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等崔若愚混混沌沌地醒過來。留意右手已經包紮好了。

一股食物的香氣飄進她鼻子裏。她幾乎是從床榻上跳起來的,睜着大眼睛,看着桌面上的兩碗小菜和米飯。

她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筷,風卷殘雲地吃完了。

饑餓的時候失去的思考能力,随着肚子一分分填飽,也一點點回來了。

她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想起這是司馬師的軍帳。

這兩碗菜可能是他的膳食。

真好吃。崔若愚舔了舔嘴唇。可接下來怎麽辦?逃跑?

她昨天剛被逼着殺了人。如今錯吃了兩碗飯,就前功盡棄?

那不行。

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若愚跟着司馬師,時日一長,漸漸染上了我行我素的品性。

加上又殺了人。崔若愚開始真正面對這個時代和這個世界。

她,已經成了它的一份子。

還在思索脫身之計,司馬師已經帶着一名将軍,掀開簾子,走進軍帳之中。

那将軍見一個小兵坐在大将軍榻上,嘴上油乎乎地,桌上只剩下三個空碗。

将軍非常驚愕,扭頭看大将軍,大将軍面無表情,喜怒難測。

那小兵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眼神清澈透亮。

将軍忍不住在心裏贊了一句:好俊的人兒。

崔若愚被二人突然走進來吓了一大跳。她鎮定地下了榻。拄着她那根長棍,恭恭敬敬地喊:“大将軍。”

半個字也不提飯菜的事。

司馬師臉上沒有任何波動,擡手示意将軍落座。

崔若愚識相地往角落去,好好站崗。

那将軍和司馬師談的是軍中奸細的事。将軍認為必須殺一儆百。“軍中已經有不少奸細。如果不能清除這些奸細,恐怕後患無窮。”

司馬師沒有作聲。

他看着那些空碗,眼睛瞟向昂首挺胸鎮定站崗的崔若愚。

“崔若愚。你說呢?”

将軍驚得離了座。軍中大事怎麽輪得到營帳小兵插話?但看司馬師大将軍也不是戲言,将軍只好又坐回座位上。等着崔若愚開口。

崔若愚翻了個白眼,中氣十足地說:“回大将軍!小人不敢妄論軍中大事。”

司馬師冷冷笑着說:“白眼都翻了好幾個。說幾句話,還不敢麽?”

将軍的眼神從憤怒到驚訝,視線來回看這兩人。哪裏像大将軍和小兵?倒像父子兄弟,言語雖冷,關系卻親密。

崔若愚無奈地行禮,才說:“小人實在不懂。那天殺……那蜀軍細作确實高喊我軍中全是他們的人。”

“那麽,本将軍勢必該清洗這些潛藏的細作?”司馬師詢問。

那将軍點點頭。

“崔若愚。本将軍問你。”司馬師定定地看着她。心裏想,可別白費了他栽培的那些手筆。

“唔……”崔若愚心裏覺得司馬師很煩。不過,她其實也覺得這件事很玄。“難說。”

“難說也得說。”司馬師拿起一根筷子,有意無意地敲着木碗的邊緣。

崔若愚吃人嘴軟,只好說了:“小人胡亂猜測,可能是蜀軍故意迷惑人心。”

将軍臉色一變。

司馬師眯着眼,沒有一絲不耐煩,讓崔若愚說下去。

“前幾天軍中抓了零星兩個奸細。因為殺奸細的事,已經人心惶惶。再殺下去,恐怕兵都得跑光了。”崔若愚實話實說。

司馬師沒作聲。

那将軍漲紅了臉,拍着桌子說:“大膽!你是什麽人,敢來亂我軍心!細作不能不抓,否則軍情被人掌握,開戰了魏軍只能束手就擒!如今零星逃兵,抓回來就是。你懂也不懂?我看你就是細作,想要開脫!”

崔若愚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說話。

司馬師仍然沒有說話,既不叫人來抓崔若愚,也沒有出言贊貶将軍的計策。

崔若愚不想再與将軍争辯,畢竟軍情大事,跟她關系不大。她沒必要花心思去争。

可是她心裏卻嘀咕:難道上了戰場,還能管得住別人不當逃兵嗎?說不定還倒戈相向呢。這将軍太糊塗了,司馬師聽他的,可要倒大黴。

這些奸細擺明是要拖全軍無辜的将士下水。故意說很多奸細,騙司馬師大肆清洗,就能破壞魏軍的戰力。

“吳将軍。”司馬師慢慢開口。“從軍多少年了?”

他的聲音底氣足,字正腔圓的河北官話。很好聽。輕佻時充滿蠱惑,飛揚時十分激昂,憤怒時滿是威逼壓迫,而得意時是難以掩飾的嚣張。

此時他的聲音有些過于平淡,變得深淺莫測。“

那将軍神色不變,說:“卑職參軍三十餘年了。”

“三十餘年。”司馬師重複了一遍,又問:“當了幾年小兵?”

那将軍青筋暴起,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這是大司空大将軍司馬師。他弟弟還在朝廷裏控制着皇帝和文武百官。只好忍了忍,說:“沒有。”

“沒當過小兵。自然不知道小兵心裏想什麽。”司馬師慢悠悠地說。他挑了一粒葡萄丢進口中。

心想,崔若愚一點良心也沒有。一大盤葡萄,她吃剩幾粒。

崔若愚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那幾粒葡萄掉在地上,她撿起來放回盤子裏。還沒來得及洗,司馬師就回來了。

算了,都是天意。崔若愚淡定自若地想。

這兩人心思互罵,那将軍可坐不住了。“大将軍!此言何意!”

豈不是說他不配當将軍?

