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醉

第四十七章 醉

也不知道已經什麽時辰,天邊泛起了一絲白,伴随着一道淺淺的金線,連帶着整個夜色也隐隐從墨藍變成摻着灰的靛藍,仿佛有人往夜色中傾倒了些許水,用看不見的筆慢慢攪動着,朦朦胧胧的。

年渺雖然暈着,但又奇怪地清醒着,就是不想睡,揉了揉眼睛,從季一粟懷裏掙紮起來,趴在欄杆上,俯身往下看。

河水安安靜靜地流淌,看上去黑乎乎的,倒映着偶爾路過的漁火,和仍未歇業的點點畫舫的燈,如同天幕綴着的星辰,反而更加幽寂美麗,波浪緩緩地晃蕩着,水聲也慢慢悠悠,混着渺遠的不知哪兒傳來的歌聲,讓人昏昏欲睡。

水汽撲面而來,帶着幾分花草的香,年渺又揉了揉眼睛,望向遠方。

“雲間逢”處于河中央,離岸邊不遠,他們的位置是最好的觀景點,舉目眺望,先是岸邊河堤上招搖的垂柳,大約正好是春季,柳枝青嫩,一株株一團團,如翠色的霧籠罩着,若是能下一場煙雨,想必更加美妙。接着是聞名遐迩的泉水,他能清晰望見泉水汩汩冒着,飛玉濺珠,似乎永不停歇。再往後則是城樓,不算高大,但十分雅致,可惜被夜色籠罩着,似是沉睡的巨人,樓上沒有任何守衛,只有一連串的燈籠晃晃悠悠,別有一番風味。

将盡未盡的夜,反倒格外悠遠寂寥。

年渺的眼皮子終于開始打架了。

季一粟站在他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臉頰,有些發燙,臉頰更是紅得不正常,鼻尖也是紅撲撲的,姣好的唇瓣紅潤潤的,仍舊留有酒漬,被摸了後,他才慢悠悠擡起眼,眼眸裏蒙了一層清亮的水,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伸手要他抱。

“傻子。”季一粟忍不住笑了一下,莫名心跳快了一拍。

年渺着實太過美貌,臉上染了紅,便豔麗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将年渺橫抱起來: “回去睡覺了。”

“唔……”年渺含含糊糊應了他一聲,仍然沒有忘記, “酒帶上,別浪費了。”

“帶上了。”季一粟敷衍道。

“不對,我讓你喝完的。你喝完了嗎”

“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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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給我檢查檢查。”

他掙紮着要離開,季一粟穩住沒讓他動: “回去檢查。”

“回去怎麽檢查,酒壺又不能帶走。”

“帶走了,都買下來了。”

年渺: “……這麽浪費!”

“雲老板請客。”季一粟面不改色道, “他有錢。”

年渺“嘿嘿”傻笑起來,接着立刻轉為嚴肅: “不要欺負客人。”

“他非要買,錢花不完閑的。”

年渺便沒有說話了,勁風過後,又清醒了些許,睜眼已經到了家裏的床上,鞋襪和外衫都被脫了下來,季一粟正在給他蓋被子。

他眨巴着眼睛,靜靜望着對方,乖乖等他照顧自己。

季一粟瞄了他一眼: “看什麽看,睡你的。”

“不行。”年渺伸手想去拉他,可惜夠不到,頓時覺得十分委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季一粟摸了一把他的臉,一滴眼淚沒掉,便敲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下額頭都在泛紅了,年渺皮嫩,随便用點力都能留下紅印,總是看起來被欺負得很慘,實際上并沒有什麽。

他趁機抓住了師兄的手,可憐兮兮請求: “師兄陪我睡。”

和醉鬼計較沒什麽意思,季一粟沒掙脫,脫了外衫,掀開被子,年渺立即彎起眉眼,往裏面挪了挪,一直挪到最裏面貼牆,給他讓出一大片空間,等他躺好之後,又挪了過去,和他緊緊貼着。

季一粟側身望着他,伸手解了他的發簪,讓青絲瀉下鋪滿枕頭,有一下沒一下繞着他的頭發玩。

年渺微微掙紮了一下,不知怎麽的,忽然從他手裏奪回自己的頭發,翻身背對着他,挪得遠遠的,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又翻過身,命令道: “給我抓螢火蟲去。”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臉頰也紅得驚人,像是要燒起來了。

季一粟無語: “上次不是才抓過,現在上哪兒給你找。”

年渺倒沒有堅持,妥協道: “那變點假的出來。”

季一粟“嗯”一聲,拉了床帳,将小小的空間封閉起來,随後五六點螢火蟲在半空中飛舞,年渺卻看也不看,又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季一粟更加無語: “別扭了,跟條蠶似的。”

年渺笑出了聲,用被子蒙着臉,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謝謝你,沒有說像……”

他閉起嘴巴,不能自己罵自己,又拉開被子,翻過身看飛舞的螢火蟲。

哪知他一翻身,半空中又出現了幾只蜻蜓,随後是蝴蝶,漸漸地,這些昆蟲幾乎要把小小的空間飛滿了,這回換他無語: “我是要看螢火蟲,又不是要看這些。”

他說完,又飛來幾只喜鵲啄來啄去,很快把這些昆蟲消滅完飛走了。

年渺: “………………”

他開始滾來滾去抗議: “你怎麽這麽壞啊啊啊啊——”

