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寫完第一封。司馬師又從奏章底下把她塞回去的那封抽出來。
“接着寫。不要讓我失望。”司馬師竟然伸了伸懶腰,轉過身去睡了。
崔若愚替他守營帳,習慣了他在面前入睡。也不會因此不自在。她打開那封奏章,在一旁的紙上寫了奏章題目、作者姓名。然後把拟回複的草稿寫在上面,等司馬師睡醒了再過目一遍。
日落時分。崔若愚終于寫完了批文草稿。
司馬師也心滿意足地醒過來。他從崔若愚背後看去,只見崔若愚腰細頸長,發如潑墨。竟不輸給女子。
他坐起身來,弄出了點聲響。
崔若愚正沉浸在自己思維對罵之中,被聲響吓得滾下床榻去。
司馬師啼笑皆非,無奈地說:“你上輩子是不是老鼠?為何這麽膽小?”
崔若愚驚魂甫定,就明白了司馬師在罵她,企圖報仇。“鼠輩膽子可不小,什麽糧都敢偷。官府裏的鼠輩更肥壯。”
“哦?”司馬師見被她識破,也不惱火,問:“官府裏哪有鼠輩?”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崔若愚認真地說:“可不是我說的,大将軍要是怪罪,可以……”
“可以怪罪那些古人。都怪他們亂雲,你才亂編。”司馬師發覺這個小兵挺好玩,又怕他,又總忘記這種害怕進而跟他讨價還價。
“對對對,大将軍說的對。”崔若愚鎮靜無比地說。
司馬師拿過她拟好的草稿:“這是什麽?”
崔若愚興高采烈地說:“是小人寫好的批文。大将軍看過之後,同意哪些,我就謄抄到奏章上去。不同意的,我就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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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師“啊?”了一聲,随即哈哈大笑起來。“若愚,你小小年紀做事如此迂腐?以前是師爺麽?”
崔若愚搖搖頭。
司馬師笑得合不攏嘴,上氣不接下氣。
崔若愚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安靜而冷漠地看着司馬師。
說真的,如果時光能倒流到一個時辰之前。她一定選擇去撿馬糞。
至少馬糞不會侮辱她的智商和人格。她感覺自己的功德,都被批文罵沒了。
司馬師笑夠了,一看崔若愚那種強壓憤怒的臉,又笑起來。
最後才喘着氣說:“這些奏章,罵了就罵了,哪還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我會不同意的事,怎麽可能交給你。能給你批的,你就卯足勁罵,不用我同意。抄兩遍,累壞自己。”
司馬師湊到崔若愚身邊。崔若愚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他的氣息和他人一樣,極其有侵略性和攻擊性。崔若愚總有些害怕。
“你還年輕。以後做事,記得照顧好自己。如果你不能做的事,我交給你做。做錯了,算我頭上。”司馬師豪邁地說。還拍了拍崔若愚的肩膀。
崔若愚心裏早就罵開了。做事周全就說是迂腐,做事魯莽就會被砍頭。說得好聽,算他的錯,可他如果追究她,她能反抗嗎?
“身子太弱了。”司馬師又拍了她兩下。
崔若愚被他拍得差點糊在牆上,還要被他諷刺一句。心裏再怎麽不樂意,臉上也不敢表露出來。
“以後本将軍去練操,你也跟着去。不然哪天出事了,本将軍還指望你這身子骨來保護?”司馬師語重心長地說。
崔若愚點點頭。
“好了。這些直接抄上去吧。都罵得挺好的。罵的時候,不是念着本将軍的名字罵的吧?”司馬師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
崔若愚連忙點頭:“沒有,沒有。”
馬上又搖搖頭:“沒有。”
司馬師下了塌,穿戴整齊之後招手叫崔若愚:“走。今天要犒賞你。”
崔若愚不敢多言,夾着尾巴跟着司馬師走出營帳之外。心裏祈求夏侯徽九泉之下不要責怪她。
夏侯徽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司馬師這種人。
營帳之外是一片彩霞滿天。
初夏的香氣已經跟着彩霞一起來到人們身邊。
崔若愚貪婪地呼吸了幾口特別新鮮的空氣。還嗅到了一些脂粉香氣。
她心裏納悶起來。難道軍中還有其他女子,像她一樣女扮男裝?
可是女扮男裝投軍的話,不至于還擦胭脂?
