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友
舊友
花淮清澆完水,轉身時注意到了玻璃門裏面的君茗,笑容擴大,嘴唇開合,隔着玻璃也能聽到他軟軟地喊“姐姐”。
君茗朝他點頭後走回房間,突然想起自己還沒買窗簾,又打開購物軟件,選了最便宜的窗簾。
下單時,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花淮清買的那些花裏胡哨的裝飾品,又看了看屏幕裏紅綠搭配的醜窗簾,猶豫了會,還是選了個價格貴點,樣式好看的。
也不是她一個人在用,不能像以前一樣湊活了。
下完單,君茗伸伸懶腰,換好衣服出門。
她今天有健身私教課。
他們這行想要拼事業,需要的不僅僅是工作能力,對身體素質也有要求,這麽高的工作強度,時不時熬夜通宵,沒好身體誰扛得住。
君茗再忙再舍不得,也不得不為自己的健康着想,在健身上花時間花錢。
她今年買了輛二手車,雖然不貴但依舊心疼得不行,消費大降級,選了一家經常特價搞活動的健身房,在裏面買了私教體驗課。
沒想到健身房內部管理得一塌糊塗。
12節撿漏特價私教課,陸陸續續換了三四個教練,今天過去後,發現第四個教練也離職了。
健身房給她安排了一個身材軟趴趴,挺着肚子,看着還沒她專業的男教練。
男教練一直在推銷他的私教課,君茗忍無可忍,回頭瞪了眼,“安靜點。”
此言一出,對方徹底安靜如雞,再也不吭聲,這個私教課上得跟自己練也什麽區別。
君茗從器械上下來,健身沒健到位,給自己憋了一肚子氣,直接走到前臺投訴。
但這家店的服務是從內到外的糟糕,前臺态度也拽得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君茗欠了他們錢。
她們話裏話外都是君茗特價買的私教課已經上完了,畢竟是特價,跟正價的不能比,他們不管了。
君茗臉色沉得吓人,剛準備出聲時,手機接到了一個電話。
她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走到一旁打電話。
“喂,什麽事?”
電話那頭聽到她冷漠的語氣,好半晌才說話,“……沒事,就是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君茗:“就那樣,湊合吧。”
電話那頭“嗯”了聲。
“你弟弟前幾天跟別人打架,老師找上門了,我跟他說了,他答應我會好好學習……”
電話那頭的女人說起寶貝兒子時有着說不完的話,絮絮叨叨的,君茗也沒吭聲,就任由她說着。
過了好一會,女人才意猶未盡的給那個話題畫上句號,又問:“你最近找對象沒?”
君茗:“沒有。”
“相親不順利嗎?要不要媽給你介紹,我最近聽到隔壁的羅姐說她認識一個媒婆,促成了好幾對……”
君茗沒吭聲,就這麽保持着通話走回更衣室整理自己的東西,裝包後往外走,也沒有跟前臺繼續理論的心思,反正她不會再來這了。
出了健身房,那邊終于說完了。
君茗:“不用,你還是別操心了,別又像上次那樣。”
君茗父母住在偏遠的縣城,身邊人少有接受高等教育,結婚年齡普遍比城市低,她25歲的年紀,在老家已經是大齡女性了。
剛上大學那年的春節,君茗回家過年,被叫着出去跟不認識的親戚吃飯。
到了後,她才知道是一個相親聚餐。
她低頭看手機處理工作的功夫,她那對好父母已經開始跟對面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商量着彩禮給多少,結婚後生幾個小孩了。
君茗當天就買了機票回雲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好半晌才說:“我也是擔心你,女人年紀大了就沒人要了。”
君茗內心升起一股無名火,扯扯嘴角:“所以你給我找一個比君弘盛還爛的人,想讓我跟你一樣跳火坑?”
電話那頭被怼得不敢作聲,只是反反複複地說着年紀大了嫁不出去,女人不能沒有對象什麽的,一點一點地在君茗本來就糟糕的心情上澆油點火。
君茗知道跟思想陳舊的母親無法溝通,深呼吸平複心情,想像以往一樣直接無視,但還是沒忍住諷刺道:“那你就好好守着君弘盛過日子吧,挂了!”
