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碎片

第三十四章 碎片

又是月圓之夜。

烏雲半蔽,星辰寥寥,天地間仿佛籠了一團迷霧,四處都是模模糊糊的,偶爾能看到兩三點朦胧的光,像是墜入水中被暈染了一樣。但是擡頭往幽蘭山上仰望,就能看見幽蘭神殿上懸挂的水藍色的鏡子,向四周散發着柔和的光華,煙波一般微微蕩漾着,在霧蒙蒙的黑暗中格外幽寂美麗。

盡管已經是深夜,大地陷入沉睡之中,然而鏡子出來之後,所有在睡夢中的人,都不約而同受到了引誘,從各處的房屋中走出,次第排成長列往幽蘭神殿彙集。

季一粟落在了北望山山頂,同琉璃長明鏡遙遙相對,鏡面光滑平靜,只是仔細觀察,會發現微微泛着淺紅色的光。

伏天劍感受到他的氣息,激動得顫抖起來,發出低低的铮鳴,連帶得整座山都有了輕微的晃動,他将手覆上去,沒有說話。

“此劍名為‘伏天’。”一個溫和熟悉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伏天’,意為降服上天,可見它前任主人的張狂。”

“然而世事無常。”對方一聲嘆息, “沒想到有一天,它也淪為無主之物。”

季一粟轉身,看見對方臉上的惋惜和遺憾,微微一哂: “你怎麽就知道是降服上天的意思,萬一只是在三伏天時嫌熱取的呢”

“你怎麽敢如此妄言!”虛元聞言,平靜的臉上竟然現出愠色,聲音高揚, “你知道它的前主人,是什麽人麽”

他今日的袈裟格外殷紅,仿佛染了血似的。

季一粟問: “是什麽人”

聽到他如此問,虛元的神情反倒和緩下來: “我還當你是何方神聖,原來是不知者無畏,才敢出現在我面前。連他的名頭都沒有聽說過,恐怕只是一介凡人。他的名字令鬼神恐懼,妖魔哀泣,只要他出現……”

他越說越激動,季一粟卻淡淡打斷他: “說了這麽多,還不是個丢盔棄甲的失敗者。”

虛元的聲音戛然而止,面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粉,不知是因為被打斷憋的還是因為被揭穿而惱羞成怒,神色變了又變: “那當然是,當然是有原因的……”他像洩了氣一般,最終放棄了解釋,目光中帶了些許審視, “看來你不是為了那樣東西而來,那你是為了什麽神樹”

荒山之上,二人相聚不過半丈遠,一紅一白,相對而立,衣袂飛揚,被寒風吹得飒飒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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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一粟反問: “你是為什麽而來”

“不對。”虛元的視線穿過他,落在他身後的伏天劍上,劍時不時顫動,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麽, “‘伏天’對你有所感應,你身上一定有‘碎片’!你在故意誤導我。”

“随便你怎麽想。”季一粟随意道,掀起懶散的眼皮, “我只是來拿我自己的東西。”

虛元笑了笑: “你認為你還有機會麽”他低順的眉眼間又現出平日的悲憫之色, “如果你只是不小心卷入其中,我還不想濫殺無辜,可你身上既然有碎片,我是一定要得到的。”

說話間,他光滑的頭頂隐隐生出幾道金紅的紋路,紋路逐漸清晰,從頭頂蔓延到眉邊,臉龐,一直到下巴,花紋老舊,大概是不為人知的上古咒術,讓他原本幹淨慈悲的臉愈發詭異起來,手中的禪杖也被絲絲黑氣纏繞。

他的威脅并沒有起到作用,季一粟沒有任何離開的意思,反而饒有興致地望着他的變化: “‘碎片’是什麽”

神聖的金光混着絲絲黑氣猛烈襲來,季一粟動都未動,那道氣勢洶洶的金光便在他面前瞬間化為點點螢火,很快消散了,他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問: “既然已經成仙,為什麽還要下凡因為回不去了,才選擇堕魔麽”

虛元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也是堕仙”

季一粟道: “我不是。”

虛元緊緊皺起眉頭,仔仔細細觀察他,可從他身上,只能看見一團混沌。

伏天劍忍不住顫動,似乎在催促什麽。

季一粟垂眸掃了它一眼,目光才再次落到虛元身上,他的目光有如實質,化為無形的繩索将對方捆綁住。

虛元神情大變,滿頭金紅紋路間光華如水般流淌,掙脫了束縛,禪杖往地面重重一擊,頓時金光大作,大地開始顫抖起來,自禪杖處往四周裂開一道道縫隙,滿天滿地的金光似潮水翻湧,包裹了整座山,世界亮如白晝,山體震動,越來越劇烈,裂開的縫隙迸發出無數飛沙走石,被卷入金光之中化為粉末,導致天地皆是灰蒙蒙的。

轟隆隆的巨響幾乎要震碎蒼穹,山頂的裂縫越來越大,一直蔓延到半山腰,北望山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塌,大大小小的石塊漫天飛舞,最終全部化為齑粉。

