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共寝
共寝
村落裏的人沒出過狐狣山,見過的世面少之又少,沒法通過二人言行打扮辨出他們身份的真假。
大嬸把大叔拖進屋內,責怪大叔為何要多管閑事,同意收留他們。
“我瞧着他們就不是普通人,若是被他們發現了怎麽辦”
大叔拍拍大嬸手背,沉穩道: “越是緊張越有鬼,只要我們表現得自然一些,過兩天再把他們送走,放心,不會有事的。”
安撫半天,大嬸這才勉為其難去收拾出一間房間出來,并扔抱來一床被縫補過好幾處的碎花棉褥: “我們這窮鄉僻壤,很少來客人,就多這一床被褥,好過凍死。”
大嬸扔下被褥,再三囑咐他們不可以到處亂走,就走了。
房間大嬸收拾得很随便,屋內的雜物胡亂堆放,蜘蛛網挂在門後沒掃,發黑的牆壁透着一股黴味,僅一張床稍微幹淨些。
莫憐捂着鼻子下不了腳,伏昇讓她在外面等着,等他重新仔仔細細打掃一遍,點上香遮蓋黴味,出來一身灰塵在陽光下萦繞飛舞。
伏昇笑容和煦,要去牽莫憐,看了看眼手心,又收了回來: “阿九,來。”
屋內一塵不染,需要用上的東西全都換上了她慣用的物件,有一種格格不入的美感莫名叫她想起三年前住的那個山間小屋。初見時一樣的淩亂邋遢,後來一件件物件添置起來,住久了還算舒服。
不過那間小屋,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收拾出來的成果,不像現在這般使她安逸。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何一開始會同意在那裏下腳,明明可以殷落塵一個人在那兒。
想來是太稀罕那副皮囊吧。
“床是幹淨的,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借廚房給你弄點吃的過來。”莫憐愣神這會兒,伏昇走到莫憐面前,手輕輕刮過莫憐白皙的臉頰。
等莫憐回頭看去,伏昇人已消失,莫憐覆上還殘留着溫度的地方,心裏說不出有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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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村落,缺的不是一點半點,有了伏昇的照顧,莫憐勉強還能住得下去。但到了就寝的時間,便面臨一個十分艱難的問題:
屋內設施簡陋,只有一張床可以睡,連張榻子都沒有,兩個人要怎麽分
似乎看出她的為難,伏昇主動抱起大嬸給的那張破舊被子,謙讓道: “師父睡床上,徒兒糙,睡哪兒都行。”
伏昇重新打掃床邊那一塊,看樣子是打算睡在地上。莫憐身為人師,于是不忍,處處讓徒弟照顧她像什麽話,可叫她睡在地上,是萬萬做不到。
伏昇緊盯着莫憐一下子擰緊眉毛,一下子仿若豁出去般視死如歸的表情,低笑出聲: “師父若是想和徒兒搶誰睡在地上,徒兒可不會讓師父,到時候恐怕徒兒還得落得一個不敬師父的罵名。”
徒弟是真的有心讓她,莫憐用她最後的良心掙紮,到底放棄作為師父的自覺,背身躺下。
屋內燭火跳動,寂然無聲,飄散着縷縷清雅甘甜的煙氣。
“阿九。”伏昇又換回了這個稱呼,剛開口的聲音有稍許嘶啞。
莫憐輕輕應了聲。
“為何你可以與別人逢場作戲,與我卻不可以這幾日,你總是在盡量避免與我的肌膚接觸,不是嗎”
伏昇像貼着耳朵灌入,低沉沉的如銅鼓振動,撩撥得人耳朵發麻。
莫憐捏了捏耳垂,潋滟的眸子露出疑惑。
她自問這幾日還算入戲,何來躲避之說
