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搶親
第二十二章 搶親
成親這天,整個曲武大陸有點姓名的修士都前來慶賀,碧海門門庭若市,鼓樂喧天,上下歡騰,數不清的奇珍異寶如流水一般彙入,十裏紅妝,緋色滿天,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幾乎未曾斷過,無人不豔羨稱贊。
年渺換上盛妝,身上衣飾重逾幾十斤,在萬人簇擁下坐上花轎,八只仙鶴悠然入長空,在浩瀚雲海中飛向七星宗。
除了兩個新人,每個人都是高高興興的,年渺蓋着蓋頭,看不見表情,然而陸之洵正是春風得意,迎娶心上人的時候,卻也神色恹恹,以至于父母朋友都暗暗斥責他: “大喜的日子,高興點,明明按你的心意娶了人,還拉着臉像什麽話。”
陸之洵勉強打起精神,望着年渺跨了火盆,踏過紅氈,靜靜立于喜堂,同自己相牽一道紅綢,俯首貼着年渺耳朵悄聲問他: “妙妙,你真的願意麽”
從前,他以為自己和妙妙兩情相悅,一心求娶,從未問過妙妙的心意,可那日見過妙妙的師兄後,他又不确定了。
妙妙的心意,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年渺沒有反應,連紅蓋頭都無半點晃動,仿佛是一個被随意擺弄的玩偶,他心裏一沉,更加低落了。
“怎麽回事啊還沒拜過堂呢,少主就這麽急着見夫人麽”喜娘調侃道, “凡塵的規矩,沒拜堂前不許私語。”
衆人哄堂大笑起來,以為是年輕人急不可耐,誇贊他們感情好,陸之洵暗嘆一口氣,告訴自己,無論年渺願不願意,自己都要把這項任務做好。
贊禮者清亮的聲音裏摻了靈力,響徹四方,整個七星宗都聽得清清楚楚: “贊禮——奏樂”
絲竹笙歌,應聲而和,鸾鳳和鳴,靈獸伴舞,仙樂飄飄,不絕于耳。
“一拜天地——”
湛湛長空,亂雲飛度,天朗氣清,日光傾城,清清淡淡的淺藍更襯得滿山大紅愈發灼眼如火。
陸之洵的父母坐于高堂,滿意地望着自己英姿勃發面如冠玉的兒子,新婦被蓋頭和繁複的喜服遮住容貌,但也難掩絕妙的身姿,實屬天造地設,最是登對。
雙方親友,含笑颔首,挑不出任何不滿,外面嘻嘻哈哈的孩童也屏住呼吸,好奇地往喜堂張望,畢竟太久沒見過喜事了。
Advertisement
喜娘攙扶着年渺背過身面對着門,在歡快的笙歌中俯身。
“轟隆!”
腰還未彎下去,忽而一聲震天動地的驚雷,靈獸驚恐逃竄,笙歌被迫中斷,喜堂之外的人迸發出刺耳的尖叫四散奔逃,整個七星宗飛沙走石,滿地大紅的鞭炮碎屑如急雨飛起又落下,耀眼的森冷劍光四處飛舞,沒有傷到人,只是把所有紅色的東西破壞得幹幹淨淨,好好的喜事變成災難現場,喜堂內的人驚慌不已,紛紛詢問怎麽回事。
陸之洵心裏一驚,對年渺說了一聲“我去看看”,便要丢下紅綢出去,陸宗主呵斥住他: “你好好成你的親,此事交給為父便可!”
他召喚出本命法寶,想出門一探究竟,卻不想有道白影如游龍翩至,立于門口,背對着光,看不清來者長相,只隐約有銀光在他臉上閃爍。
陸宗主大怒: “敢問道友,因何擾亂犬子大喜七星宗上下,有得罪過道友麽”
他定定神,這才看清來者臉上覆了半邊面具,面容模糊,無法判斷,但身姿挺拔如松,飄忽若仙,竟然看不出半點修為。
一時間喜堂安靜得出奇,連穹頂飛舞的鳥雀都伏地瑟瑟發抖,用翅膀将自己埋起來。
陸宗主心裏一沉,看不出半點修為,說明此人遠在他之上,元嬰還是更高這樣的高手,為什麽要來找他們七星宗的碴
那人負手傲然而立,即使看不見容貌,兩手空空,一身氣勢也壓得衆人不敢擡頭直視,陸宗主勉強撐着對方的威壓,出聲問: “道友究竟所為何事”
他無法擡頭,只聽到對方淡漠的聲音,簡短的兩個字: “搶親。”
陸之洵動都動彈不得,只覺劍光一閃,連接他和年渺的紅綢斷了,身旁空空落落,瞬間少了個人。
耳畔一句傳音,只有他能聽到: “陸之洵,你沒有娶他,契約失效,好自為之。”
劍光消失,風止沙定,一切重新恢複寧靜,如果不是滿山紅色都被破壞得幹幹淨淨,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過是瞬間的事,衆人清醒過來,以為方才是一場夢,直到他們發現,紅綢削斷,新婦不見了,只有陸之洵呆呆望着手中的紅綢,滿眼落寞。
衆人叽叽喳喳湊過來,陸宗主扯住兒子: “怎麽回事啊兒子那個人說什麽搶親他跟你有過節”
陸之洵搖搖頭,擡眼望門外望去: “爹,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北鬥宮妖窟被大能盡數清剿,才讓我死裏逃生,同時讓所有人幸免于妖獸之禍”
陸宗主颔首: “自然,天降洪澤,是曲武大陸之幸,只是這位恩人神秘莫測……”他面色一變, “難道是他!”
