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顧慮
第五十六章 顧慮
雖然已經辟谷,但人生在世,當及時行樂,滿足口腹之欲是一大要事,寄餘生早已在“雲間逢”定下天字廂房宴請年渺,一則是因為彌補上次沒有喝到“觀雲鶴”的遺憾,二則是為自己這段時間的消失賠禮,雖然年渺覺得并不需要賠什麽禮。
當然,消失這件事也不能怪寄餘生,他的樂趣是逗年渺玩,年渺閉關修煉,他和季一粟單獨待在一起,遲早會被氣出病,還不如自己游戲人間,等年渺出關了再回來。
對于“觀雲鶴”,年渺并沒有什麽執念,幾乎快要忘了,畢竟上一次帶回家的好幾百壺酒大部分都沒有嘗過。
這次恰好依舊在上一回的廂房內,他一手随意地轉着手中的茶杯,一手托着腮,漫不經心地眺望遠處的風景,又想起要注意自己的儀态,急忙坐端正了,餘光偷偷瞄着對面季一粟的臉色,即使對方一聲不吭,多年的陪伴也讓他清晰意識到師兄在生氣,而且氣得不輕,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寄餘生原本也有些愠怒,但一杯茶下肚,看着那倆人憋着一肚子勁就是誰都不願意開口的模樣,便将怒氣抛之腦後,饒有興味地瞧瞧這個,觀察那個,最後長嘆一聲: “阿渺啊阿渺,怎麽被欺負一聲不吭的,人家罵你,我聽着都生氣,你還笑眯眯的,下次記得要罵回去啊——”
年渺坐直的身子又在無意識間滑落下去,松松歪着用手肘托着腦袋,不在意道: “可是他說的有一定的道理,是我沒有注意過的事情,以後我會改正的,還得謝謝他呢。”說完意識到什麽,立刻坐直, “而且,是我先招惹他的,後面也是我在挑釁,怎麽能全怪他呢”
察覺到師兄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他及時閉嘴,扭頭觀景,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個什麽。
寄餘生失笑: “阿渺啊,心态平和也好,不會産生心魔,可是脾氣也太好了,唉,反正我是做不到,你師兄幫你教訓他們,你還幫他們求情,難以想象是你師兄帶大的,外人沒把他怎麽樣,反倒是被自家孩子氣到了,啧。”他迎上年渺的目光,微微揚眉,示意對方趕緊哄一哄。
年渺心虛地收回目光,低頭把玩玲珑的茶杯。
方才師兄及時出現,封住了那幾人的嘴巴,還沒有罷休的意思,他見勢不對,趕緊強行拉着師兄離開,雖然化解了一場沖突,但也成功惹到了師兄,他知道師兄不僅僅是生那幾人的氣,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氣,明明是在為自己出頭,怎麽偏生自己退縮了呢
茶杯已經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沒了,他拿起茶壺,先是為自己倒了半杯,再小心翼翼往對面挪,慢慢挪到季一粟的茶杯邊,卻被對方的手擋住,那只手不動聲色地将茶杯移開了。
年渺保持着倒茶的姿勢,一雙清亮的眼睛無辜地望着對方,僵持得手臂都酸了,季一粟終于擡眼,跟他對視上。
“茶涼了師兄。”年渺試探着開口, “涼了就不好喝了。”
季一粟面無表情道: “不渴。”
“那吃點點心。”得到了回應,年渺立即舒展開眉眼,殷勤地将點心盤子推了過去, “人好多啊,上菜也太慢了,師兄一定餓壞了。”
季一粟顯然被他這睜眼說的瞎話噎了一下,無語地瞟了他一眼,偏過頭看河景。
同上回來的夜景大不相同,白日的若留河熱鬧至極,被濃郁的煙火氣息籠罩着。
“就是,上菜也太慢了。”寄餘生跟他應和着, “我去瞧瞧怎麽回事啊,是不是把我們給忘了。”
他說着站起身,悠閑地出了門,只留下二人在廂房中。
“我只是不想給你惹麻煩。”年渺收回發酸的手,慢吞吞開口, “早聽說若留城城主治理有方,神秘強大,城裏百年都沒有出過任何紛争,如果你動了手,勢必會惹上那位城主。而且,那幾個人,一看就是背景顯赫,非富即貴,欺負了他們,他們家裏肯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又是一連串的麻煩,我不想讓這麽多事打擾你。”