伏昇側頭深深地凝望床上的背影: “黎相霧,你與他,比你與我要真。”
“你為何要和黎相霧比”她轉過身,眼底晃過一絲詫色。想到徒弟确實比較容易敏感,斟酌道: “你與別人不同,我與別人斷了便是斷了,你是我徒弟,你我斷不了。”
“斷不了……”伏昇喃喃,笑容譏諷。
他想要的答複,竟是以這種方式說出來。
“那元執劍尊呢,師父聽到關于他的消息為何會愁眉不展”
好端端的怎麽提起他,莫憐提上被褥蓋過肩膀,不想談他: “不過是煩到哪兒都能聽到他的消息罷了。”
“若不在乎一個人,又豈會關注到他的消息,”伏昇試探, “師父是不是還在乎他”
“我在乎一個斷了的前任做甚我若真在乎,當初便不會說斷了就斷了。”
“我說斷了就是玩膩的意思,膩了的東西有什麽值得我回味。”
伏昇還欲再說,莫憐背回身,打斷話題: “睡了,明日還得去狐狣山查看情況,你也早點睡。”
莫憐手一揮,遠處的燭火熄滅,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外面的風聲呼呼作響,黑暗将感官放大,風聲也愈發大了起來,莫憐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擡眼望了眼屋頂,有一種随時可能會被吹飛的擔憂。
天這麽冷,地面冷硬,被褥單薄,伏昇沒有靈力禦寒,萬一生病了,還會耽誤接下來的正事。這種情形下,她去計較禮儀這些,反倒會得不償失。
“昇兒。”良久,莫憐喚道。
“師父需要什麽”伏昇該是沒睡,應得很快。
莫憐挪到裏側,讓出半邊位置: “不需要什麽,上來睡。”
伏昇猛地擡頭,以為剛剛聽到的是幻覺,愣在原地。
床的那頭久久得不到伏昇的回應,打着哈欠催促: “地上涼,快點上來,你若病了,到時候我還得花費心思照顧你,麻煩。”
黑暗中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慢慢靠近床邊。莫憐聲音有些發緊: “把外衣脫了再上來。”
後背傳來一陣微弱的涼意,莫憐身子僵了一瞬,手心緊緊拽住被子。
伏昇躺下後沒有任何動靜,莫憐豎起耳朵聽了片刻,然後扯過自己身上的被子分給伏昇,往裏縮了縮。
床不大,兩人中間隔了幾個拳頭的縫隙。莫憐實在睡不着,為了阻止她胡思亂想,她扯了些話聊: “昇兒,你想不想選個武器用來傍身。嗯……扇子如何,用着稱手。”
“好。”伏昇嗓音暗啞。
可惜攻擊力稍弱,莫憐換了個提議: “刀”
“好。”伏昇應道。
不好,太兇蠻。莫憐自己否了。
“傘”
“好。”
“鏡子”
“好。”
“你知不知道選一把合适的武器有多重要,怎麽什麽都說好。”莫憐不滿翻過身。
伏昇感受到莫憐的靠近,呼吸變重: “都聽師父的。”
“也是,這些你都沒接觸過,自是不知道哪些是好。”
困意爬上沉重的眼皮,莫憐繃緊的身子慢慢松弛下來,娓娓而談: “用劍如何我看你的身法适合用劍,合歡宗少有人選劍當做本命武器,你若是能修成劍修,在合歡宗也算是難得可貴,只是切勿修成木頭人了,無趣得很……”
莫憐的聲音漸漸變弱,直至呼吸平穩綿長。
再直至莫憐睡得迷糊,蹭到了伏昇懷裏。
懷裏有一團火,不知死活的在拱,伏昇抽出壓在莫憐脖子下的手,疾步走出屋外。良久,帶着一身涼意躺下,抱住熟睡中人。
“好冷。”莫憐呓語。
伏昇收緊懷抱,完完全全,以一個極具占有欲的姿勢,把莫憐圈在懷裏。
狐狣山地界,夜長晝短,辰時不過天蒙蒙亮,淡藍色的天幕仍舊鑲嵌幾顆殘星,大地積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雪,風吹累了,疲憊地敲擊窗戶。
“咯咯咯!”