司馬師高大的身軀就像一堵結實的牆。牆那邊的風景,崔若愚一點也看不見。
她一路低着頭,走到一片空地的時候,看見兩邊擺上了矮桌子,桌子上還有些瓜果和酒杯。
等司馬師突然坐下,前方的風景才顯出了真容。
這是一片山前開闊的平地。山裏有個凹進去的山洞。山洞前搭了個簡單的高臺。
這是要做什麽?崔若愚狐疑地看着山洞。
裏面是什麽?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是回轉壽司的廚子們。這個念頭莫名地湧入她腦海裏。她在大唐的時候,吃過一頓非常美味的壽司。是個日本留學生來她家裏做的。
忍不住吞了口水。來到大魏之後,跟着鐘鶴吃了很多山珍海味,唯獨沒再吃過壽司。
她看見司馬師桌子上擺着水果、醬、新鮮菜葉、香料、肉。還是生的。
崔若愚仿佛看見那些肉和菜葉子自動蘸了醬,卷成壽司的模樣,飛到她嘴裏來。
肚子也不争氣地響了。這就是司馬師所說的犒勞吧?
聽到身後人腹中饞蟲大動的聲音,司馬師嘴角抽了抽。到底只是十幾歲的小毛孩,看着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竟然只盯着菜和肉。
崔若愚确實沒有看到,山洞裏緩緩走出的是十幾個姑娘。
全是男子的軍隊裏頓時騷動起來。
軍中有女子混進來,可是殺頭的大罪——當然,曹绫那種女将軍另說。
這些女子在大将軍面前明目張膽地走出來,衣着暴露,神态勾魂,一點畏懼之意也沒有。
大将軍司馬師也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反而嘴角含笑,滿意地看着姑娘們。
等崔若愚用精神意念把司馬師桌上的菜肉都“吃”光了之後,她擦擦嘴。發現兩邊桌椅後都多了個穿輕紗的姑娘。
黃的綠的紅的。像彩虹一樣。她以為自己饞得眼都花了,揉揉眼睛,甩甩頭。
姑娘們還在。還更騷了。
司馬師老氣橫秋地看着崔若愚說:“喜歡嗎?下一批更漂亮。你有功,讓你先挑。”
“挑什麽?”崔若愚不明所以地問。
司馬師高挑起眉毛,眼睛瞪直了看着崔若愚,像在看什麽怪物一樣。
崔若愚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臉,想必自己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是這個司馬師不妥。
她挺直了腰杆,神氣活現地看着第二批入場的姑娘們。不去關注司馬師那戲谑輕佻的眼神。
“下去!挑一個!今晚讓你開開眼。跟着我司馬師,絕對少不了銀子和女人!”司馬師直接把崔若愚推到了宴會中央。
崔若愚踉踉跄跄地,差點摔倒。
司馬師站起來,叉着腰,高聲說道:“衆将士聽令!中路軍不日就要進發襄陽!克東吳,平西蜀!”
衆将士站起來高舉着手上的武器,大聲起哄。
崔若愚此時和第二批姑娘混在一起。
“天下一統,分土列侯!近在咫尺!今日犒賞三軍,明日出發,乘風破浪,直取襄陽!”
“直取襄陽!”衆人重複着他的話。
崔若愚有些瑟瑟發抖。這麽多将士,要逐一犒賞,司馬師準備了多少姑娘呢?
果不其然,司馬師一招手,大批大批的姑娘乘着車來到宴會之處。
得到了司馬師的支持和許可,士兵們也一哄而上。
崔若愚別無他法,四處看看,看到身邊一輛華美的車子上坐着一個盛裝打扮的女子,看上去年幼且楚楚可憐。
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把女子拽下馬車,撒腿就跑。
能救一個是一個。
司馬師隔着混亂的人群,看見崔若愚帶走了馬車中的女子。
這小子好大的膽!司馬師按着劍,快步跟上崔若愚二人。
崔若愚跑的很快,女子身上珠光寶氣無法快跑。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公子……公子……你慢點……奴家受不住了……”
柔媚入骨的聲音,甜得發膩。
崔若愚腳步都被她甜亂了。她交叉着走了幾步,磕磕絆絆地。惱怒地轉過身對女子說:“你不用這副腔調。我不是……”
本來說“我不是男人”,話到嘴邊,眼尖看到司馬師氣勢洶洶地站到女子身後了,崔若愚臨時改口說:“那種狗男人。”
“公子說什麽呢?”女子穿着不像是賣身的姑娘,跟其他穿輕紗的女子也不一樣。聲音甜得入魂入骨。“男人有好有壞。公子這等大英雄,就是好人。”
崔若愚不知道該說什麽。這麽純良的女孩子,怎麽如此悲慘的命運?