季一粟完全被淹沒,甚至看不到半點身影,恐怕也已經随沙石化為粉塵。

北望山雖然不是什麽險峻大山,但也屹立了這麽多年,頃刻間變為廢墟,只剩粉末,也是聞所未聞,難以想象是怎樣的神力,可惜這麽大動靜,竟然沒有一個人有所察覺,所有人都有秩序地往幽蘭神殿游動,對其他事情漠不關心。

在這片只剩塵土的廢墟之中,伏天劍依然伫立,位置還是在山頂的位置,只不過現在變成了山底。

金光漸漸淡去,虛元走到劍旁,神情緊繃,手掌停在劍身上方。

這是他的計劃之一,如果實在拔不出劍,就把山毀了試試,如今實施,也順帶将那個看不出真身的男人殺了。

短暫的猶豫之後,他還是握住了劍柄。

然而手尚未挨到劍柄,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數丈遠,他悶哼一聲,踉跄倒退幾步,低頭望向自己的手掌,被灼傷得血肉模糊。

那位修的是火,劍也是帶火的。

果然還是不行,劍是認主的,即使主不在了,也不會允許自己被庸人碰到,就算體內有‘碎片’也無法被承認。

可是那個人,為什麽就能讓劍有回應呢

天地重新變得昏暗起來,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籠了一層血色。若是有人擡頭,會發現半空中的琉璃長明鏡,已經變成了緋紅色,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別枉費力氣了。”散漫的聲音再次響起, “沒有人能拔出來的。”

虛元擡起眼,雖然明白對方不會輕易身殒,但毫發無傷,還是讓他十分吃驚: “你究竟是什麽人”

季一粟沒有回答他的話: “你為什麽想要這把劍這種魔物,不适合你的功法。明明前途無量,為什麽還要下凡強行堕魔只會讓你更加痛苦而已。”

臉上金紅色的紋路漸漸暗淡下去,虛元眼眸沉靜: “這世間本就有許多事不能用常理判定,又何必刨根問底”他頓了頓, “既然你我都是堕仙,互不幹擾,何必再彼此殘殺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把我想要的東西給我,我替你找你想要的東西,如何”

“我不是,別把我跟你相提并論。”季一粟臉上浮出幾分厭惡, “是你一直想殺我,我沒有動過手。”

虛元面不改色心不跳: “都是誤會。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麽說不定我會知道。”

那股無法掙脫的感覺又來了,可是這一回,任憑他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

他心裏一凜,意識到雙方之間的差距懸殊大到無法反抗。

這人已經成神了麽

季一粟不緊不慢朝虛元走來,從頭頂往下,在虛元身上一點點摸索,摸到右肩時,他的手腕被濃郁的黑氣纏繞住。

他撩起眼皮。

虛元平靜地望着他,臉上的紋路愈發密集,重新流淌起金紅的光芒,只不過這一回摻雜的黑氣越來越多,多到蓋過了金色,像是化不開的淤血,幾乎要将他的五官淹沒。

與此同時,纏繞在季一粟手腕上的黑氣已經包住了他整個上半身,黑氣遮擋住了他的臉,但虛元還是能看見,他的唇角微微扯動一下了,像是在看小孩對大人用玩具一般的無語,不屑,輕蔑。

黑氣侵入了他的體內,但對他沒有産生半點影響,他扭動手腕,五指成爪,從虛元的肩膀上,硬生生挖下來一塊血淋淋的肉,在虛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從肉裏搜索出一顆黑珍珠,把那塊沒有價值的肉随意丢棄在一旁。

他捏着黑珍珠,望向虛元的眼睛: “這就是你所說的‘碎片’麽”

虛元滿臉黑紋,幾乎要看不清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猙獰無比,右肩血肉模糊,隐約能看見骨頭,和常人不同的是,他的血是摻着漂亮純淨的金色,甚至骨頭都是金色的。

“金身”饒是季一粟見了也十分訝異, “佛門已經有許多年沒出過金身了,能修成金身,說明你不但天賦異禀,而且極受佛門器重,前途無量,為什麽要堕魔魔氣和你的功法在互相排斥,你不适合堕魔。”

虛元沒有回答,大口大口地喘息,紋路黯淡無光,依然倔強地盯着他手中的黑珍珠,伸手要去拿: “還……還給我。”

“不行,這是我的。”季一粟把黑珍珠收起來, “你吞噬山洞中的魔物,也是因為對方有這個你身上不止這一顆,一共有幾顆”

“你是魔。”虛元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你,也是,為了……”

“不說算了。”季一粟繼續往下摸索, “我自己找。”

他的手停在對方的腰間,五指一抓,卻沒有抓到血肉,只抓到一件袈裟,袈裟下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

金蟬脫殼。

不愧是金仙,倒是有點手段。

季一粟擡眼,眺望遠方已經變成通紅的琉璃長明鏡,懸挂在幽蘭神殿上空,像一輪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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