“是我們欠他的。”陸之洵輕聲道, “這世上恐怕再也不會有年妙妙了。此事日後不要再提了。”
* * *
年渺頭上仍然搭着蓋頭,一聲不吭,被放下腳踏實地後也紋絲不動,像個随意擺動的布偶。季一粟像花燭夜一樣,慢慢掀去他的蓋頭,拿摘掉他的鳳冠,才看見他垂着眸,滿眼的淚。
“哭。”他冷聲訓斥,手掌覆上年渺的臉頰,用大拇指拭去淚痕的動作卻無比輕柔,心跳要抑制不住蹦到嗓子眼裏。
原來年渺一身紅是這個樣子,比他想象的還要絕色千萬倍。
他想着再看一眼就走,最後一眼,可是他舍不得,他做不到,看了一眼,就還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眼睛便黏住年渺身上,再也移不開。
他接受不了,怎麽都接受不了,年渺落在他人懷抱之中。
眼淚怎麽擦都擦不完,還越來越多,季一粟被磨得沒脾氣,聲音緩下來: “別哭了。”
“我就哭。”年渺終于開口,他想象中的聲音很大很有氣勢,然而被哭腔和濃濃的鼻音沖淡,只剩下軟軟糯糯的哀怨, “你不是不要我嗎你不是讓我忘了你嗎還來找我做什麽搶親虧你也好意思說得出來!”
季一粟沒說話,目光沉沉地低頭望着他,繼續給他擦眼淚,他哭得愈發肆無忌憚,眼淚能淌成小河。
“你說啊。”年渺抽泣着掰開他的手,不許他碰自己,擡起朦胧的淚眼直視他, “你說啊,為什麽還要來找我是你不要我的,為什麽還要來找我你說啊。”
他聲音漸漸變得很輕,最後軟得像哀求。
季一粟沉默片刻,才緩緩道: “我臨行前,看了你的命格。原本應當是一路坦蕩,卻不久忽然遇到大劫,死路一條。”
年渺的哭聲漸弱,低下頭自己胡亂抹着眼睛。
是心虛的表現,從小到大一直這樣,就沒變過。
季一粟拉下他的手,捏起他的下巴與自己對視: “我想不出來外因,只有你自己。年渺,你是不是想自盡”
年渺的眼淚重新蓄起水汽,很快積成淚珠往下掉,斷斷續續把自己的委屈傾倒出來: “我想着昨晚就自盡,可是不想讓掌門為難;我想着成完親自盡,可是不想讓陸之洵為難。我,我都不知道該什麽時候下手……”
自己的猜想果然沒錯,季一粟氣結: “幸好我……你自盡,我還得去冥界找你的魂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一去就會暴露。
年渺打掉他的手,理直氣壯朝他大聲喊: “你都不要我了,還管我死活幹嘛”
季一粟一怔。
“我就是不想離開你,也不想嫁給別人,更不想再當年妙妙了。”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越來越大聲, “反正我就是殘破的命,就算一路順遂,也活不過百歲,早死是死,晚死是死,倒不如來個痛快,早早投胎看看能不能好一點!”
“你……”季一粟第一次被他怼得說不出話來,打又舍不得打,只能氣沖沖瞪着他。
“你管我一次,也管不了我兩次三次。”年渺慢慢轉身,聲音漸漸低落下來, “我回去了,是死是活跟你毫不相幹。”
季一粟冷笑: “回呗,我看你回哪兒去。”
年渺不明所以,抹了把眼睛,視線變得清晰起來,這才發現,腳下的土地竟然是奇異的黑紫色,從來沒有見過。
他猛然擡頭,四周是無垠的荒野,遍地深紫淡紫的植被,流淌着淡淡的光輝,奇異又美麗。
半晌,他開始狂喊: “啊啊啊啊啊——你把我拐到什麽地方了!”
“幽蘭大陸。”
年渺呆在了原地。
就在前段時間,他還看過《幽蘭大陸志》,這裏離曲武大陸相隔深海,憑他的本事,十輩子都不可能回去。
他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望着季一粟: “你把我,留在這種地方!你才是不給我活路罷!”