司馬師還沒開口,崔若愚就把女子拉到自己身後:“大将軍!小人……小人今夜挑這個……”
“奴家一定好好伺候小公子。”女子盈盈福身一拜。
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崔若愚緊緊攥着她的手腕,盯着司馬師。生怕司馬師不答應。
司馬師哈哈一笑:“你真會挑!這是他們孝敬本将軍的。你一下手就挑走了。”
司馬師伸手撩開女子的頭飾和劉海,淺淺看了一眼,放下了。“行吧,你帶走。”
崔若愚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的?”
“假……”還沒等司馬師說完,崔若愚就拉着女子一陣風地跑了。
崔若愚并沒有自己的營帳,只能讓女子跟着她在那棵大樹底下坐着乘涼。
得知女子來自青樓之後,崔若愚目瞪口呆。得知她們都是司馬師花大價錢從東吳請過來的之後,崔若愚腦袋裏的事糾纏在一起,亂如麻。
“你是說,司馬師為了犒賞軍士,允許軍士召妓?”崔若愚震驚地問。
女子點點頭。
“可……可你不像是青樓女子。”崔若愚慌張地說。
女子伸出衣袖擋着臉,倩然一笑:“公子真是說笑了。青樓女子越是顯得冰清玉潔,身價越高。公子有所不知,士族大家的小姐兒們,為了能讨夫家歡心,表面越正經,背地裏就越放蕩。什麽花樣沒有?我們還是跟她們學的呢。”
崔若愚張開的嘴,半天合不上。
第二天早上,女子也沒有提及任何兩人過夜的事。與其他女子一起回了東吳。
臨走時竟送給崔若愚一方手帕,叮囑她好好保重。
崔若愚溜回司馬師的營帳中。他還在睡覺。身邊也沒有女子。
“昨夜如何?”司馬師坐起來,自己胡亂洗了把臉,起身穿好外衣,紮好腰帶。
不得不說,司馬師的身段真是男人中的頂級尤物。寬肩細腰大長腿。過人的身高,配上他目中無人的英武,站在萬軍之中仍然光彩奪目。
“回大将軍。”崔若愚老老實實地說:“昨夜……很滿足。”
司馬師嘆了一口氣,“唉。我出的錢,你帶走的人。真是沒天理了。”
崔若愚目光落在那堆奏章上。
“又想罵人了?”司馬師調侃崔若愚。
崔若愚略有擔憂地說:“如果他們知道大将軍在軍中……找青樓女子。恐怕又有很多奏章要參大将軍。”
“我有你啊!幫我罵回去!”司馬師毫不在意地說:“戰俘也是女人,青樓女子也是女人。為什麽戰俘就可以犒賞軍士,青樓女子就不行呢?這逼良為娼、逼娼為良,都有違天理。我花點錢,青樓女子有飯吃,我的将士有精神,我乘勢而戰,必能戰勝!朝廷的軍隊,要糧沒糧,要盼頭沒盼頭,怎麽打仗啊?半路全跑了!”
崔若愚默默記在心裏。等哪天他真的被參了,她也好用這番說辭去罵那些彈劾者。
司馬師還在奚落朝廷,突然轉問:“你想跑嗎若愚?昨晚吃喝玩樂還有女人陪,你去哪裏找這麽好的日子?不想跟着我建功立業,以後有女人有銀子?”
崔若愚臉色平靜地點點頭:“嗯。想。但是……大将軍你小聲點,別讓人都聽見啦。”
這理由也太……不高尚了。完全沒有激發士兵們的愛國情懷和雄心壯志。
好庸俗哦。崔若愚心裏鄙視。
“聽見怕什麽?”司馬師笑起來,走到崔若愚身邊,仔細端詳崔若愚。“若愚難道不信這番話,要去信募軍告示裏大義凜然、名留青史的鬼話?”
崔若愚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地。
“走!該登船了。”司馬師大搖大擺地走出營帳。
要和東吳作戰,必須要習慣水上行軍。崔若愚被派到司馬師船廂裏。
廂房裏的一切都釘在船板上。以免因風浪而滑動。
崔若愚也很想把自己釘在船板上。這樣就不用滾來滾去。
司馬師穩坐在床榻上,笑得前俯後仰。
崔若愚心裏那個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