君茗緊抿着唇,剛準備收起手機,又來了個電話,但她看到來電人後,表情舒緩不少。
“喂。”
“君!茗!我回國了!”
一道興奮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君茗皺眉:“段瑗,你被退學了?”
段瑗是君茗的本科室友,畢業後出國繼續攻讀研究生,按道理現在應該在國外上學。
電話那頭的段瑗無語:“我求求你說點好的行嗎?”
君茗:“那你怎麽突然回來?”
段瑗語氣驚訝:“明天不是印思雨結婚麽,我趕回來參加婚禮啊。”
君茗:“……”
段瑗從她的沉默裏品味到些什麽:“她沒跟你說麽?”
君茗:“沒。”
段瑗:“啊?她可能忘了,你等等,我問問。”
君茗剛想阻止,段瑗已經把電話挂了,沒過多久,她就收到了印思雨的婚禮邀請,對方編了個一戳就破的理由解釋漏掉君茗的原因。
同時發來的,是段瑗的消息。
【段瑗:明天要來啊!好久不見了,咱們好好聚聚。】
君茗頓了頓,将原本輸入的拒絕回複删掉,回了印思雨一句收到,背起背包往外走,嘴角下垂。
真煩,還得付份子錢。
從健身房出來,君茗打車前往修車店提車,重新開上自己那輛黑色的二手代步車後,她神色和緩不少,終于不用步行回家了。
但拿到車後,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徑直回家休息,而是開着車前往雲城的各個房地産樓盤。
君茗閑暇時的愛好之一:看房。
她所在的這個區,現有的樓盤幾乎都被她看了個遍,各種戶型的宣傳單加起來能出一套冊子。
最近聽說又修了兩個新樓盤,君茗還沒來得及看,現在剛好有空。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銷售中心,找了個銷售陪她參觀樣板間。
“公攤面積以及現在的得房率是多少?”
“物業公司是開發商的還是外聘的?”
……
君茗将自己整理的問題一一問出,看了眼客套話被堵在嘴裏,一臉茫然的銷售,她喝了口瓶裝礦泉水,悠悠道:“不急,慢慢回答。”
銷售愣了愣,回過神來,一一回答她的問題,到了樣板間,她站在窗前,重新揚起職業笑容,向君茗展示窗外的湖光山色。
“這棟的窗外視野相當不錯,不敢說整個雲城,至少在這個區,很難有比這風光更好的戶型了。”
君茗心裏十分滿意,但面上不顯,皺了皺眉道:“還行。”
參觀了一圈,她按照自己總結的評分體系給眼前的房子打分。
85.6
這在她列的雲城房産總結表格裏,算得上是高分了,了解得差不多,君茗加了銷售的聯系方式,開車回家。
她心情不好時愛去看房,幻想自己努力工作買房的場景。
對未來的憧憬會激勵她前行,讓她抛棄短暫的迷惘情緒,重拾奮鬥的信念。
回到家,君茗拿出早上花淮清送的雞湯熱了熱,煮了點荞麥面放進去,又湊活了一頓飯。
她拿起保溫桶夾層裏配的勺子,舀了一口雞湯嘗了嘗,表情突然頓住,又夾了口被炖得軟爛,一抿就能脫骨的雞肉。
似乎是被舌尖殘留的美味震懾到了,她低頭,不可思議地打量着眼前的雞湯。
現在的小男生廚藝都這麽好的麽?
怎麽跟去東方廚師學校進修過似的。
不知是看房還是那碗雞湯面讓君茗恢複了精神,白日裏,因健身房敷衍了事的郁悶以及母親那通電話而起的煩躁不複存在。
君茗精神飽滿地坐在書桌前,學習抄繪近期的國內外優秀設計案例,電腦右上方催促睡眠的提示出現,她才後知後覺地洗漱休息。
好心情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中午參加婚禮。
“君茗!這裏!”
