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壓抑
第六十九章 壓抑
季一粟将年渺放到床上,窗戶全都關起來,再也看不見月亮,才把他眼睛上蒙的布條解開。
年渺閉着眼睛,尚且有些不适應,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着,猶猶豫豫睜開了眼,眸裏水汽迷蒙,尚且不是很适應,只好伸手揉着。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又是一陣短暫的頭暈目眩,連忙扶住額頭,季一粟坐在他身邊,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年渺安安靜靜等藥丸完全化淨,只覺一股清爽的涼意流淌過四肢百骸,身體的每一處都舒适無比,巨大月亮帶來的壓迫感消失殆盡,無比輕松。
“沒想到這裏的月亮居然這麽大,還如此可怕。”年渺靠着他悶悶道, “我居然看了幾眼,就變成這樣。”
“鲛族有月神眷顧。”季一粟道, “不是月亮本身帶給你的壓迫,而是月神帶來的壓迫。”
年渺問: “就是說,那個月亮,是月神是月神在注視我才會這樣”
山川日月,都有各自的神只,日神,月神,山神,河神,但是僅僅只有這些稱呼罷了,再也找不到其他記載和傳說——至少人族是如此。
所以,他對于這些神明的概念十分模糊。
“當然不是,月神怎麽可能會往下注意到人。”季一粟今晚分外有耐心,為他講解, “月神的眷顧,也僅僅只是投下一眼,那個月亮,應該存了月神的一縷意念,可能她自己都忘了。”
年渺沉默片刻,輕聲問: “就像,百裏覆雪身上存在的,那絲意念”
季一粟道: “差不多,也不一樣。”他頓了頓,還是道, “小水,太弱了。”
年渺沒有再說話,垂眼靜靜地靠着他。
差不多,也不一樣……
這麽說來,百裏覆雪身上那位,被寄餘生稱為“小水”的,極有可能是水神,但水神相對于月神來說,太過弱小,一縷神念只能将百裏覆雪的靈氣抽幹,但水神附着在月亮上的一縷意念,卻能讓每個看到的人族修士被壓迫得近乎暈厥,看都不能看一眼。
這就是……神明麽
在年渺的認知裏,一個普通人,從修煉開始,會經歷煉氣期十二層,築基期十二層,金丹期三層,元嬰期三層,出竅期三層,分神期三層,合體期三層,渡劫期三層,大乘期三層,這些階段,飛升雷劫撐過去後,就可以飛升成仙,至于成仙以後,人族修士中就幾乎全部記載了,只知道仙也有三六九等,會分為地仙,散仙,真仙,金仙,而仙以上就是神,神也有散神和上神之分,而衆仙神之首便是天帝,居住在天界紫微宮之中,天界和仙界,皆以紫微宮為尊。
“神”這個概念,對于他來說太遙遠了,只是一個簡單的字,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很多時候,人族是把“仙”和“神”混為一談的,不能分辨出他們的差距。
如果這就是神明的力量……
他暗暗長嘆,因為太浩渺太恐怖而有些麻木,懶得去仔細思考比較。
照這麽說,水神應該是較為弱小的神,月神是相對強大的神,月華之力,往往是妖修修煉的主要源頭,月亮又是夜晚的主宰,位階高也正常。
那麽師兄,是屬于哪一種呢
他說水神太弱了,應該比水神位階高,也許和月神一樣,那麽當自己看見師兄真正的一縷意念時,也會被壓迫得不能動彈麽
而鏡靈又說,師兄的名聲不好,大家都很怕他的樣子……
他不願再想,也不敢在想,只好強迫自己把思維往別處挪,想“靜水流深”上的全魚宴實在太好吃了,想自己儲物袋中的彩影魚不知道還有沒有活着,應該怎麽樣,想百裏二兄弟還被寄餘生綁架起來,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被放出來……
他想了很多很多,可越是強迫自己,意識越是往不願意想起的那方面挪,一時間魚,人,師兄的真實身份,全都糾纏在一起,混成一團理不開的亂麻,化成無數根刺紮進他的腦海,讓他的頭劇烈疼痛起來,手不由攥緊了身下的被褥,牙齒将唇瓣咬得發白,疼得幾乎又要暈厥過去。
“渺渺”季一粟輕喊了他一聲,見他面色慘白如紙,狀态實屬不對勁,立刻将他抱起來,完全鎖在懷裏,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緩緩撫摸着他的背,像哄孩童一般哄着, “別去想,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
他抱着年渺時,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的單薄柔軟,像孩童的玩偶,能完全縮在他的懷裏,是如此的脆弱,嬌嫩,仿佛稍微不注意,就能把對方碰壞。
年渺帶着低泣“嗚”一聲,仿佛在尋找依靠一樣,在他懷裏扭動了兩下,嗅着熟悉的氣息,便安靜了下來。
季一粟的話語有如安神藥,把他腦海之中那些複雜的想法統統洗滌了個幹淨,他的頭腦中漸漸只剩下純淨的水在流淌,什麽也沒有想,什麽也不去想,一點點陷入了安眠。
見年渺已然陷入沉眠之中,季一粟輕巧且熟練地将他放在床上,脫了外衫鞋襪,蓋好被褥,靜靜凝望了他一會兒,手掌慢慢覆在他的額頭上,又猶豫着拿開,如此反反複複三四次,還是舉棋不定地懸在半空之中。