外頭的雞叫了三輪,莫憐聞雞而醒,身邊風位置空空蕩蕩。
伏昇剛好端了碗面從門外進來: “師父醒了”
“什麽時辰了”莫憐伸了下腰,昨夜意外睡的還可以,就是床太硬,睡久了腰酸。
“辰時過三刻,”伏昇端面上桌,擺好筷子, “徒兒備了些湯水,去端過來給你洗漱。”
伏昇的貼心周到,總能體現在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小事情上,不禁讓莫憐再次浮起荒謬的念頭。
——若是伏昇不是她徒弟就好了。
“在想什麽”伏昇端來湯水,就見莫憐在發呆。
莫憐穿好鞋,刻意清了清嗓子: “想着等事情都解決了,回去給你找個姑娘。”
“找個姑娘……你真這麽想”伏昇咬碎了牙,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她又要把他推給別人。
遲早的事情,不明白伏昇為何情緒忽然如此激烈。她想起他們如今還在做戲,伏昇做出這般反應,該是入了戲。
既是做戲,當是配合。
莫憐勾起伏昇的下巴,剛醒的聲音軟綿酥骨: “說笑的,你這般合我心意,叫我怎麽舍得,自是要把你放在身邊看着才對。”
莫憐有意勾起人來,雙瞳剪水,媚眼如絲,任誰都知道她是裝出來的情意,也拒絕不了這短暫美好的假象。
伏昇對她那騙人的話很是受用,臉色緩和,耳根泛起薄紅。
莫憐視線定格在伏昇的耳根,起了顧慮。
她這徒弟情窦未開,逗一逗耳根就紅,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他的那些主動,是如何能演得如此淡然。
甚至于,他的表情有時候太過于投入,連她都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防患未然,莫憐靠近伏昇耳邊提醒: “做戲可以,切記萬莫當真,否則我會提前結束這個計劃,還有,我們同睡一房的事情,不可以說出去。”
莫憐的聲音像把枷鎖,将他所有擴散的貪求鎖回暗無天日的深淵。伏昇長睫低垂,遮去眼底的陰郁,悶悶道: “是,師父。”
…
狐狣山設的符制完好無缺,證明昨天上去的一隊人留在山上一夜沒有下來,亦或說,這裏有其他的出口。
莫憐更傾向于後者。
這麽冷的天,在上面待上一整天,需要耗費極大的靈力禦寒。
莫憐問: “還記不記得那日我們發現續應草的位置”
伏昇回憶: “記得。”
“他們需要進出那裏,那邊勢必會留有一個出口,走,去看看。”
守山人訓練有素于山腳巡邏,他們都戴着面具,聽到微弱的聲響,警惕拔出劍: “什麽人”
“去看看,上次疏忽,讓人放了潛進來那批妖,到現在都沒捉到,別又出了空子,到時你我都逃不了責罰。”
守山人把附近全都搜尋了一遍,并未發現異常。
山腳下有一個死角,石頭兩面遮擋,不靠近細看,根本想不到那裏還可以藏人。
莫憐和伏昇擠在一起,狹窄的空間逼迫兩人緊密無間,彼此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身子的起伏。伏昇将手墊在莫憐的身後,防止莫憐碰到後面的石壁。
如果只有他們兩個,還不至于如此擠,問題是,他們身邊還有一個幾歲的孩童。
剛剛他們移動到此處尋找另外一個出口,不小心弄出聲音,引來守山人。是這個小孩帶他們躲到這裏,逃過了搜捕。
随後轉移到相對安全的地方,莫憐鼻尖輕嗅,打量這個豆丁大的小孩,眼尾挑起弧度: “你一個修為都沒有的小妖,也敢一個人出現在狐狣山,有趣。”
“你們是誰”小妖提防後退, “我阿爹說過,凡體肉胎識不出我身上的妖氣,能認出來的,不是妖便是仙。”
“不知道我們是誰,為何要救我們”莫憐搖晃團扇,語氣悠然。
“因為……”小妖幾分生怯, “因為我以為你們也想上去救人。”
“也”莫憐抓住重點,問道, “你要救誰”
小妖閉嘴不言,一幅不相信他們的神情。
莫憐恐吓他: “你不說,我就把你交給那群守山人,直接送你上山,去見你要救的人。”
一聽莫憐要把她交出去,小妖跳腳: “你!我剛剛救了你們,你們卻……卻……”
小孩支支吾吾,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詞形容,氣紅了眼眶,吼道: “你們太過分了!”