滾了半天沒有人理他,他只好停下來,一點點湊近季一粟,最後一把滾進對方懷裏,枕在對方的胳膊上。

師兄的身體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冷不熱,不像活人。

季一粟笑,順勢攬住他的腰,将他圈在懷裏: “剛才還那麽困,現在又興奮了。”

“本來很困,躺下來就不困了。”年渺說,聲音放輕, “師兄,師兄,我們說說話。”

季一粟又“嗯”一聲: “說什麽。”

“不知道,但就是想跟你說話。”年渺道,想了想又嚴肅開口, “明天我醒過來,就不跟你到處玩了,我要開始好好修煉,早點結丹,飛升,嗯,你們兩個要玩就自己去玩罷。”

他的語氣像一個放縱孩子玩耍的父親,季一粟捏了一下他的腰,讓他認清自己的地位。

“不要捏。,我, ‘’腰。”年渺不滿地嘟囔,拍了一下對方的手, “癢死了,拿下去。”

季一粟沒動,仍舊緊緊抱着他,片刻後才開口: “年渺,你有想過,修煉之後,會怎麽樣麽”

“會怎麽樣”年渺不解地問, “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麽”

季一粟道: “就是以後,以你現在的認知,修煉,飛升成仙,然後呢”

年渺一時間說不出來。

在他受過的教導裏,飛升成仙,就是修真人士的最後一步了,至于飛升成仙後要做什麽,沒有人教過他,或者說,并沒有人清楚之後的事情。

“然後就……”年渺試探問, “繼續修煉成神”

畢竟他知道的,仙以上就是神了。

“絕大多數人都是停留在成仙這一步。”季一粟平靜道, “可是曾經的天之驕子飛升到仙界後,也只是仙界最下等的地仙,在仙官處登記之後,被發配到不同的地方當雜役,要想繼續往上修煉,難上加難。”

這是年渺第一次聽說飛升以後的事情,不由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問: “飛升之後是去當雜役!為什麽!”

“知道雞頭和鳳尾麽”季一粟反問。

年渺沉默下來,雖然已經暈乎了,但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在修仙界成為人上人,但到了仙界,那裏都是飛升上去的,反而會變成最下等的鳳尾,個中堅信和落差之大,足以讓一個人發瘋。

“所以很多天才都受不了這種落差,有的私自下凡成為堕仙,或者直接堕魔。”季一粟繼續道, “也有的安于現狀,永遠得不到提升,或者走一些捷徑,讨好上位者,投機取巧。”

他玩着年渺頭發的手停了下來: “年渺,等你飛升上去,你準備怎麽做”

年渺想反問他你會怎麽做,但他想,那勢必要涉及到師兄以前的事。他是為什麽堕入凡塵呢為什麽會受那麽嚴重的傷呢他本是天上仙,不甘現狀,或者被奸人所害,才淪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是擔心自己步他的後塵

他用那暫時不是很靈光的大腦思考了一會兒: “一定要去仙官那裏報道麽我不去行不行我想自由自在,當一個逍遙散仙!”

“逍遙散仙……逍遙散仙……”季一粟将這四個字念了兩遍,似乎在自言自語,随後笑了笑, “想法很好,可惜,現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如意,紫微宮是最正統的天宮,統治着所有的仙和神,只要你飛升,就必須經過飛升臺登記報道。”

“啊,然後去當雜役麽”年渺十分失落,又覺得這不是剛入門的自己該思考的事, “沒有其他路可以走麽”

“自在逍遙是不可能的,即使你到了最頂端,也不能完全自由自在。”季一粟淡然道, “不過你不想入紫微宮,倒是可以……”他微微沉吟, “若是拜入其他真神門下,紫微宮也無權管到。”

年渺問: “真神”他似乎聽過這個詞,但并沒有什麽印象,畢竟修仙界關于飛升之後的記載,可以說少之又少,寥寥無幾,即使有,也不是他能看得到的。

季一粟沒有回答,只摸摸他: “以後再說罷,明天你就會忘記了。”

年渺确實一半迷糊一半清醒,但他還有一個問題,在唇邊滾了幾下,到底沒有說出口。

如果他飛升成仙,還能像現在一樣,和師兄一直在一起麽

他仰起頭,看不清師兄在黑暗中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摸索着,貼上了對方在自己腰間的手掌。

季一粟垂眼望向他,逐漸合攏手掌,同他十指交握: “感覺到了什麽”

年渺的聲音很輕,又有些黏糊,以至于交握的手掌都黏糊起來: “你的這只手,是熱的。”

季一粟冷漠: “現在才發現。”

他的語氣中有種任性的不滿,像是在責怪,責怪對方沒有關心他。

“早就發現了。”年渺笑起來, “我就是不說,等你告訴我,可你就是不告訴我。”

季一粟道: “我在等你發現。”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什麽時候恢複的”年渺慢慢問。

“在幽蘭大陸,你被關進那棵樹的幻境的時候。”他簡要道,沒有說是從虛元身上取下來的。

“以後會恢複更多的。”年渺的眼皮子在不停掙紮,終于挨不過睡意,閉了起來,嘟嘟囔囔“有一天會完全恢複的。”

季一粟随口回應了他一聲,以為他睡着了,不想過一會兒又聽見他在問: “我們來這裏,就是為了你恢複麽這裏有麽”

季一粟以為他在說夢話,沒有回答,不想他又生氣起來: “我問你話呢。”

“不是,這裏沒有。”季一粟回答很幹脆, “這次過來,只是讓你修煉。所以現在,好好休息罷。”他輕輕捏了捏年渺的臉, “明天就沒有這麽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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