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什麽情況?

還沒等崔若愚反應過來,那氣勢洶洶的官家小姐就已經來到面前。

崔若愚直退後三步,才看清楚眼前的小姐。她頭戴着兩支珠釵,臉上塗着厚厚的胭脂,已經有些幹裂。

看得出本來面目姣好,可惜用的脂粉不上檔次,反倒減分。

鐘鶴給崔若愚送過不少胭脂水粉。她大概知道好的胭脂水粉該是什麽樣。

官家小姐見是個俊俏郎君,更加頤指氣使。她搶過馬夫手上的馬鞭,二話不說就往崔若愚身上抽。

崔若愚往後躲開了。投軍一個多月,她身板更靈活。躲這種千金小姐的鞭子,不在話下。

可那姑娘不依不饒,邊抽邊罵:“臭沒良心的!可惡!敢騙本小姐!看我不打死你!”

崔若愚反駁:“姑娘認錯人了!我沒見過姑娘啊!”

那小姐一聽這話,哭起來,手上更用力了:“那天他也是這麽說的!有了士族貴女,就不要我了!”

姑娘哭得涕淚橫流。一張臉頓時花了。

真是夠了。崔若愚忍不住抓住鞭子,狠狠扯到自己的掌心中。

小姐馬鞭脫手,那馬夫就帶着幾個家丁圍上來。

“我是司馬師大軍中的士兵。可不是阿貓阿狗任由你們欺負!”崔若愚威風凜凜地說。

這附近就一支大軍。普通百姓不敢傷了士兵。

“哎呀?原來是那奸賊的士兵。來人!給我狠狠地打!”那官家小姐不知道在何處與司馬師結仇,聽到他的大名,就要把崔若愚往死裏打。

崔若愚也沒料到是這個後果。正想撒腿開跑。

幸好,馬夫和家丁不打算陪着這位小姐送死,好說歹說勸住了千金小姐。

那小姐冷冰冰地說:“大好兒郎,跟着奸賊做一窩。你馬上滾出此處,本小姐饒你一命。”

崔若愚下意識地看着人群裏高大威武的司馬師。

這人不知道自己儀表出衆,還要站在第一排吃瓜。真是太嚣張了。

更嚣張的是,他一臉事不關己,還沖崔若愚撇嘴點頭,好像也很嫌棄她跟着司馬師。

喂!你就是司馬師好嗎?崔若愚心裏後悔極了,不該跟司馬師出門。

他明擺着是算計她。上次給她送蜀軍奸細,這次給她送刁蠻官小姐。

崔若愚摸摸鼻子,想着息事寧人,自嘆倒黴地走開。

不料,那官小姐喊住她。

“沒長耳朵嗎?本小姐要你滾出去。”她指着崔若愚的腳,“這是滾嗎?”

“這……”崔若愚無奈,停下腳步。“驚擾了小姐的馬車,真是我的不對。給小姐道歉了。小姐先請吧。”不如讓她先過去。

官小姐抱着雙臂,無動于衷地看着她。“滾。”

崔若愚也惱火,她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氣。她想了想,說:“小姐不要欺人太甚。”

“欺你太甚,又如何?”官小姐得意洋洋地說:“我身後有兩個家丁,還有我爹整個公府。你呢?除了會搬司馬師的名字吓人,還能憑啥不受我欺負?今日你除非滾着出此地,否則,我讓你死在這裏。”

“你!”崔若愚怒上心頭。“是哪家公府,如此好家教?”

“你不配問。”官小姐輕蔑地說。

“是嗎?”崔若愚譏诮地說:“不難打聽。方圓百裏,被白面男人騙了身子又被抛棄的官家小姐,恐怕不多吧?”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

其中以司馬師笑得最開心。仿佛他真的是一個來聽故事看熱鬧的青年人。

官家小姐顯然也被司馬師的笑聲吸引了目光。司馬師高大威武,面龐俊朗,神情磊落,雙目灼灼有神采,令人心髒怦怦跳。

官家小姐臉一紅。回頭看了崔若愚,更加倍惱怒。此人竟然當着這麽多人面,數落她,令她顏面無存。

她卻忘了正是她片刻之前自暴其家醜。

官家小姐自然不會責怪自己。尤其是看到對方身世不如自己的時候,更不可能講道理。

她走到崔若愚面前:“好一張伶牙利嘴。來人,打斷他的手腳!以後就靠這張嘴讨飯吃吧!”

“啧。看你這身打扮,和你這氣質,也不過是小小縣丞之女吧?想仗勢欺人,我看得下輩子了。”崔若愚背着雙手,不屑一顧地說。“憑你也想呼風喚雨,憑你也要留住男人?男人圖你什麽?”

崔若愚一向讨厭尖酸刻薄,尤其讨厭對女人刻薄。這會讓她有一種菜雞互啄的感傷——亂世不容易,亂世的女人更不容易,何必互相看輕和辱罵?