“噓,”莫憐食指抵在唇瓣上, “我要殺你何續浪費時間與你廢話,看你對這裏的地形如此熟悉,經常來這裏”
小妖還未完全放下芥蒂,他防範的目光,時不時瞥向伏昇懷裏的谛藏。
“喜歡這個”莫憐示意伏昇把谛藏交給小妖。
谛藏看人下菜,不爽自己淪落為一只小妖的玩偶,龇起尖牙震懾小妖,卻被伏昇提起後頸肉,瞬間氣勢枯萎歸零。
小妖愛不釋手抱谛藏在懷裏撫摸,躊躇道: “我來見我阿爹阿娘,他們就在上面,阿爹說他會帶着阿娘回來接我,我便日日到這裏來等他們。”
莫憐看向狐狣山。
小妖若說是真話,那他的父母親,大概率是回不來了。
她想要從小妖口裏探出些線索: “你日日在此處,可曾看到有人從山上下來。”
“有,”小妖指向一處, “經常有人從山下下來,每次下來他們手裏都拿着一種晶瑩剔透的靈草。”
是續應草。
他們肯定是要轉交給幕後之人。
莫憐在小妖口中套出更多線索,解到山上每日都會有人下來,每次都差不多是同一個時辰,今日這趟,在他們來之前,已經有人下手。
看樣子,他們明日得來得更早一些。
不知不覺天要黑了,莫憐依樣在此處設下符制和結點,返回村落,竟巧合與小妖走的為同一條路。
小妖能夠多抱谛藏一陣兒,臉上喜樂滋滋,笑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經過短暫的相處,小妖完全相信莫憐他們與別的修士不同,不會傷害他。
他撫摸谛藏的頭,好奇心迸發: “阿爹說,修士結為夫妻,叫做’道侶’,你們是道侶嘛”
“不是。”莫憐否認。
“不是你們怎麽牽着手,我們妖怪都知道,只有成了親,男子與女子才能牽手走在一起。”
莫憐順着小妖直白的目光垂眸往下看,做戲做習慣了,伏昇每次牽上來,她都會下意識回應過去。
叫撒手,伏昇不肯放。
少年人俯身近她耳邊低語: “徒兒如此見不得人師父做戲不就是給別人看嘛。”
說是這麽說,一個小孩那倒不至于……
但那人至今沒有出現,也許就是他們兩人演得不夠真。莫憐在思考伏昇的話,小妖指着他們有根有據道: “你看!還說不是,我阿爹就常常貼在阿娘耳邊說一些我不能聽的悄悄話。”
莫憐被小妖的推理荒唐笑了,她沒在掙開伏昇牽她的手,大大方方展現在小妖面前: “牽個手就要成為道侶的話,合歡宗的道侶怕是遍布天下,你阿爹是騙你的。”
“不可能!我阿爹才不會騙我。”小妖撇過臉去,賭氣不與他們說話。
然而一到岔路口,他就會抱着谛藏萬分不舍的問: “你們要走哪裏”
問了一路,他們回到同一個村莊,面面相觑。
不過也不奇怪。這裏就一處村莊可以落腳,豆丁大一個小孩,沒有人照顧,身上不可能如此幹淨。可人與妖一向對立,誰會願意刨除恐懼,去收留一個随時有可能傷害到他們的妖
莫憐問: “你是哪家的”
“是孫大叔和孫大嬸收留了我,不過最近他們家裏來了兩個客人,他們怕我被發現,就把我送到了隔壁李奶奶家照顧。”他後知後覺頓悟,瞪大眼睛盯着莫憐他們, “你們不會就是那兩個客人吧”
莫憐點頭,她雖然不知道那兩位姓什麽,可村子裏就來了他們兩個客人
小妖東張西望,比了“噓” : “我是瞞着他們偷偷跑出來的,你們千萬不要告訴孫大嬸他們。”
小妖準備偷偷潛進去,不料被抓了個正着。
孫大叔跑上來,把小妖拉到身後護住,冷聲質問: “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今早,他們去李奶奶家看小烨,李奶奶說小烨回來找他們了,可他們找遍全村都沒找到小烨的身影。剛好昨天住進來的兩人也不在,他們自然而然懷疑到了兩人身上。
“這裏不歡迎你們,馬上離開!”大叔後悔留下他們。