季一粟突然笑起來,眉眼彎起,是從未有過的放松的笑,朝年渺伸出右手: “過不過來”
年渺第一次見到他這種笑,單純的愉悅感從全身散發出來,一時間看呆了,許久才懵懵懂懂,小心翼翼伸出手,輕輕碰到他的指尖。
溫軟的風輕柔拂過他耳邊,揚起的發絲掃在他臉上,帶起的癢意和指尖輕觸時是一樣的。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劇烈跳動着。
季一粟抓住他,收攏手掌,将他的手包在掌心,手臂用力,猛然把他帶入自己懷裏,緊緊環住,下巴搭在他的頭頂: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渺渺。”
年渺悶悶“嗯”一聲,貼在他懷裏,将他抱得死緊,生怕稍微松一點他就會如煙般消散。
曠野寂靜,紫光流轉。
好半天,他才軟音道: “師兄,你不要再丢下我了,我好害怕……”
“我都不知道,我那幾天怎麽過來的,魂魄好像不在身上,就在房梁上看着自己,我都懷疑那是不是我了。”
“師兄。”他說着說着開始哽咽,可憐得不行,像受驚的小獸,害怕随時被抛棄,無助地乞求, “你別不要我了……”
季一粟嘆了口氣: “別哭了。”
年渺哭得更大聲: “就哭,就哭,煩死你。”他故意往對方的衣服上蹭,蹭得滿身都是淚,還有紅紅白白黑黑的顏色。
季一粟扯開他,手中多了面鏡子,往他面前一放。
年渺驀然噤聲。
他忘了自己化了濃妝,臉上紅紅白白混成一片,像和稀泥似的,根本看不清自己長什麽樣了,沒忍住破涕為笑。
“叫你別哭了,醜得要死。”季一粟嫌棄地收起鏡子,捏起他的下巴,手中多了張濕帕,從額頭開始,一點點給他擦臉上的粉,就像他十八歲生辰那晚一樣, “誰給你化的,還不如我。”
年渺乖乖閉上眼,一動不動任由他擺弄。
擦了三張帕子,季一粟才左看右看,勉強說了句“好了”,年渺睜開眼睛,像小鹿一樣巴巴望着他,臉頰紅撲撲的。
季一粟別開眼,不敢再看他。
“師兄,你剛才其實是訛我的對不對你就是單純後悔了想來搶親。”年渺慢慢道, “不然你就直接打我了。”
季一粟轉過身不理他。
年渺不依不撓: “你剛才還笑了,我從來沒見你那樣笑過。”
“你看錯了。”
“騙人。”年渺語氣輕快, “師兄,你就是舍不得我,所以你才笑,因為重新跟我在一起了笑的。”
“閉嘴。”
“你剛才戴面具幹什麽你的面具呢給我看看!”
“……”
年渺伸手摸他的臉,被他一把抓住: “煩不煩。”
“煩死你。”年渺有恃無恐, “反正你舍不得丢下我。”
季一粟大步往前走: “不走就丢下你。”
“你才舍不得!”年渺小步跑過去追上,抓住他的手,篤定重複, “師兄,你就是舍不得我,是你根本離不開我才對。你就不承認罷。”
季一粟偏過臉眺望四野,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唇角怎麽壓都微微彎着,聲音冷漠: “随你。”
他走得越來越快,年渺跟着他身後跑,跑着跑着撲到他背上,神氣道: “背我。”
季一粟道: “像什麽話。”
年渺也沒有堅持,重新牽着他的手,再次叮囑: “不可以再丢下我了。”
季一粟沒說話,忽然把他橫抱起來,飛躍至雲端,又很快落地,年渺被他吓得魂飛魄散,一直狂喊,放下來後才委委屈屈地哼了一聲,扭頭跑在他前面,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漫無目的地肆意奔跑,反正師兄就在他身後跟着,什麽也不用擔心,大紅的嫁衣如火,烏發飛揚,是這幽紫的人間裏最奪目的色彩。
滿目熠熠生輝深深淺淺的紫,跳入季一粟的眼眸,将人間點亮,他望着年渺爛漫的背影,腳步無比輕快,飄飄然幾乎飛入九重天,只覺身上卸下一塊磐石,清清爽爽。
他此生千萬年時光,從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此時這樣快樂過。
大概是跑累了,年渺停下來,轉身等他,牽過他的手,深深彎下腰: “師兄,你看地上是什麽”
季一粟垂眼,淡紫色的泥土幹幹淨淨,連只螞蟻都沒看到:! “什麽”
年渺按着他的背,讓他跟自己一樣彎下腰,疑惑道: “剛才還在呢”
“你看錯了。”
兩個人站直,年渺低着頭,似乎不甘心,又按着他躬身: “你看!嗯!怎麽又不見了!”
季一粟無語: “到底有什麽”
年渺搖搖頭,沒走幾步,又按着他一起彎腰找,嘟囔道: “好奇怪……又沒有了……”
他一臉失望地站起來,季一粟瞥他: “我今天就把地掀開給你好好看看。”
“不用那麽麻煩,大概真是我看錯了。”年渺笑得甜如蜜,又藏了幾分狡黠,似乎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得逞了,繼續大步往前走,擡頭仰望前方起伏的山脈,微微眯起眼,伸手搭在額前擋住并不熱烈的陽光。
他還穿着嫁衣,三拜天地,也算是成了親。
【第一卷問情完】
————————
感謝大家的留言,第一次有這麽多留言,感動!
新手村刷完,兩個人要一起開新地圖升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