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可揆度
不可揆度
從睡夢中醒來的宇見沒來得及看一眼手機就沖去觀測“橋”的動向。
仙臺是一個平靜到讓人容易怠惰的城市，這種平和同樣也投射在本身的時空波動上，橋被設立後幾乎就沒有出現過任何大問題。
對照着記錄下的節點，宇見抿唇，拿出媽媽最後留下的一柄劍。
劍身不長，劍鋒上卻鑲滿了勾玉狀的金鐵，鋒利的尖端閃着銳光。
妖器八尺瓊勾玉，并非天皇繼承的那一片薄薄的玉石，而是真正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利器。
——這柄劍，最後劃開的血肉正是宇見媽媽的脖頸。
*
宇見的母親死在春季。
藥石無醫的重疾導致她以妖靈之軀也無法再忍受那種非人的痛苦，她輕聲與兩歲的女兒告別，在丈夫和女兒的目送下，用自己的慣用武器割開了喉管。
“不要為我的死去感到悲傷，小咪。”笑容燦爛的女性無法維持人類的模樣，疼痛讓身軀變得扭曲而古怪，肉塊堆疊起來的面容早就已經遠離了人類的定義，身上爬滿了類似蛆蟲的寄生體，唯有一頭深藍色的毛發鋪滿了後半身，七枚血紅色的眼珠子溫柔地看着她尚還年幼的孩子。
三層樓高的怪物伸出不知道該不該稱為手臂的扭曲肢體撫摸着愛人和女兒，她身上無數的裂口都是吐露愛語的嘴唇：“我愛你們，為了你們我願意愛這個世界，為了你們我才願意活下去。但是當世界無法容下我這樣的異常的時候，不要哭啊。讓我能好好從容赴死，去追尋我本身的願望。”
能力足以影響到所有世界的超規格“詭異”妖靈甘摩菈妮忒在感染“異常病”後，自願放棄生者的身份，在女兒兩歲這年坦然赴死。
她的死亡悄無聲息。
她膽小、幼稚、只敢對妻子撒嬌的丈夫替她料理了後事。她深愛的，還沒懂事的女兒點燃了妖力，火焰燒盡了生母殘存的，龐大而恐怖的身軀。
愛着世界的詭異連死去都沒有傷害到世間一絲一毫。千年的櫻花樹下，扭曲的軀幹上燃燒的火焰沒有任何溫度，靜靜将□□化作青煙，甚至不留下一絲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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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滿懷中擁抱着幼女，他白色的頭發及肩，擦過女兒的臉頰。
“小咪，你沒有媽媽了。”他說，“我沒有妻子了。”
宇見和父親如出一轍的金色眼瞳注視着燃燒的遺體，她轉頭看了一眼沒用的爸爸，然後開口：“我知道。”
父女二人作為她唯二的送行者，在妖靈的身體不遠處站着，直到到世間不存在一絲妖靈的痕跡。
一切結束後，天藍風清，一陣風吹來，紛紛揚揚的櫻花吹落一地。
“想哭的話就哭好了。”宇見被爸爸放下地面，她走到媽媽燃盡的地方，撿起兩塊吊墜。然後她側過頭對爸爸笑，那種溫暖、平和的笑容和母親如出一轍：“雖然媽媽不在了，但是爸爸還有我呢。”
世間情扭曲感凝聚成的詭異妖靈，她因愛而誕生的混血幼崽，朝爸爸張開了手臂。溫柔的愛意從她的母親開始，傳遞到永遠勇敢、永遠熱情的宇見身上。
道滿顫抖着雙手抱緊了女兒，他的臉貼着宇見的，金色的眼睛流出金水一般澄澈的眼淚。
“爸爸只有宇見了。”男人的聲音卻是溫柔而堅定的，他抱緊了懷中的孩子，“為了宇見，爸爸也要做到——”
*
把記憶塞回腦袋裏。
