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修

第二十四章 佛修

若是季一粟一個人,風餐露宿,無所顧忌,但是帶着年渺不行,他本來想找個客棧,又怕魚龍混雜不幹淨,想了想還是去城外買了套三進的宅子,又在城裏挑挑揀揀,把被褥家具,一應換成嶄新的置辦齊全,才算滿意,整整忙活了三天,年渺甚至懷疑,他到底真是來找東西的,還是來過日子的。

如此忙碌幾日,年渺累得連裙子都忘了換,總算将這個臨時居所布置好,可以住人了。

說是找東西,季一粟卻沒有半點行動的意思,布置完住所後,只帶着年渺在幽蘭城內外日日閑逛,吃喝玩樂,年渺問他,他只說還沒有到時候。

幽蘭城作為這片大陸最後的繁華,還是很熱鬧的,比年渺見過的幽州城不知大了多少倍,而且來往的都是修士,只不過受靈氣限制,修為都并不高。

年渺坐在城裏最大的酒樓中,百無聊賴地等着上菜,師兄正排隊給他買城中有名的秋風白露糕,他在二樓單手托腮倚窗下望,眼巴巴盼着師兄回來,終于在匆匆的人群中看見了熟悉的紅色身影。

天色陰沉沉的,烏雲壓城,暴雨将至,風将店鋪前的招幌吹得飒飒作響,人群流淌的速度開始加快。大抵是有所避諱,人們衣着都偏于鮮豔,唯獨沒有紫色,似百花齊放,紅衣服的更是走幾步就能見到一個。

他當即精神一振,起了貪玩的心思,在儲物袋中摸索出了以前用過的珠花,身體前傾,眯起眼睛往對方身上砸,可惜準頭不夠,兼之風力不小,珠花偏了方向,掉在了路人頭上,可憐路人腳步一停,捂住光禿禿的腦袋,俯身撿起珠花,茫然地擡頭張望。

“啊啊啊——”年渺沒想到犯了錯,驚慌失措之下,想也沒想直接翻過窗戶跳下去,落地時腳底還打了個趔趄,兩三步跑到那路人面前,深深行禮,羞愧得不敢擡頭看對方的眼睛: “真是對不起,東西是我砸的。”

最讓他覺得不好意思的是,這人的腦袋光滑锃亮,沒有一根頭發,砸上去一定很疼,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古怪,內裏是土黃色,外面半披着一層繡着金線的大紅長袍,脖子上挂着串珠,他從來沒有見過。

“無妨。”對方聲音清潤溫和, “此物還給施主。”

寬大潔淨的手掌攤開,正是自己丢的那只珠花,年渺不好意思地從他手中拿走珠花,察覺到他有修為在身,便道: “這位前輩,此事是我不對,能否告知姓名和仙府,我好登門道歉。”

那人笑道: “施主是無意之舉,小事而已,不用在意。”他突然“咦”一聲,帶着些許疑惑, “施主的命格……倒是奇特,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倒是平生從未所見。”

不知道為什麽,年渺十八年來沒見過多少外人,偏偏遇到的算命的多,每個都喜歡替他算算,他不由擡起頭,好奇問: “現在是什麽命格”

記得師兄說過,他命中浩劫已過,不會再有大波折了。

他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十分清俊的年輕男子,目光柔和悲憫,似浩渺湖面,讓人看着就不由心境平緩寧靜,光亮的腦袋非但沒減去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幾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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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道: “人世總是無常,況且施主命格奇特,凡人哪能看清呢”他意味深長, “施主,命這東西,會越算越薄,可別再輕易算命了。”

年渺一驚,沒想到還有這種說法,也不是他主動算,但總有人喜歡算他,他很是苦惱: “那,那要是算別的成嗎比如……”他試探着問, “姻緣”

那人笑起來: “姻緣自有天定,時機一到,自然知曉,刻意去算它,反而強求了。”

年渺似懂非懂,便不去糾結這個問題,又問他姓名,日後好補償,那人卻道: “相逢即是緣,施主,若此事是你種下的因,日後還會結果,若是無緣,你我也不會再相見,凡事切勿強求。”

倏而一道閃電劃破蒼穹,撕開了烏壓壓的大口子,大雨傾盆而落,行人無幾,那人微微颔首,偏身繼續從容向前,碩大的雨滴沒有沾到他半分,很快街上只剩他一人踽踽獨行,如同湖中唯一盛開的金蓮。

年渺跑回酒樓,進了二樓包廂,發現菜都上齊了,師兄早已坐好,聽見他進來,目光從窗外收回,散漫地落在他身上, “啧”一聲: “聊完了雨不打在身上都不知道回來。”

“也沒有聊什麽,是我把東西打在人家身上了。”年渺匆匆坐下,叽裏呱啦跟他說了事情經過, “那個人好奇怪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沒有一根頭發,而且我發現,頭頂上還有六個圓點狀的胎記,說的話也是奇奇怪怪的,我聽不懂。”

季一粟道: “那是個和尚,他是佛修。”