崔若愚心裏也這麽想:他罵你不配當将軍呢。換作是我我可不忍,我非揍司馬師不可。

她心裏盼着将軍揍司馬師。

将軍可沒這膽子。司馬師有多險惡,将軍見識過。

“本将軍想讓吳将軍去守西線。”司馬師緩緩地說。

吳将軍氣得臉紅脖子粗。東線的吳國,是吳家志在必得的。他們吳氏一族苦心經營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了伐吳的機會,也投入甚大,怎能說走就走?

西線的蜀國,誰不知道是司馬家的?他姓吳的,摻和什麽?打下來蜀國,能歸吳家嗎?

那司馬家不得踏破吳家?

司馬師實在太可惡了!吳将軍氣咻咻地看着司馬師。吳國已經近在咫尺,萬事俱備,就等着進攻。伐蜀還是遙遙無期,大将姜維如戰神轉世,死守蜀國,難以攻取。連司馬師都屢戰屢敗。

司馬師都攻不下,讓他去守?司馬師反手就摘了他等候多年的果子?

太可氣了!吳将軍站起來,久久不願意領命。

崔若愚默默地往外面站了些。省得吳将軍撒潑,會殃及池魚。

司馬師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崔若愚喝過的。他端着杯子在唇邊停留片刻。有股不同于茶葉的幽香。

“吳将軍。還需要曹家的小老爺鐘鶴下令,你才願意守西線嗎?”司馬師一直深沉的目光突然變得十分銳利,像兩把刀一樣,砍向吳将軍。

“啊?”吳将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又醒悟過來,這無異于直接承認了他和曹家的關系。

無奈。他只好領命而去。放棄了吳國。

這也是鐘鶴的人?崔若愚看着吳将軍的背影。有些出神。

“下一步要改掉你這種愛神游的毛病。”司馬師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

崔若愚馬上握緊了長棍。不知道是站崗還是要戳司馬師。

司馬師也握住那根長棍,就握在崔若愚的手的上方。

崔若愚甚至能感受到兩人手上的汗毛已經互相觸碰到了。

“吃我的,穿我的,連個真話都不肯說。”司馬師挑釁地擡起下巴,俯視矮小的崔若愚。

事實上崔若愚并不矮。無奈司馬師太高大了。

“大将軍,我說了呀。”崔若愚不情不願地回答。

“啧!本将軍昨夜還給你當了一夜的外婆。”司馬師皺着眉頭,故作委屈。

可那嘲笑的意味怎麽也掩蓋不住。

崔若愚不敢相信地看着司馬師。天啊!她抱了他?她蹭他的掌心?她還跟他撒嬌?

崔若愚半晌說不出話來。司馬師一副被她占了便宜的樣子,像個委屈的小媳婦。

一米九的小媳婦!

崔若愚覺得自己不幹淨了。人生充滿了污點。

她眼神充滿了嫌棄和難過。這家夥,竟然還敢嫌棄他。司馬師生氣了,揪起崔若愚:“不要恩将仇報。嫌棄本将軍,可是要蹲大牢的。”

這是什麽法律?崔若愚掰開他的手。

“不錯。膽子大了很多。敢掰本将軍的手。”不得不說,崔若愚那軟嫩軟嫩的小手掰他手指的時候,還挺舒服。司馬師滿意地放開她。

這家夥,能惹,但不能惹急了。不然,哭啼啼地,不好玩了。

“昨晚夢見什麽,那麽害怕?”司馬師關心地問。

“唔……我老家的一種怪物。會吃人腦子。”崔若愚想起昨夜的噩夢,心有餘悸地說。

“哈。那你怕什麽?”司馬師笑起來。

“怕他們吃我腦子啊!”崔若愚心直口快地回答。

司馬師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可置否。

崔若愚先是想,難道司馬師對喪屍也有研究?再想深一層。

這人在羞辱她沒腦子!

崔若愚撿起長棍,委屈極了。這個人罵她,可偏偏她不能奈何他。

想起那幾粒葡萄,她氣順了很多。哼。

司馬師湊過來:“手好點沒?”

崔若愚粗聲粗氣地說:“幹……呃,大、大将軍幫我包紮的?”

司馬師點點頭。

輪到崔若愚不太好意思了。可轉念一想,不也是他關她進山洞,才扭到手?

“好了的話,跟本将軍出去一趟。”司馬師說。

“去哪裏?”崔若愚迷茫地問。馬上就要開戰了,司馬師還想去哪裏?

“跟我走就是了。”司馬師一把拽過崔若愚,還塞給她一把匕首:“拿着。如果有人要行刺本将軍,你就刺他。”

“那要是他刺我呢?”崔若愚問。“有盔甲嗎?”

“上個街還穿盔甲。你怕別人認不出本将軍?”司馬師敲了她腦袋,走出營帳。

她只好披了件常服在外面,快步跟上去。

兩人縱馬到了最近的一個市集,趁着天沒黑,吃了幾碗香噴噴的肉面條。

太香了!軍中的夥食再怎麽有保障,都比不上這市集裏煙火的香氣。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崔若愚想。她看看身旁的司馬師,吃得也很香。

很難想象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将軍,吃起肉面條像個大男孩。

“看什麽?”司馬師笑着問她。他也吃完了,擦擦嘴結賬。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崔若愚吞吞吐吐地說。

“哈。”司馬師摟着她肩膀,大咧咧地說:“打不打,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我不打,照樣有人會打。”

司馬師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霸道地籠罩着崔若愚。她頓時臉紅心跳,慌張失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就低下頭去,看着地面走路。

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崔若愚沒想到這麽小的街市,也能遇到那麽大脾氣的官家小姐。

她差點被那馬撞了。馬車上的人下車,要她賠錢。

她下意識地尋找司馬師,發現司馬師已經和看熱鬧的人群在一起,沖她點頭致意。

好像和她不太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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