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洞底
第九章 洞底
一個月後,四大門派聯合考核如期而至。
和以往的比試不同,這次的考核地點選在了北鬥宮轄地內的慈水秘境中,一共十天時間,弟子們獵取妖獸取得獸晶,按照獸晶的品質和數量排名次,前三将有豐厚獎勵,但毫無所獲的,也會有相應的懲罰。
三百年前,這裏爆發妖獸獸潮,無數妖獸席卷大地,各門派紛紛出手,損失慘重,才勉強止住這場浩劫,布下結界,将剩餘妖獸盡數困于此地,形成一個龐大的秘境,剩下的妖獸數量雖然多,但皆是低階中階,沒有什麽威懾力,拿來給煉氣築基的弟子練手正好。
而北鬥宮正是在那次獸潮中出了大力,脫穎而出,成為四家之首的。
陸之洵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自上元夜初見,他便像丢了魂失了魄一般,終日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睜眼閉眼皆是那碧海門小師妹。作為七星宗的少宗主,他自幼養尊處優,遍覽山河,嬌媚的,清冷的,高貴的,可愛的,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過,然而在那人面前,統統淪為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她是懸挂在天邊的盈盈皓月,是夏夜湖邊照水的姣花,是林間輕靈的小鹿,猝不及防撞入自己的心尖,從此萦繞不去。
一定是天上的仙女誤入凡塵,否則他想象不出來,人世間怎麽會有如此讓人傾心的女孩子。
可惜這樣的美人身邊,顯然不缺護花使者,那日對方口中的師兄,看上去平平無奇,卻高深莫測,不用撚訣掐法,直接讓他手中面紗化為齑粉,至少是金丹期修士,讓他躊躇不前。況且美人無意,他連名字都沒有問到,更不好貿貿然上門唐突。
好在四大門派來往密切,有的是機會,對方不過才煉氣初階,聯合考核一定會出現的,而那位師兄已經超出修為限制,無法跟随,整整十天,他怎麽也能找到契機接近對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一眼便在碧海門的女弟子中見到了對方,再也無瑕顧及他人,心全跟着走了。
* * *
五師姐說,秘境裏面錯綜複雜,一定要跟緊大家,遇到危險就躲起來,可是哪有那麽簡單,進來沒多久,一大群莽撞的雙角犀便将他們一群人沖散,年渺謹記師姐教誨,在混亂之中跑得遠遠的,蹲在草叢裏一動不敢動,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才出來。
天色已晚,昏昏暗暗看不真切,他勉強站起來,腿都蹲麻了,緩了許久才能慢慢挪走。
放眼望去,四野綠油油一片,皆是茫茫無際的茂密草叢,足足有大半個人高,他跑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考慮,現在才想起,這樣的草叢中,最有可能潛伏有劇毒的蛇蟲,指不定從哪裏蹿出來咬一口,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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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驚膽戰,一步一步小心謹慎,注意腳下有沒有蟲蛇,然而人倒黴起來,越謹慎越會受挫,沒有走多久就驀然踩空,落入一個幽深的洞中。
一剎那,他的心也跟着墜了下去,好在腦子沒丢,在落地之前甩出袖子,長袖立馬延伸幾十尺,黏在了洞壁上,讓他能平穩落地。
洞穴空曠,大約有兩間屋子大,四面全是滑膩的青苔,他想用袖子離開,擡頭望卻沒看到任何亮光,洞頂黑乎乎的,只有青苔和亂七八糟糾纏的藤蔓,他掉下來的那個洞口像是消失了一般。
周遭只有黑暗和死寂,偶爾聽見水滴的啪嗒聲,卻更像倒計時的喪鐘,令人毛骨悚然。
年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既害怕又傷心,不由低低啜泣起來。
他害怕自己一個人待在死亡的洞穴裏,傷心師兄為什麽不跟他一起,不明白是不願意,還是不能。
大概是不能的,自他認識師兄起,便從未見師兄出過逐日峰,師兄到底是外來的鬼魂,修複原來的屍體便已經耗費許多精力了,這些年終日纏綿病榻,又天天操心他,身體就沒見好過。上元節那晚,是他央了許久的,也是師兄第一次下山。
他安慰自己,師兄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有限的,哪能再陪自己身陷險境呢?如果這回真交代在這裏,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命裏浩劫如此。可縱然再怎麽自我安慰,也掩飾不住從心底湧出的委屈和傷心。
他一邊哀哀戚戚地哭,一邊不停往洞頂丢袖子,直到黑暗中傳來一個不耐煩的男聲:“別費勁了,出不去的。”
年渺被這突兀的一聲吓得魂飛魄散,僵在了原地,随即便感受到黑暗中有人在不緊不慢朝他走來,修仙之人可以夜間視物,他緩緩扭動脖頸,看清對方的臉後,更是大腦一片空白。
這不是,這不是那日尋芳閣中,來搜查的北鬥宮少主麽?