遠處,化着精致妝容,滿身奢侈品,笑得一臉二哈樣的女人站起身揮手。
君茗剛交完份子錢,表情冷淡,大步走了過去,還沒走到桌前,就被段瑗一把摟住。
155的段瑗挂在178的君茗身上,雙手摟着她的脖頸,腳都沒法粘地,高跟鞋快被甩掉了。
君茗面無表情地推了推,冷聲道:
“快下來,你重死了。”
她快被段瑗身上濃郁的香水味給熏死了。
但能把大多數人吓走的冷臉在段瑗這并不管用,她摟着君茗狂蹭,蹭得君茗身上都沾染了香水味,才慢悠悠從君茗身上下來。
段瑗後退兩步,上下打量,擡頭仰視君茗的眼睛,“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君茗:“…沒有。”
178到178.99,沒有超過1cm,不算長高。
“君茗?”一旁濃妝豔抹的女人出聲打斷兩人敘舊。
君茗朝她點頭,表情冷淡,“安純,好久不見。”
安純也是她的本科室友,和印思雨關系很好。
大一大二時,君茗非專業課的時間都在外面打工;後兩年利用自己學的技能,在外面接活,從幫別人畫作業,到後面能承接些小項目,大學生活充實忙碌。
那些吃飯逛街的姐妹活動,她幾乎沒參加過,也跟不上她們的聊天話題。
美妝、護膚、戀愛,她一無所知。
跟段瑗熟悉,也是因為她成績太爛,考前經常要君茗幫忙複習,她跟印思雨和安純這兩個室友關系冷淡,相處不太融洽。
忙于奔波在外面賺錢的君茗無暇顧及這些不重要的小事,直到她某天晚上回寝室時,聽到了兩人對她的編排和吐槽。
“你瞧她那土包子樣,學校發的應援T恤那麽醜,居然還一直穿。”
“我還記得軍訓時,她問我防曬是什麽,笑死,我還以為她是什麽與世隔絕的山頂洞人。”
……
君茗在外奔波了一天,累得嘴皮子都懶得動,推門走了進去,沒精力跟她們吵架,洗完澡上床,倒頭就睡。
自那之後,寝室氣氛愈加尴尬,好在她們們找到男朋友後就搬出去住了。
室友一場,君茗不計較當年那些事,畢竟她們除了在背後說些閑言碎語外,也不曾真正傷害她。
安純表情驚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也開始化妝了?”
本科時,她和印思雨最常吐槽的,就是君茗的打扮和卻從不修飾的臉蛋,土得要死。
但眼前的女人,妝容恰到好處地修飾了她冷豔的五官,一刀切的短發利落飒爽,再加上高挑但凹凸有致的身材,即便是穿着最樸素的襯衫長褲,也美豔動人。
走進婚禮大廳時,她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安純甚至聽見旁邊的人在讨論:
“是請了模特來走秀嗎?”
“好漂亮啊這個人。”
安純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土包子突然變鳳凰了?
君茗低眸看她,涼涼道:“化妝是特權階級才能有的特權麽?”
安純表情僵住:“當然不是。”
君茗:“那我為什麽不能化?”
安純:……
她還想說什麽,但剛剛還在跟她寒暄的同班同學們都被君茗吸引了注意力,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起君茗來。
“天吶,君茗?我真沒認出來,你越長越漂亮了。”
“可不是,好家夥,我剛剛還以為是請來的模特。”
君茗扯扯嘴角,僵硬地應付着這些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大學同學們。
幾人落座後,段瑗湊到君茗耳邊說悄悄話,“可以啊君茗,現在都能跟別人說客套話了,工作之後歷練了不少啊,還會微笑說客氣了。”
她剛剛都怕君茗冷着臉對那些人說“滾”。
服務員端了些涼菜上桌,君茗夾了一筷子放到段瑗碗裏,示意她閉嘴。
段瑗捂着嘴偷笑。
宴會廳四周都是led的顯示屏,裏面放的是新人的婚禮宣傳視頻,君茗左右打量了會,奇怪道:“還沒開始麽,怎麽還在放別人的視頻。”
段瑗愣了愣:“什麽別人?”
君茗指了指屏幕裏穿着白色禮服,笑得一臉僵硬,她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段瑗:……
“這是印思雨啊。”
君茗聞言,皺眉盯了好一會,緩緩“哈?”了聲。
這跟她記憶裏的印思雨完全是兩個人。
段瑗被她這副懵逼的表情逗笑了:“她去年整容了你不知道麽?她朋友圈不是老發照片?”