念在收留了他們一晚的份上,莫憐不屑與這些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計較: “假設我真對他做了什麽,他還能好好站在這裏你們也太瞧不起我了。”
“孫叔叔,”小妖拉扯大叔衣袂, “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他們沒有傷害我。”
小妖一番解釋,孫氏夫婦轉變态度,向他們賠罪: “真是不好意思,沒弄清楚事情就責怪你們,這件事情是我們的錯。”
莫憐沒有表态,孫氏夫婦把他們請到屋裏坐。
“本來說家裏還剩些粗茶葉,你們說不喝茶,就只有這個了。”大嬸燒了壺熟水送來,轉而去責怪小妖到處亂跑。
“熟水就夠了。”伏昇放涼水溫,添上石蜜,放到莫憐面前。
莫憐用是的從思別峰帶來茶具,血白玉所制,浮雕花紋,杯子的樣式就算是放在靈寶樓,也是稀貴的珍品。
大嬸掃過莫憐用的杯子,笑道: “你們仙家人就是講究,杯子都得用自己帶的,房間也收拾成了全新的模樣。姑娘的手看上去不像是會幹活的人,沒想到手腳如此能幹。”
“不是我收拾的,”莫憐點了點身旁的伏昇, “是他。”
“喲!”大嬸驚訝道, “姑娘真是嫁了個好相公,想必下半輩子都是坐着享福咯。”
借住時,道的就是夫妻關系,莫憐沒有反駁,難得有幾分心虛。
莫憐的默認取悅了伏昇,伏昇嘴角上揚,眉眼盡是柔軟缱绻: “是我娶了個好娘子才對。”
這樣的對話,莫憐應付不來。她端起石蜜水喝了一口,轉移道: “小烨,是你的名字”
“嗯,我全名加秦昭烨,”小烨緊盯着莫憐的杯子,舔了舔嘴唇,饞道, “你喝的是什麽,好喝嗎”
莫憐看到他嘴角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失笑道: “想喝”
“想!”小烨擲地有聲,點頭如撥浪鼓。
莫憐讓伏昇給小烨做了杯,正色道: “小烨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大嬸毫無預兆,撲通一下跪下請求: “求求你們能不能不要把小烨的事情說出去,那些人知道小烨是妖,不會放過他的!”
莫憐給了伏昇一個眼色,大嬸被伏昇和大叔一人一邊扶起,哭喊: “我錯了,我不該用昨天那樣的态度對待你們,你們千萬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更不要因為我連累到小烨。”
太吵了,莫憐無奈摁着眉心: “你們先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剩下的我才好拿主意不是。”
大叔的情緒比較冷靜,他扶大嬸坐好,祥說道: “我們這裏都以砍柴打獵為生,安全起見,我們每次上山都會三五成群,結伴一道上去。有一次我們在山上遇到狼群,是恩公路過救下了我們。”
“恩公的娘子被抓到狐狣山,他想要上山救他的娘子,卻苦于沒有人照顧小烨,便把小烨托付到我們手上,說是最遲半個月,若半個月後他還沒回來,就把小烨送到妖族,在妖族,小烨起碼有機會活下來。”
“你們收留小烨是為了報恩,”莫憐輕叩桌面,大致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過程, “你可知,被仙門發現他的存在,你們會是什麽後果”
“知道又怎樣!”大叔義憤填膺, “人也分好壞,妖憑什麽統一劃分為惡,難道仙門就全是好人嘛恩公那麽好一個人,他的娘子又做錯了什麽仙門的人現在一見到妖就抓,小烨才幾歲大,他連是好是壞都分不清,為什麽他都不能放過!”