彼時他只跟對方對視了一眼,便被對方一身戾氣驚到,如今面對面不過一指距離,只覺幾乎要昏厥過去。
對方直勾勾盯着他的臉,良久吐出四個字:“哭得真煩。”
年渺眨眨眼睛,被這句話一提醒,慌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胭脂蛛的巢穴。”那人冷漠道,“這裏應該是它吃飯的地方。”
年渺本能問:“你怎麽知……”
“道”字還沒出口,他便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方才心焦沒有注意,他這才發現,地上到處都散落着森森白骨,各種妖獸的都有,有的體積甚至大如雙角犀,也在此處變成一具骨架,星點皮肉都不剩。
“等它餓了進來覓食,趁機将它斬殺,才能找到出口。”齊少主道,“否則只能困在這裏。”
他說話時一直死死盯着年渺的臉,仿佛是在找東西,盯得年渺背過身去,才緩緩道:“齊青鋒。”
見年渺依舊傻乎乎站着,沒有任何反應,他才皺眉喝道:“名字。”
年渺這才明白,他是要交換名字,垂眼看着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含糊道:“年、年妙妙……”
這人是真真切切的兇,不是師兄那種假兇,更不是陸之洵那種調笑的詢問,讓他畏懼不已,不敢停頓,也沒有心思造假,直接說了出來。
都是問名字,語氣卻截然不同,他不由對比起來,還不如遇到那個登徒子呢。
當時陸之洵态度溫和,他又心知師兄在附近,有恃無恐,現在這人兇神惡煞,師兄也不在身邊,他再也沒有依靠,眼淚“唰”地一下又出來了。
最主要是想到“師兄不在身邊”,就忍不住滿腹委屈。
如果是師兄,一定會說“再哭就把你拿去喂胭脂蛛”,齊青鋒倒沒有說這種威脅之語,然而一直盯着他,臉湊得越來越近,幾乎要跟他貼在一起,年渺睜大眼睛,慌慌張張往後退,一直被逼到後背貼在洞壁上,退無可退。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具稀世姿容的美人,細致到連發絲都有說不出來的華美之感,可終究年紀小,太過于清純懵懂了,然而那雙汪着淚的靈動眼睛,像初生小鹿一般受到驚吓,讓他覺得無比熟悉,一定在哪裏見過。
齊青鋒伸手想要捏住他精巧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卻不知哪來的無形之力狠狠打掉他的手,身體也不由後退兩步,讓他無法靠近,深深皺起眉:“一個初階弟子,哪來這麽多法器?”
“啊?啊……”年渺茫然,看到他揉手腕的動作,才意識到身上法器自動攻擊了人家,“我也不知道,都是我師……師父幫我準備的,因為我是第一次來,她很擔心……”
齊青鋒沒有再追究下去,繼續盯着他,大概信了他的話,又掃了眼他衣服上小小的海洋波浪狀門派标志,不經意問:“你一個碧海門弟子,上元之夜,去幽州城的尋芳閣描眉畫眼做什麽?”
年渺辯解:“是人家讓我化的,說化……”
他瞪圓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緊緊抿起嘴巴,臉上現出懊惱之色。
齊青鋒輕笑一聲:“真笨,果然是你。”
那日上元夜的驚鴻一面,讓他第一次有了驚豔的感覺,一直念念不忘,四處探尋,可那盛妝的絕世美人,如同一現昙花,水中之月,再也沒有蹤影,尋芳閣的人也一問三不知,只說是來閑逛的客人,閣主臨時起意邀請的。
如今細細看,确實有五分相似之處,沒想到那般豔麗的大美人,卸了妝竟然如此楚楚可人。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疑問,對方到底是如何瞬間消失的?
年渺見瞞不住,提高說話聲音音量,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理直氣壯不心虛:“我去了就去了,你們幽州城,也沒有規定別的門派不許去玩罷?”
“沒有說不可以。”齊青鋒态度有些緩和,“只是你突然消失,讓我找了很久。”
“年妙妙。”他将這個名字咀嚼兩三回,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錯,以後找你就方便了。”
年渺:“……你找我幹嘛?”
怎麽一個兩個,都要找他。
齊青鋒只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轉身将他護在身後,沉聲道:“小心,它要來進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