季一粟松開一直握着茶杯的手,終于直視他: “這些小事能打擾我”
“我知道這些都是小事,無需擔憂。”年渺連忙道, “可是再小的事也是事,就好像有一群蚊子圍着你不停嗡嗡嗡,煩也煩死了,而且他們也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啊,不需要太計較,讓他們閉嘴兩天已經可以了。”他頓了頓, “更何況,我不是也氣到他了嘛,算是扯平了,我可沒有忍氣吞聲受委屈。”
他明白師兄最生氣的,是自己受了委屈和羞辱,可他并不覺得,因為他已經反擊回去了,不能算吃虧。
季一粟冷哼一聲: “這麽為我考慮,不應該悶不吭聲直接溜走麽還回頭招惹人家做什麽又不怕給我惹麻煩了”
年渺笑盈盈道: “我就是看他好玩逗逗他嘛,而且我是有把握的,不會惹上麻煩,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跑了。”
“跑”季一粟微微揚聲, “世家纨绔子弟的性子,若是一開始就對你動手,你怎麽跑結了丹就覺得自己能耐了”
“他不會對我動手的。”年渺篤定道, “一來這是若留城,城主不會允許有紛争出現,就算他家大業大,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惹怒若留城城主。二來,他前段時間剛犯了錯誤,會小心謹慎一些,不會輕易對人對手,免得再次犯錯,回去被家裏人罰。”
季一粟問: “你怎麽知道他犯了錯誤被家裏人罰”
“我聽那些人聊天說的呀,在慶祝他剛剛從禁閉裏出來呢。”年渺笑起來,随後不緊不慢解釋, “慕情林是禁地,他和別人打賭進去,家裏長輩肯定會罰他,說明他是有人管的,并非無法無天,所以沒有氣到發昏的話,他是不會對我動手的。”
他見季一粟面色仍然不虞,不用對方開口也知道對方要說什麽,便繼續道: “就算他真的對我動手了,我也可以跑掉。我和我的鏡子商量過,要是遇到危險,可不可以躲進鏡子裏,它同意了,鏡中靈氣充裕,我就算在裏面躲個幾百年,專心修煉,也沒有人管得到我呀。”
在幽蘭大陸的那一晚,他就估摸着琉璃長明鏡內裏大有乾坤,他嘗試用神識和鏡子溝通,果然得到了證實,和他想的完全不同,這寶物性情随和,很好說話。
他一邊說着,一邊觀察季一粟的神色,自覺萬無一失,怎麽都不會吃虧,還能戲弄對方一番,明明是賺了,可是師兄的臉色依然不好看。
他有些不知所措,乖巧地給季一粟倒茶,老老實實認錯: “師兄,你別生氣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一粟這回沒有挪開,靜靜看着他給自己斟滿了一杯茶,才慢慢道: “你考慮了這麽多,唯獨沒有考慮過,我在你身後。”
不知是不是錯覺,年渺竟然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絲委屈,雖然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他一時間有些愣住。
他奉行的原則是,能自己解決的就自己解決,不可以讓師兄操心。
季一粟想,他應該有很多話很多瑣碎的道理要告訴年渺,可望着那雙純淨的眼睛,心裏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流淌,覺得一切話語都沒有意義了。
命運是最愛捉弄人的東西,年渺生性活潑愛鬧,喜歡玩笑,可偏偏生世不允許他放縱本性,讓他過早看清世間冷暖,小小年紀就開始懂事,一舉一動都要考慮許多後果,稍有不慎,可能小命難保,只是一次小小的偶遇,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的腦海中就已經思慮如此。
可是百裏乘風不一樣,家世可以讓他肆無忌憚,無所顧慮,當他嘲笑年渺時,會考慮這是一個隐藏修為得罪不起的大能麽不會,因為他的家世足以幫他抵擋所有災禍,最差的後果,不過是被長輩重重罰一頓,可是骨肉至親的懲罰能有多嚴重呢最後還不是不痛不癢。