“所以,就憑你們,你們認為你們有能力保護好他”狐狣山地界,憑她莫憐都不敢說有這個能力。
大叔思慮: “明日,明日便是最後的期限,若恩公他們還未回來,我們便把小烨送回妖族。”
妖族何等地方,以人肉為食,以人皮為衣,他們去到那裏,怕是小孩活了,他們自己卻是骨頭都不剩。莫憐好心給出建議: “把他送到仙門管轄的邊界即可,你們最好不要靠近妖族。”
晚上小烨想要谛藏陪他睡,他過來莫憐的房間敲門,一看開門的人是伏昇,心生幾分膽怯。
他不喜歡這個哥哥。
那個姐姐看起來面冷,其實人還算可以。而這個哥哥看起來柔柔順順,卻無端有股疏離的氣質叫人不敢靠近。
“莫,莫憐姐姐呢”小烨鼓足勇氣問。
莫憐正以湯沃面,聽到聲音,她擦幹臉,抱着不斷掙紮的谛藏遞給他,問道: “你明日還去等你阿爹阿娘”
小烨低落搖搖頭: “不去了,孫大叔他們會擔心。可我後日就得走了,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等阿爹阿娘,他們說過會回來接我,就一定會回來。”
小豆丁就要哭的模樣真醜,莫憐撫摸小烨發頂: “那便去妖族等他們,只有你好好活着,才有機會再見到他們。”
“好。”
小烨抹去打轉的淚水,道了聲晚安。半路,他回頭問, “莫憐姐姐,為何你們也是修士,卻不會殺我”
莫憐懶洋洋道: “你一個不成氣候的小豆丁,何必髒了我的手。”
天色未亮,雞剛叫過一輪,莫憐就醒了。
就算這樣,伏昇依然起得比她早,備好了朝食。
小烨聞到香味,自己端了些吃的過來交換,吃完發現自己光吃別人的,什麽都沒換,有些不好意思道: “莫憐姐姐,你們能不能給我一點昨天那種甜甜的水帶去妖族一點點就可以。”
“石蜜水”莫憐詢問。
“對對,就是那個!”小烨眸光閃爍,小聲問, “可以嗎”
符制在這一瞬間有所感應,莫憐握住伏昇的手,紫光圍繞他們旋轉,眨眼消失,只剩餘音繞梁: “回來給你。”
以結點傳送,莫憐與伏昇到達狐狣山周圍,剛好撞上有人下山。
“哞。”谛藏感受到結印人的氣息,反應激烈。伏昇當即捂住谛藏的嘴,與莫憐相視失色。
下山是的一隊仙門弟子,在隊伍中間扛了臺轎子,轎子後面一個個琉璃匣子,沒猜錯的話,裏面裝的應該是續應草。
隊伍沒走多遠,守山人追上來: “蒿主事,卑職有事禀告。”
轎子上的人擡手吩咐轎子停下,目視前方: “何事”
“卑職在周遭村落,尋到一小妖的蹤跡,特地前來請示,是否需要逮捕”
“這點小事還需要問我”稱做蒿主事的人眉眼銳利,說話時散發的氣場顯得咄咄逼人。
守山人忙道: “村落的人似乎有意窩藏那小妖,若是硬碰硬,免不了會傷到那些村民,恐怕會引來麻煩,不好向上面交代。”
“有什麽不好交代的,”蒿主事幽幽道, “誰看到了,你看到了嗎廢物,這點小事還用我教。”
隊伍擡起轎繼續行進,守山人躬身行禮: “是。”
莫憐二人躲在那處死角,将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凝眉思量他們說的話,瞳孔微微一震: “是小烨。”
他們要對小烨下手。
殺害五師兄的兇手就在眼前,救人還是繼續跟
莫憐左右為難,徘徊不定。
伏昇扶住莫憐肩膀,替她做了決定: “狐狣山在,他們還會回來,先救人。”
躲過對方的視線回到村莊,他們還是來遲了。
白雪皚皚,鮮熱的血水滲入雪裏化作一朵豔麗的花朵,染紅了整個村莊。目之所及,遍地都是屍體,母親将自己的孩子牢牢護在懷裏,一劍穿堂,以連體的姿勢死去;破損的大門,丈夫倒在門前,妻子至死都沒能牽上丈夫的手;還有那不甘死去的村民,睜眼死死望着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莫憐二人在孫氏夫婦的門前發現了李奶奶,李奶奶還剩最後一口氣,她顫巍巍的手指向遠方,吐字虛弱而含糊: “小烨,小烨,小……”
村莊到處找不到小烨和孫氏夫婦的屍體,莫憐懷疑他們很有可能沒死,尋着蹤跡找過去,發現正是李奶奶指的方向。
雪地上的腳印蔓延到村莊十幾裏外,透着強烈求生的欲/念。
“小烨快跑!”孫大叔趴在地上,死命抓住一名守山人的腳,嘴裏含着鮮血,聲嘶力竭大喊, “快跑!”