靈武大陸從未有過佛修,年渺只在雜集一類的書上讀過寥寥介紹,才模模糊糊記起,這類出家之人,多是至純至善之輩,具有大慈悲之心,平和沉穩,不為外物影響,六根清淨,六塵不染,忌殺生,忌邪銀,忌貪欲等等。

總結起來,都是好人。

“想起來了。”年渺眉開眼笑, “和尚都是好人,他修為好像很高,那就是好人中的好人。”

季一粟微微一哂: “凡事不要看表面,許多人都是披着虛僞的外皮,表面上救人,背地裏殺人。”

那人眼神清澈透亮,身上沒有半點殺氣,是個正正經經的佛修,年渺篤定道: “他肯定是個好人,他還勸我,命這東西,越算越薄,不要輕易算命。”

季一粟給他剝着蝦,頭也不擡道: “算算算,又去算命,你那小命還能算出花來。”

“不是我算的。”年渺反駁, “是他自己看出來的,真奇怪這些人,這麽喜歡看我。”

他看着自己碗裏堆積如山的幹幹淨淨的蝦肉,夾了一半到季一粟碗裏,稱對方不注意,偷偷去揭開旁邊的食盒,飛快摸了一塊秋風白露糕,卻被憑空騰起的筷子打了一下手。

季一粟無語: “成天摸零嘴,就不喜歡好好吃飯。”

年渺正經道: “你辛辛苦苦買來的,當然要先吃。”

他咬了一口,清清涼涼的,淡淡的甘甜,咀嚼後有股奇異的回香,讓人想起秋日的晨曦,覺得很不錯,便執意要師兄也嘗一塊。

倆人吃過飯,暴雨稍稍變小,但沒有任何停下來的趨勢,索性坐着觀雨,等雨沒了再走。

雨幕迷迷滂滂,年渺靠着窗,伸出右手去接外面的雨滴,幽蘭大陸正是夏季,絲毫不覺得清冷,接到滿手的水便很高興,在收拾幹淨的桌子上寫自己和師兄的名字,寫到“鹿鳴”時,只開了一個點又停下來,擡眼望: “師兄,你現在還用鹿鳴師兄的名字嗎”

季一粟正在靜靜觀雨,聞言偏過臉,起身坐到他旁邊,握起他的手,一筆一劃在“年渺”右側寫下三個字。

年渺湊過去,慢慢念出來: “季……一……粟”

兩個人一時間湊得很近,呼吸輕輕糾纏,額角幾乎要碰在一起,碎發落在臉上,帶起一絲癢意,季一粟伸手,熟練地将他的碎發撩到耳後,再替他理理頭發,年渺被無意中觸到的耳垂酥酥癢癢的,開始悄悄泛紅。

他的字也是師兄教的,有五六分相似,兩個名字挨在一起,水漬竟然久經不散,一眼看不出是兩個人所寫。

季一粟淡淡道: “這是我本名。”

年渺大喜過望: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嗎”

季一粟道: “我騙你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年渺笑得眉眼彎彎, “就是沒想到你會告訴我。”

“又不是什麽大事。”

年渺笑得更開心了,恨不得蹦起來轉圈,強壓下去內心的興奮,念了兩遍問: “是取‘滄海一粟’的意思嗎”不等他回答,便自顧自恍然, “怪不得你給我取‘渺’,都是一個意思。”

季一粟淡淡道: “這是我爹給我取的。”

“我兒,你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奈何命運如此,是為父的過錯。你我命如草芥,只是滄海一粟,他人手中蝼蟻,只求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便是造化了。”

當年他不屑一顧,不願用這個卑微到極點的名字,為自己改名改命,後來身殒,殘魂眼睜睜看着碎成百塊的身體被丢下堕仙臺,才明白父親所言非虛。

年渺愣住,随即睜大眼睛,震驚地望着他: “啊!你有爹!”

季一粟: “……”

年渺繼續呆滞: “你該不會,還有娘罷!”

季一粟: “你該不會沒有腦子罷”他用手指恨恨戳年渺的額頭,戳得年渺頭一頓一頓的, “聽到了,晃晃全是水。”

年渺不敢吱聲,等他戳夠了,才揉揉泛紅的額頭,心虛且聲音微弱地嘟囔: “還是有一點的。”

季一粟一聲冷笑。

年渺小心翼翼問: “師兄,你是爹娘生的嗎”

“你不是”

“我當然是。”年渺道, “但我是普通人,沒有想到你也是。”

饒是季一粟養了他十年,也照舊被他一些奇怪的想法經常氣到,掐紅他的臉也不得緩解,咬牙道: “我沒有爹娘,難不成是從石頭裏面蹦出來的”

年渺試探道: “地裏長的”

季一粟猛地站起身便要走,年渺迅速環住他的腰哀嚎恸哭: “我錯了嗚嗚嗚,是師兄的形象太過高大,我不知道師兄竟然和凡人一樣有爹有娘,還以為師兄是天為父,地為母,生來是神仙,無所不能,才小小驚訝了一下,沒有別的意思。嗚嗚嗚師兄,師兄——”他把臉貼在對方背脊上蹭來蹭去,軟軟道, “師兄,你會帶我去見你爹娘嗎”

“雨停了。”季一粟慢慢掰開他的手, “把你的東西帶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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