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搭戲

搭戲

熾烈的風自如洗的碧空俯沖着呼嘯疾馳,嫌煩了一把把山茶色的遮陽傘,卻也不帶什麽戾氣。

傘下擁攘的人或天真,或妩媚,或莽撞,卻都因這疾風發出癫癫傻傻的笑罵。

男人從圍攏的化妝人員中擠出個腦袋,為了這次角色特意剪了利落得近乎光頭的板寸,可仍抵擋不住眉眼間因底氣加持的跋扈。

他是近兩年最紅男團N-G的隊長,鄒窒。

團紅養人,而他站在頂端,頗有一人挑大梁的氣勢,哪怕只是不經意間的嘴角線條微揚,半個飯圈女孩都會為之神魂颠倒。

“妞妞!”鄒窒喊了聲。

這是他所在男團N-G的粉絲名,每次經他口都會變成無限的寵溺,這種寵溺不同于舉案投眉的溫柔,而是摻了點霸道的蘇感。

這聲喚使得對面傘下的群體都不約而同噤了聲,她們循向聲源,等待下一步指令。

“別傷着自己了!”

鄒窒滿意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劇本隐回去。

警戒線外的粉絲們欣喜若狂,像是酷暑下握着冰激淋的孩子般不可抑。

朝夕資深娛樂記者林夕妍在笑聲旁站定,這樣的追捧年年有,可她還是不能習以為常,臉上盡是社畜的無可奈何。

同伴擡起攝像機時又能換上社畜該有的勤懇:

「朝夕娛樂的朋友們,大家好。這裏是《去舍離》大學篇拍攝現場。這部青春校園雙男主劇自開播便火爆全網,時至今日誰又不是一位“制毒女孩”呢......」

“谌獨!”

Advertisement

人群中一句不和諧的悅聲截斷了林夕妍的話,所有交談畢絕,頃刻間只剩枝頭的橙黃枇杷簌簌晃蕩。

只見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擡起,系着的绛紫絲帶随風指向岔道處剛下車的谌獨。

他一身休閑裝,五官生得無害,眉眼雖有些冷感,但不刻意譏诮,笑裏滿是藏不住的真誠。

“我要查看你們的身份證!”他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只希望自家粉絲能默認自己會成為保護她們的盾牌,而不是襁褓裏被守護的嬰兒。

粉絲們意會,“谌哥!”

“哎,丫頭們好!”

其實他今年也才21,任了三年國內“糊穿地表”的男團D-DAY的隊長,“丫頭”是其粉絲名。

市場流動的明星們大都出道就會迎來花期,可谌獨所在的組合像是和“糊”很投機,在國內沒有激起任何水花。

不過就像人們說的那樣,不管你是牛馬蛇神,只要站在鏡頭前,就會被認識,被解構。

在這個偶像火極一時的年代,人們都說靠出演一部雙男主劇就讓衆人熟識的他好命,說他搭了鄒窒的便車達成月漲百萬粉,效用價值達到一生的巅峰。

可谌獨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有着清醒認知。

谌獨對丫頭們的改口很滿意,嘴角帶起笑,連帶着右眼下的淚痣也笑,棕色瞳仁幹淨溫暖,給人一種夏日撲面而來的清爽。

路人粉直呼他“美”,附上一句“不愧是劇中美男‘言離’”。聽到“美”,谌獨眼中劃過一絲沉郁。

離開拍還有一些時間,他沒有去研讀劇本,而是靠在欄杆上和對面提問的“丫頭們”家長裏短,似要唠起家常。

他經常這樣,珍惜和粉絲會面的每一次。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新加入的粉絲沒有提純,秩序就容易引起出問題。正如此刻話還沒過半,後排的路人粉和鄒窒粉絲就已經開始騷動。

谌獨眉宇微蹙,扭頭,正是掀起浪潮的鄒窒,他在走向自己,痞帥且高不可攀。

警戒線外的尖叫越發高亢,甚至以排山倒海之勢沖過來,做出奔赴偶像的瘋狂。

首當其沖的是兩個男粉,一個是長劉海被風帶動揚起後露出圓餅似的浮腫臉,另一個則是瘦削得像是在風中搖擺不定。

就是這樣的突兀,卻能在烈陽下見山開路,瘋狂沖撞,把前排的谌獨粉絲撞到樹上也沒有一絲愧怍,反倒加速掰扯,從擋道者之間撕開了一個口子。

站在圈外的林夕妍瞥了一眼面色陰沉的谌獨,開始恪盡職守解讀碰面即引起騷動的兩位男主角:

「現在,我們的“言離”也來到了片場,鄒窒貼心地拿着劇本走向他......制毒女孩在哪裏!!!」

混雜的尖叫驚人的契合。

在此刻,沒有什麽對家和谌獨的路人粉,只有和諧的“制毒女孩”。

谌獨攥緊一旁欄杆,時不時朝“丫頭們”那邊憂心,直到幾人揚起左手,绛紫絲帶随風飄擺,狂躁的心才落定,面上陰沉消散。

鄒窒已經走到身旁,眼裏帶笑,問得也寵溺:“生氣了?”