被抓住腳的守山人出掌,殺死了孫大叔。
“相公!”
“孫叔叔!”
孫大嬸親眼目睹自己的相公在眼前被殺死,強忍着悲色,決絕轉身,拉起小烨就跑。
對方沒有就此放過他們的意思,他們身形如電,輕而易舉截住孫大嬸與小烨逃跑的去路。
“你們不要過來!”孫大嬸顫抖着聲音擋在小烨面前, “你們算什麽仙家名門,小烨就只是個孩子,你們為什麽不肯放過他,為什麽要殺我相公!”
無視孫大嬸的謾罵,身後傳出一道命令: “一個不留。”
對方受命,面無表情擡起手中的利刃。
大嬸知道無論如何他們都逃不過這一劫,她用盡全身力氣,沖上去抱住要殺她的人: “我跟你們拼了!把我相公還給我!”
一劍封喉,血嘀嗒嘀嗒順着脖子流下。
大嬸跪在雪地上瞪大雙眼,胸前的襟衣全然變了顏色。她捂着脖子,梗着聲音道: “小烨……不怕。”
孫大叔死了。
孫大嬸也死了。
小烨眼淚流滿兩頰,恐懼地跌坐在地上,本能喚道: “阿爹阿娘,阿爹,救救小烨……”
守山握着這劍柄,一步步走近: “小東西,留你在世上遲早是個禍害,我送你上路。”
莫憐與伏昇趕來,看見的是戴着面具的守山人,剖開小烨的屍體,取出他的妖丹。
妖丹太小,守山人嫌棄地扔掉妖丹: “枉費功夫,清理幹淨。”
守山人離開,留兩個人處理屍體。
莫憐躲在暗處,兩手緊扣,關節發白。
自诩正義的仙門道派,屠殺幼孩,殘害百姓,趕盡殺絕。
可笑。
真是可笑。
事已至此,莫憐沒必要再露面,退了回去。
村莊剛經歷一場屠殺,随時可能有人過去搜查有沒有漏網之魚,他們回不了那裏,只能勉強在野外過一夜。
燃火會引來守山人,他們沒點。
野外的風帶着刀片的鋒利,不知疲憊往人身上割。
巨大的枯木橫倒,莫憐坐在上面,朝伏昇伸出手: “昇兒,來。”
沒有其他的禦寒方式,莫憐只能給伏昇渡靈力禦寒。
她今天用了兩次結點傳送,靈力的大量消耗促使她支撐不了多久,不知不覺靠在伏昇肩上疲憊睡去。
伏昇握住莫憐垂落的手,反輸靈力給莫憐。
滿天繁星,月色如銀,一只蝴蝶飛到莫憐面前駐足不肯走。
它通體黃色,為靈力所化,是合歡宗的傳信蝶,黃色則代表着阮鳶。
伏昇的手上殘餘着莫憐傳過來的靈力,他用靈力點開靈蝶,呈現出“小心伏昇”四個字。
散去這四個字,伏昇一手碾碎靈蝶,将它化作粉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