君茗:……
就是因為這位室友太愛在朋友圈發照片,一天能發好幾條,每一張都改頭換面,君茗每天一刷朋友圈就能看到她,嫌煩直接給屏蔽了。
她花了幾分鐘接受這個陌生人是自己本科室友的現實,沉默地聽着段瑗在一旁分析這個整容醫生的技術。
“她鼻子做得很好诶,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小翹鼻,有點想問她哪裏做的。”
段瑗邊說,邊打開手機,在某軟件裏搜攻略。
她平時愛看美妝穿搭,偶爾也會看看家居類的,app首頁會推送相關的博主。
她被左上角那個粉色頭發的博主給吸引,忘記了原來的目的。
這是一條分享大學生日常和穿搭的推文。
段瑗雙指劃開圖片,仔細端詳博主的俊俏的面容,“喔~現在的男孩子都長得這麽好看了嘛?”
坐在一旁的君茗對這些一向不感興趣,也沒發現她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粉腦袋,埋頭吃着涼菜。
周圍的本科同學們聊着天,話題時不時轉到她身上。
“诶,君茗,聽說你現在邊際,怎麽樣,平時忙不忙?”
“忙,經常加班。”
“唉,我之前在設計院也是,老熬夜,現在辭職轉行了。”
君茗吃了口涼拌黃瓜,沒說話。
安純突然出聲:“诶,君茗你留在雲城,有男朋友了沒,怎麽沒帶過來啊?”
婚禮邀請函裏寫着:歡迎大家帶家屬前來,在座的,除了君茗、安純和剛從國外回來的段瑗,其他的人都帶了伴。
君茗:“沒有,單身。”
安純眼睛一亮:“诶,大美女怎麽還單着啊,需不需要我幫你介紹介紹對象?”
君茗搖頭。雖然她不排斥相親,但她可不認為跟她關系塑料的安純能給她介紹什麽好對象,可能都沒那個騙錢app靠譜。
“安純,你別說君茗,我看你朋友圈可是有對象的,怎麽沒帶過來。”
這一下可把安純給問開心了,她津津樂道:“唉,他是外企高管,平時工作忙,抽不出時間……”
安純看上去很喜歡這個話題,聲音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君茗的座位就在她和段瑗之間,被她叽叽喳喳的夾子音和一波三折的魔性笑死吵得不行,揉了揉耳朵,湊在刷手機的段瑗耳旁道:“我出去待會,開始了叫我。”
段瑗擡起頭:“你去哪,要我跟你一起嗎?”
君茗搖頭:“廁所。”
在服務員的指引下,君茗七拐八拐,成功找到了廁所,她洗完手,從裏面走出來,走到門口時,剛好看見隔壁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對方沒注意到她,正打着電話。
“雲華酒店22層3號房,你來陪我和王總玩玩,錢不會少你的,50w?”
君茗腳步頓住,低眸打量那個男人,眉頭緊皺。
她如果沒聽錯,剛剛電話裏的人聲是一道男聲,跟花淮清那清爽溫軟的少年音不同,電話裏的男聲略沉,但也能聽出是個年輕男孩。
君茗等那位中年男人走遠,才從廁所出來,走回酒店大堂時,遠遠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粉色。
她眼眸微眯,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走上前兩步,發現那确實是花淮清。
他站在一位打扮與剛剛那個男人相似,都挺着啤酒肚,但身高略高些,面容更英俊的中年男人身邊,姿态親密地摟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說了些什麽。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寵溺的表情,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兩人就這麽挽着胳膊,走進了一旁的電梯廳,花淮清還蹦蹦跳跳的。
君茗陷入沉思。
沒搞錯的話,這是個五星級酒店,他們剛剛走的,是通往客房的電梯。
她本不該胡亂猜想,但剛剛偶遇的狗血事件,花淮清一個未成年獨自一人在外租房,平時不低的消費水平都讓人浮想聯翩。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竭力克制自己肆意猜忌的行為,定了定神,不去想這些。
但事與願違。
君茗走到酒店的戶外花園,長舒一口氣,呼吸了新鮮空氣,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沒忍住罵了髒話。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