百裏乘風今年十九歲,在天賦和家族的輔助下,已經步入金丹後期,是數一數二的天之驕子,傲視群雄,年渺也快要十九歲,剛剛結丹,卻在為自己的靈力卑微而苦惱。
命運的不公在倆人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想,如果年渺出生在了百裏家,一定會大不一樣。哥哥會憐惜他的靈根,尋遍天下奇珍異寶為他解決,即使不成,也會倍加呵護,保他一世無憂。只不過是出生的不同,就造成如此天差地別。
他說不出來這種感覺。
宿命啊,将他和年渺牽連起來的宿命,怎能如此相似。
半晌,他終于開口,隐隐含了些許嘆息: “我在意的,不是這些,我在意的,是你為什麽要考慮這麽多。年渺,我将你從碧海門帶出來,是想讓你自由自在,沒有後顧之憂,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卻完全把我排除在外,那我帶着你還有什麽意義。”
他沉默片刻,到底沒有把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說出來。
只要他還在年渺身邊。
當然,這個前提并不算特別重要,因為即使他不在了,也會為年渺鋪好以後的路。
末了,他賭氣一般道: “你避着我,防着我,還不如當初留在碧海門嫁人,心眼這麽多,當少主夫人肯定如魚得水。”
他很少說這種賭氣一樣的話,年渺懵懵懂懂,可以模糊感受到這句話裏包含的情感太複雜,卻沒辦法一一細細辨別出來,只是心情頓時無比舒暢。
“你舍不得的,師兄。你舍不得我嫁人的。”年渺彎起眉眼,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輕快地說, “你騙我,你帶我出來,才不是為了我自由,你只是不想讓我嫁人。”
他的身體無意識前傾湊近,笑盈盈望着對方,放在桌上的手悄悄移過去,想奪對方手中的茶杯。
季一粟不動聲色地盯着他,早已做好了反擊的準備,暗潮湧動間,卻被開門的動靜打斷了一切。
“還是得催,這催一催,菜才會上。”寄餘生悠閑地搖着折扇大大咧咧走進來,坐回自己的位置,身後的侍從魚貫而入,很快将菜品上齊,他擺了擺手,侍從們便行禮後退下,悄然關上門。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把他們推薦的都點了。”寄餘生笑眯眯解釋,随即迫不及待問, “阿渺,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嫁人你以前還嫁過人嫁的誰什麽時候的事啊”
年渺被他一連串的問題炸得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道: “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君子行徑。”
“怎麽能算偷聽呢我只是恰好要進來,恰好聽到了你的話。”寄餘生無辜辯解, “快說說,快說說。”
年渺埋頭苦吃,假裝聽不見,季一粟更是看都不看他,完全把他當空氣,垂眼剝蟹,把盛滿蟹肉蟹膏的蟹殼放到年渺碗邊。
“好,不告訴我,我自己查。”寄餘生氣哼哼道, “這段時間太忙了,都沒有好好查,竟然還有這等事。”
言罷他又想起了什麽,遺憾道: “今天還是不湊巧,他們店裏的‘觀雲鶴’早幾天就賣光了,而釀造‘觀雲鶴’的一種靈草,最近不知道為什麽被破壞了個幹淨,這‘觀雲鶴’一時半會兒是釀不出來了,阿渺,看來你跟這酒是命中無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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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還有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