宇見将八尺瓊勾玉放在面前，然後飛快計算，在計算需要解決的幾個節點後匆匆背上書包準備出門。
“宗近，神奈川大學的提前錄取通知書是不是已經到了？”宇見問，一邊提鞋，“我今天去學校提休學申請，如果通知書來了我還要去一趟大學辦理推遲入學。”
“沒有收到信件呢。”三日月拿着一袋報紙翻了翻，“但是提前入學屆這幾天應該會發來了，再等等吧。”
“沒問題。”宇見熟練地比了個ok，然後叼着飯團飛奔出去。
出門上小學的虎杖被大姐姐雷厲風行的身姿吹亂了一頭粉毛：“宇見姐姐要遲到了嗎……？”
跳級就讀高三的宇見在答到後轉到指導老師辦公室，因為有三日月之前打來的電話所以很順利地辦下了休學申請。
上了年紀的指導老師摸摸宇見的肩：“聽說三日月同學已經提前申請了神奈川大學的入學屆？”
“是的。”宇見說，“如果能通過最好，沒能通過的話，等我休學回來還是要麻煩各位老師了！”
年長的女性露出寬容的微笑：“那我就祝願三日月君你能夠順利入學神奈川吧。”
收下了這份祝福，宇見背着書包回家。
她看着身邊的風景，想把一切都牢牢記住。
“下回見啦。”她再次踏上回程的路，留下一句活力滿滿的話吹散在風裏。
回到家裏的宇見再次開始構築“橋”，作為超出常規的通道，即使要穿過橋的是一個混血妖靈一個付喪神，穩定性可以适當放低要求，但是基礎的幾個數值得保障在及格線上。
等三日月來叫她吃飯的時候姑且才告一段落。
宇見喝了一口豆腐湯，嘆氣：“現在回去的話光忠他們肯定會驚訝的吧，連宗近都會有這——麽好的手藝。”
三日月微笑。
宇見忙得不知首尾天昏地暗，等到想起來要看手機，已經是四天後的事情了。
這天中午，宇見還在固定橋的坐标點，三日月就拿着一封信件走進來：“主君，入學通知書寄來了。”
“噢噢噢噢，終于來了啊。”宇見擡起臉，臉上的黑眼圈幾乎可以蓋住大半張臉。
她一邊放松身體一邊用靈力糊臉狠狠清醒了一把，接過三日月手中的信函。
“那今天要去一趟橫濱了，順便再去武裝偵探社看看亂步吧。”
還有另外兩個勉強可以算作朋友的人。
她找出手機，卻發現已經關機了，摁了摁開機鍵，宇見遺憾發現手機完全空電了。
充上電，幾天沒洗漱的宇見沖進浴室給自己做清潔，然後馬上開始處理這幾天沒看的信件。
——江戶川亂步也不能預測到，現代的手機居然會出現“把短信卡掉”這種bug。
她熟練地回複了幾封電郵，然後開始對着幾封感覺對于當事人來說“畫風突變”的郵件愣住。
昨晚太宰莫名其妙給她發來一封郵件[算了，宇見這樣就可以了。]可以看出這人絕對在發出這封郵件前又用技術撤回了不知道多少封消息。
面對織田作之助今天發來發莫名其妙的[再見。]宇見更加摸不着頭腦，這個偶然遇上，但是格外聊得來的天然系男子（她真的沒把他當石切代餐）有個成為小說家的夢想。
她給織田回了一句：[有什麽需要可以來找我哦]的回複，過了一會沒等到消息。
她于是再點開和電波相同的好友亂步的電郵。
［我果然很讨厭那些混黑的，這幾天偵探社生意都變差了！］
［議員們臉真大啊，什麽都能擅自決定，官方就這麽了不起嗎］
［宇見——今天用撲克傷人了，社長讓我不要随便出手，我是不是可以單刷武裝偵探社了？］
［橫濱最近很混亂，宇見你要過來的話要小心哦。］
果然還是這邊歲月靜好，宇見露出欣慰的表情。
她回複道［亂步本來就是很了不起的偵探，現在連自保都能做到，其他凡人怎麽都拍馬不及，太厲害了！］
亂步的手機一般不帶在身上，宇見發完沒等回複就收起手機，出發神奈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