她也經常克制,告誡自己不要争搶。能活着就很不錯了。

然而,官家小姐卻沒這種美德。小姐步步緊逼,崔若愚退無可退,終于露出毒舌的一面。

那官家小姐被衆人笑得無地自容。撲上來要抓崔若愚臉,崔若愚輕巧地偏過頭,躲開了她的襲擊。

本來崔若愚可以順勢拉開那小姐的衣服,讓她名聲更壞些。這次糾纏也能因此得到解決。

但她忍住了,只是一把推開那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哭哭啼啼地還要撲上來,被馬夫帶着家丁架走了。

人群開始慢慢消散。司馬師走到崔若愚身旁:“天黑了,快走吧。”

崔若愚轉過身,一語不發地離開。

“哎?那不是軍營的方向。”司馬師明知道崔若愚在生氣,卻故意假裝不知道,還嚷嚷着帶崔若愚回軍營。

“大将軍不要再說了。我不回去了!大将軍換個人玩着打發時間吧!”崔若愚生着悶氣,氣鼓鼓地說。

“哎呀,又生氣了?有什麽好氣呢?”司馬師拉起崔若愚一條臂膀,幫她捏着:“累了吧?本将軍給你揉揉。別氣了。”

“不敢。”崔若愚抽回臂膀,拒絕了司馬師的好意:“每次大将軍都處心積慮地設計小人,小人是真的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上街吃個飯,也要被人耍。”

“真沒耍你。”司馬師信誓旦旦地說:“我真不認識那女的。她太兇了,我一時害怕,就和你劃清界限,躲進老百姓中。安全點嘛。她行刺我的話,我躲得好,就不用你冒險救我了。”

崔若愚無話可說,心裏頭還憋着氣。過了很久,她才陰陽怪氣地說:“你對我還挺不錯的意思?”

“必然是對你不錯。”司馬師擺出用心良苦的神情:“你這小子,不敢殺人,沒膽子當面罵人。你想靠什麽獲取軍功呢?昨天練了你殺人,今天練你當面罵人,磨磨你的性子。你不知恩圖報,還總是誤會本将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話都被大将軍說完了。”崔若愚平靜地說:“可是,這樣真的好累。大将軍你不累嗎?不是要殺人,就是要挖苦別人。不是要算計誰,就是要防止誰算計你。這兩天我真的好累。這不是我,我不想這樣過日子。”

崔若愚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

可她內心确實是這麽想的。

如果司馬師認為她無可救藥,認為她太庸俗。那也随他去吧。那十畝地,如果能得到更好,如果得不到——

那就是司馬師太缺德,不厚道。

哪知道,司馬師并沒有嫌棄她幼稚或者膚淺。也沒有認定她無病呻吟。

司馬師走到她身旁,拍拍她後腦勺:“崔若愚,做人本來就很累,做人可不能偷懶的。”

崔若愚沒想到他會這麽說。耐心開解她這些“閑情逸致”,這連鐘鶴都做不到。

崔若愚臉紅了。也不知道是夕陽還是照晚霞映的。

“可……沒有人喜歡這種日子。為什麽不能人人都不要算計,人人都不要殺人。日子不是更好過嗎?”崔若愚不解地說。“為什麽越是高貴聰明的門第,就越早學習殺人和算計?門第綿延數百年,親身經歷着滄桑變化,多麽可貴的經驗呀!難道就是為了告訴子孫和世人,這世上充滿了欺騙和欺壓嗎?”

是司馬師耐心的回答,讓她有了進一步探索的勇氣。

她這回不害羞不膽怯了,也不自慚形穢而不敢過問世人大事。

她望着司馬師,渴望答案的眼神那樣純澈。

司馬師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崔若愚的後腦勺。

她深深地看着他。他憐憫地看着她:“崔若愚,你是讀過書的。可書上的道理,只是道理。世間應該如此,就意味着世間從未如此。世間的事,輪不到經史子集來指手畫腳。讀了聖賢書,就認為世間要像聖人所言。這是本末倒置,因果颠倒。看清現實,再痛痛快快地活一場。該争就争,該殺就要殺。”

崔若愚良久無語。原來他心裏藏着這樣的答案。

她再次看向司馬師的眼光已經變了。

司馬師看到了信任。他知道,崔若愚這種赤誠純淨的性子,只願意靠近坦誠相對的人。

崔若愚很糊塗又很敏感。糊糊塗塗卻不是遲鈍,因此心裏充滿困惑。格外敏感而不是矯情,如果有人給出答案,崔若愚就自動把人引為摯交。

司馬師明白崔若愚已經願意靠近自己。他滿意地點點頭:“嗯!正是該如此。你終于成了本将軍的知音人。跟着我,有吃有喝有女人。”

崔若愚嗔怒地瞟了他一眼:“将軍,小人還沒問盤江東亭侯的封地在何處呢!”

“哎?哎呀!哈哈哈哈哈!那你太客氣了。走走走,回營回營!”司馬師打着哈哈岔開了話題。“今晚你就不會做噩夢了。”

“哼!盤江東亭在蜀吳南方交界之處!”崔若愚不滿地嘟囔着。

這不是畫大餅麽?封一個小塊吳國的地盤給她?吳國還沒打下來呢!

“本将軍看好你。你一定能陪着我打下吳國,屆時盤江東亭就送給你了!你完全可以放縱自己,醉生夢死!”司馬師被崔若愚識破封侯的詭計,卻更開心了。

因為崔若愚并沒有為此事真正生氣。

崔若愚點點頭:“是是是,一共十畝地,還能花天酒地醉生夢死。”

在營帳裏司馬師笑得合不攏嘴。使喚她幹活的時候,還總是一本正經地“商請盤江東亭侯,給本将軍倒杯水”。

所幸第二日要開船進東吳,司馬師沒有通宵使喚崔若愚。子時未到,兩人已經各自沉沉入睡。

後半夜裏,司馬師喚了幾聲若愚。

崔若愚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才發現司馬師在說夢話。

天微微泛青的時候,司馬師聽到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喊着他“司馬師”。他睜開眼,發現是角落裏的崔若愚在說夢話。

聲音嬌俏又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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