的那個皇宮。

皇宮,從未因為少去一個人而就此安靜下來過。

含音坐在竹園之中,看着郁蔥的湘妃竹,突然笑了起來。就如父皇所說,這裏終究是不适合二哥的,或許那樣的結局挺好的。

“你這是在笑什麽呢?”鳳音走了進來卻是見到了正在那傻傻笑着的含音,不禁問道,“三皇子走了麽?”

“時辰不早了,自然就回府了。”含音簡單地說了一句,對于季水離開時的面色只字未提。

“你今日沖的也太快了,我出去時你都不見了。”

含音點了點頭,也不做回應,但突然一想,便說道,“父皇明日頒诏書?”

“怎麽了?”

“沒什麽。”

終是一夜難眠,含音渾渾噩噩地手裏捏着那枚桃木人偶斷斷續續地做着毫無邊際的夢。

曾經她以為她可以繼續下去,可是……後宮這樣的地方,這樣一個好像根本看不到未來的地方,她怯步了,她選擇了放手。

“含音,含音。”

“音兒,音兒。”

“公主,公主。”

疲憊地睜開眼睛,卻是模模糊糊的根本分辨不清眼前的人來。“我……”難耐地開了口,卻是發現喉頭發幹,好像劃過了一絲血絲。

“快,喝點水。”皇上搶過了冬離手中的茶杯急急忙忙地喂到了她的嘴裏,“難受麽?”

“我……好困。”眨了眨眼,只感覺眼皮好像有萬分重一般,根本擡不起來。最後……含着那一口略帶冰涼的茶水,又一次睡了過去。

她這是怎麽了,她這是怎麽了?

驀然之間感覺額頭貼上了一片冰涼,含音猛地伸手抓住了他。“誰!”

“是我 。”

熟悉的聲音傳來,若有似無,卻是讓含音一下子放下了防備,慢慢地放開了手逐漸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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