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甘甜

甘甜

見君茗表情冷淡，一直不說話，花淮清把剩下的介紹詞咽回嘴裏，小聲道：“姐姐不喜歡嗎？”

最近吃夜宵時，他如果吃的是蛋糕，君茗也會多要一片勺子，舀一勺嘗嘗。

他知道她喜歡。

君茗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的蛋糕，無奈道：“你不覺得這個點太晚了麽，這一塊蛋糕抵了我一晚上的運動消耗。”

花淮清沒說完的介紹詞終于派上用場。

“不會的！這是用低脂低糖的配方做的，面粉用蛋白粉、杏仁粉和魔芋粉替代，白砂糖用代糖替換，奶酪也是自制的，是健康的蛋糕。”

花淮清拿起其中一盒蛋糕，推銷道：“諾，熱量和三大營養素我都算好了，寫在上面了。”

他最近找了很多資料，試了很多次，才琢磨出又好吃又健康的甜品。

君茗微怔，伸手拿起其中一盒蛋糕，仔細打量。

這是一個巧克力蛋糕，分為3層，外面貼的貓咪貼紙不光只有裝飾作用，上面寫滿了文字，裏面清晰地寫了做蛋糕用的材料及品牌，一盒蛋糕的熱量和蛋白質、脂肪、碳水的含量。

她一眼認出這是花淮清的字，一看就知道他花了不少心思。

君茗緊抿雙唇，好半晌才吭聲。

“搞這麽麻煩幹什麽…”

花淮清吃東西從不看熱量，只在乎好不好吃。

花淮清理所當然道：“姐姐健身要控制飲食，外面賣的蛋糕熱量都太高。”

他蹲下身，拿起一旁準備的勺子，遞過去。

“姐姐嘗一口？看看甜度怎麽樣，吃不完可以放回冰箱。”

君茗在他期待的眼神注視下，緩緩拿起勺子，揭開蓋子，舀了一口。

花淮清笑意加深。

君茗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只吃一口，而是一口接着一口，直至将整個盒子挖空。

花淮清雙手撐在君茗身邊的沙發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怎麽樣？好吃嘛？”

君茗垂眸：“…還不錯。”

花淮清：“我還找到了其他口味的配方，有藍莓慕斯、生椰拿鐵、紅絲絨，改天我試試，再送給姐姐嘗嘗。”

君茗低聲道：“花淮清。”

被突然叫住名字的花淮清愣了愣，身體前傾，湊到君茗腿邊：“诶～”

君茗擡眸看時鐘。

“很晚了，該睡覺了。”

小朋友還在長身體，得保持良好的睡眠。

花淮清以為自己打擾到她休息了，慢慢站起身。

“嗯，那姐姐晚安。”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轉身道：“對了，蛋糕要早點吃完哦，吃不完的話要放冰箱冷凍層。”

君茗低低地“嗯”了聲。

他走後，君茗依然坐在沙發上，盯着眼前的蛋糕，思緒恍惚。

她忽然想起，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了這種甜膩膩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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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茗老家在陽海鎮，地理位置偏僻，經濟落後，剛到雲城上大學時，她被雲城的繁華迷了眼。

路上遇到那些打扮精致得體、渾身奢侈品，說話中英文混雜的白領時，又羨慕又自卑。

剛上大一時，她連普通話都說不标準，為了不被同學嘲笑，便不怎麽說話，開口都是簡單的字詞組合，因此得了個高冷的人設。

低年級時，沒法憑借專業知識賺錢，為了攢生活費學費，也為了攢錢買專業生産工具電腦，君茗不得不利用課餘時間四處打工。

大一剛開學，她在學校外面的商圈，找了一份在中式餐館當服務生的兼職。

她清楚得記得，餐館隔壁開了一家裝修風格華麗，像是從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網紅蛋糕店。

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這種風格的店鋪，主色調是流光溢彩的糖果色，店裏到處都是可愛的娃娃。

聽說，那些娃娃能直接食用。

每次從餐廳下班回學校時，君茗都會忍不住在蛋糕店櫥窗外停留，但她從來沒上前排隊買過。

裏面最便宜的小塊蛋糕得花她半天的工資，排隊的女生們漂亮精致，看見打扮老土的君茗時，眼裏流露的不屑和鄙夷總能讓她握緊雙拳。

餐廳客人不多時，她偶爾能聞到那勾人的甜味，總會幻想那昂貴的甜品到底是什麽味道。

真有這麽好吃麽，值得這些穿着漂亮衣服、化着精致妝容的女孩排一小時隊。

服務員的工作疲憊且無聊，為了契合店內裝修風格，君茗不得不穿着短款的旗袍，不合腳的廉價短高跟，在店裏端着滾燙的餐盤走來走去。

一整天下來，腳能磨出好幾個泡。

偶爾，也會遇見不長眼的客人。

某天，君茗俯身端盤子時，一位身材又高又壯，發頂微禿的中年男性客人坐在桌外側，悄悄地把手伸至她臀後側，想順着短款的裙擺滑進去。

雖然家裏條件不好，但君茗從小脾氣就倔，不然也不會逆着父母的想法，獨自一人跑到千裏之外的雲城上大學。

君茗不是性格軟綿的女生，學不會忍氣吞聲。

從小幫家裏人幹活，她手勁不小，敏銳地察覺到對方不軌的意圖後，反手握住那只肥豬手，用力一折，讓對疼的嗷嗷叫。

在對方的連聲道歉下，君茗才松開手，一言不發地端着盤子離去。

那位惱羞成怒的客人端起剛出爐，還滾燙油膩的毛血旺往她身上潑，嘴裏吐露着肮髒污穢的辱罵。

“臭。婊。子。”