年渺今晚受到了月亮的摧殘,以他的心思,恐怕在猜測間隐隐窺探到了凡人不知曉的天機,才會如此痛苦,到底該不該消除他的記憶,是一個難題。
他掙紮了片刻,還是收手了。
即使現在消除,年渺成天胡思亂想還是會窺探到,這樣的天機不致命,但會帶來不小的痛苦,同時也是一種不錯的磨砺,過不了多久,年渺便會飛升成仙,窺探到更多,這樣的磨砺,說不定是一種好事。
人族的院子雖小,但五髒俱全,廚房客堂卧房一樣不少,唯一有缺憾是的,卧房只有一間,也沒有客房,所以一座院落基本只能住一個人,想來鲛族和人族的商販打交道久了,也學到了奸商的手段,變得狡猾起來,力求每個人都花錢,不給拼住的機會。
但他從小就帶着年渺,早已習以為常,對此并不在意,靜靜坐了一會兒,也在年渺身側躺下。
* * *
年渺一覺睡得香甜,醒來之時,渾身神清氣爽,昨夜的一切都抛之腦後,再想起來,也模模糊糊的了,只記得巨大壓抑的月亮,但因為鲛人給的藥丸的作用,也沒有再出現不适的感覺。
他想坐起來,身體卻被完全禁锢住了,這才迷迷糊糊發現季一粟和他睡在一起,将他完全包裹住,他掙紮了一下,季一粟才懶洋洋将他松開,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難受麽”
年渺搖搖頭: “我睡了多久”
“十幾個時辰罷。”季一粟輕描淡寫道。
随着和人族的往來,鲛族也習慣用人族的時辰計算天日,他們用是的沙漏,特殊的沙漏,沙漏輪轉一次,就是一天,落到某個位置,就是時辰,他剛才掃了一眼屋裏的沙漏,算一算得有十七個時辰了。
“這麽久。”年渺感嘆,但不算詫異,他知曉自己被月亮創傷嚴重,通過睡眠來恢複的速度肯定慢。
“現在應該是白天了。”他興沖沖地下床, “我要好好看看太陽,我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太陽。”
他在床邊欣賞了一下卧房,雖然能從牆上的字畫和案幾桌椅上能看出,鲛族在努力給人族客人創造親切适應的環境,但是屋頂的鲛珠,貝殼和海星做成的茶杯等等,還是處處彰顯着他們已經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整個屋子布置得如同海水一般清澈美麗,讓人看着便覺得眼睛被洗過似的舒服。
他推開貝殼做的窗戶,像讓陽光照射進來,灑滿房間,看一看美麗的太陽,手卻在半空中停滞住了。
“怎麽還是晚上!”年渺驚愕地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不僅僅是晚上,甚至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仿佛被人用濃墨塗抹,只剩下亂糟糟的一團黑。
“這裏沒有太陽,所以白天就是黑夜,夜晚才有星星月亮。”季一粟下了床,慢吞吞走到他身後, “所以鲛族崇敬月亮,對于他們來說,月亮就是太陽,有星月的時候才是白天,沒有就是黑夜。”
這樣奇異的狀況陸地裏記載的并不多,有關的書籍都在少明大陸上,年渺從未閱讀過,就連季一粟來鲛族找冰系秘籍也是臨時的想法,沒做缜密的準備,是用神識查看了鲛人給的玉簡才知曉的。
年渺陷入絕望之中: “那要是想看到太陽,只能等一個月後回去了”
“嗯。”季一粟驗證了他的猜想,并稍加撫慰, “你白天可以不出門。”
“不出門也太虧了。”年渺道, “說不定這一生只會來一次,當然要好好看看鲛人長什麽樣,你喂我吃的那個東西很有效果,我已經沒事了,應該可以看月亮了。”
等他離開鲛族出去跟人說他看到月亮就害怕到暈厥,估計會被人恥笑。
他猶豫着推開門,手碰到門前又縮了回來,去牽季一粟的手: “師兄開。”
季一粟無語: “怎麽膽子這麽小了。”
“這是謹慎。”年渺辯駁,跟着他出了門。
左邊是卧房,右邊是廚房,最中間是客堂,出了門,下了兩層臺階,便是鑲嵌着貝殼的白沙小徑,天黑的什麽也看不到,但是兩側種着的花草,竟然能發出瑩瑩光輝,足以讓他們前行,這樣會發光的花草如同燈火一般種了一路,指引他們前行,果然不同的環境下,人總有不同的辦法解決問題。
年渺蹲下來仔細觀察這些花草裏面是不是藏了螢火蟲一類的蟲子,但并沒有發現,是花草本身在單純發光。
季一粟停下來等着,順便問: “準備去哪兒”
“當然是去找冰系秘籍。”年渺站起來不假思索道, “快點找到,快點安心。”
“就算你今天找到,也還是得一個月才能回去。”季一粟不緊不慢道, “急什麽。”
好像是有點道理。
年渺推開栅欄門: “那我們去哪裏”
“去玩。”
年渺笑起來,又十分感動,師兄一定是見他虛弱了一天,才要先帶他出去玩來排遣月亮給他的壓抑。
“所以呢你們偷偷出去玩不帶我”
一個有些哀怨的聲音傳來,年渺吓了一跳,擡眼望過去,看見寄餘生正站在隔壁的院子裏幽幽望着他們,目光落在年渺身上: “阿渺醒啦。”
看到他,年渺頭腦裏忽然閃過什麽,一時間想起了很多事: “百裏覆雪和百裏乘風,是不是還在你那裏他倆怎麽樣了”
寄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