君茗側身躲避，沒有被燙傷，但難免沾染了些食物，粗糙的布料上染了大片油污。

那位客人罵罵咧咧地找經理投訴，明明不占理，卻在店裏打鬧，不肯罷休，老板沒辦法，只能想辦法息事寧人。

君茗什麽都沒做錯，卻被開除了。

好在雲城很大，能兼職打工賺錢的地方多得是，這個店幹不了，她還能去別的店，不至于窮途末路。

而且，老板為了補償，多給她發了200塊錢工資。

君茗心裏甚至浮起一絲欣喜，為這筆意想不到的收獲。

換上自己的衣服後，她鼓起勇氣站到那家蛋糕店面前。

“…你好，我想買一個草莓蛋糕。”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草莓蛋糕是這家店最便宜的款式，周三甚至半價出售。

今天恰好是周三，正逢傍晚，沒幾個人排隊。

穿着可愛奇怪衣服的服務員笑容滿面，甜美嗓音說出的話讓君茗如墜冰窖。

“不好意思，草莓蛋糕剛剛賣完了。”

心裏那絲不切實際的奢望仿佛是一縷煙，在身邊纏繞了幾圈，風一吹就散了。

君茗雙唇緊抿，擡眸看了眼蛋糕店精致華麗的門牌，又低眸看了眼自己洗到發白的T恤。

大概是命中注定，這樣的生活不是她能擁有的。

下個學期的學費都還沒着落，應該把錢好好攢起來才對，怎麽還腦子不清醒，把錢花在這種地方。

她失落的表情太明顯，服務員寬慰道：“最後一個剛被買走了呢，您可以看看我們店的其他款哦。”

君茗緊低着頭。

“不了…”

只有草莓蛋糕售價2位數，偶爾還能半價，其它的蛋糕售價3位數，夠吃大半個星期。

即便她再怎麽渴望，腦子糊成一團，也不會幹這麽沖動的事。

她轉身離開，尋找下一個打工兼職地點，繼續為生活和學業奔波勞碌。

“姐姐你好。”

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腳步。

君茗低頭。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四肢肉乎乎，臉蛋也胖嘟嘟的小女孩，穿着熨燙平整的衣服，從布料質感上看，價格不菲。

她個子不高，剛到君茗胸口的位置

君茗四處看了看，發現這小孩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有事？”

小孩打開手裏的購物袋，從裏面拿出一個外表粉嫩的蛋糕盒，朝君茗軟乎乎的笑。

“你要買草莓蛋糕嘛，我剛剛買了很多，這個給你吧。”

她聲音太軟，語氣詞拖長，像是在撒嬌一般。

君茗臉色猶豫，但到底沒抵過心裏隐秘的渴望。

“…謝謝，我付現金給你。”

她掏了掏口袋，翻了半天也沒看到零錢，只找到剛剛餐廳老板給自己發的紅色百元鈔票。

為了避免錢被偷，君茗很少把錢放身上，正準備去找家店找零時，漂亮的小孩說：“不用啦，就當是我送給姐姐，我是這家店的會員，可以免費領蛋糕，不要錢。”

這家店的會員買十送一。

君茗低眸看了眼小孩手裏的購物袋，裏面裝了十幾盒蛋糕，據她這段時間的觀察，這一堆蛋糕加起來至少4位數，抵她半個月的工資。

雲城就是這樣，本地居民非富即貴，路上十幾歲的小孩都有着遠超普通打工人的消費能力。

小孩見她不說話，歪了歪腦袋，伸手将蛋糕遞到君茗手裏。

“吶，送給你。”

白嫩的小手跟君茗長了水泡和粗繭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似是被這種對比刺痛，君茗收回視線，又想起應該道謝，擡眸緊盯着對方。

“謝謝…”

小孩長得像是遠處不穿衣服，手裏拿着弓箭的胖娃娃雕塑，肉嘟嘟的臉笑得很可愛，聲音軟的像是能融化君茗早已堅硬的心髒。

“不用謝～”

她說完就走了，上了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

君茗坐在那個裸。體胖娃娃雕塑旁的休閑長凳上，小心翼翼地扯開華麗的蕾絲絲帶，拿出裏面的小蛋糕，捏起小勺子，輕輕地舀了一小塊，放進嘴裏。

綿軟的蛋糕體和入口即化的奶油混雜在一起，還帶着草莓的清香和甘甜。

她捏着勺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真的很甜。

這一絲甜味讓她鼻尖發酸，心髒像是浸透在水裏的幹海綿，微微膨脹，沖擊着外面那層脆弱又堅硬的外殼。

君茗坐在長凳上，一口又一口地把草莓蛋糕吃完，将紙盒和勺子扔進垃圾桶，保留了那個印着蛋糕店logo的絲帶。

酸苦的生活裏來之不易的甜，讓她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