對面“制毒女孩”的尖叫聲又是一浪高過一浪。

谌獨禮貌性接過劇本:“謝謝。”

他和鄒窒戲外幾乎沒怎麽接觸,他不想讓人說自己攀高枝,而鄒窒應該也不想被說是惡心的同性戀,所以一直保持距離。只是最近收尾拍攝的兩個月,鄒窒仿佛和最初那個他判若兩人了……

林夕妍看向兩人并肩的身影,預告道:

「稍後朝夕娛樂将為您帶來初夏清涼特別報道———專訪兩位男主……」

·

按照劇本,谌獨扮演的“言離”需要說服天臺邊準備一躍而下的鄒窒扮演者“于舍”,繼而落淚相擁,相互救贖的友情主題也就達成。

因為是最後一場戲,導演希望兩人能夠在相擁之餘自由發揮五分鐘。這并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兩人劇中默契十足的互動所給的底氣。

很多情感宣發場面兩人都能快速進入角色,尤其是鄒窒,他的合理加戲已經不是首次。例如,本應只是怨恨對望,鄒窒卻會将額頭貼過去放狠話。

效果達到空前,導演拍案叫好,播出去後全網也表示“嗑瘋了”。

導演借此激發兩人的演技潛能,“友情”兩個字也漸漸被道不破的另兩個字取代。

本圈地自萌的“制毒女孩”開始八倍鏡看劇,一個不小心将現實cp向的“制毒cp超話”送上熱搜,随之而來的是各種磕糖向短視頻。

就此,“制毒cp”像病毒般肆虐,圈定現生中想找糖吃的人。

《去舍離》官方更是抓住了這一熱度針對性營銷,先提前預熱戲份,再放出兩人劇中互動的物料,有意無意表明“兩人的感情d已經超越友情”。

“制毒女孩”一激動,又把“制毒szd”送上熱搜,足足挂了兩天。

如今劇集拍攝即将完結,不給出個“糖分爆表”的收尾顯然對不住“制毒女孩”一直以來的支持。

導演深谙此道,清了清嗓子拿起喇叭對準相擁的兩人,戳破最後一道防線:“加點暧昧!”

全劇組咋舌,導演不自在地補了一句:“言離和于舍的友情已然超脫世俗!是靈魂伴侶!”

旁觀者了然笑開。

谌獨本已入戲,卻被導演這句話搞得莫名。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表現出暧昧,友情擁抱已經是他的極限,而且,為什麽要加入暧昧?

大腦一團漿糊時,耳垂被滾燙的氣息拂過,旋繞得他一個激靈。

“谌獨……”

這是鄒窒第一次在戲中叫他真名,直白承認他的越界。

谌獨錯愕不過三秒,雙手抓着他的腰往外推拒。鄒窒卻早已洞悉般繞到他腦後,指尖插入他的發間牢牢禁锢住。

周遭看客一陣吸聲。

攝像頭卻持續矜矜業業運行,沒有近拍,而是采用蒙太奇的手法,因為播出去的只能是效果,否則迎來的将是劇集被下架。

谌獨臉色驟變,他想立刻結束這場戲。

但在看客看來,這太符合“言離”口嫌體正直的表現了,她們甚至還輕聲應援鄒窒快一舉拿下。

幾個“丫頭”黑了臉,她們看到的分明是谌獨的推拒。但偶像沒發話,她們也就無權幹涉。

冷汗從谌獨額頭滲出。

鄒窒卻繼續錯到他的耳側低喘:“言離,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包容。”

臺詞是“縱容”,符合“言離”和“于舍”,而“包容”是他們現實的關系,是自己的包容才釀成他現在的得寸進尺嗎?

心中計算,應該還剩三分鐘,谌獨決定豁出去一條過,他不想再抱這個人,也料定他不敢再過分。

磕糖的和導演想要的效果早已超标,除非他想被挂上“同”的标簽,讓他的團隊N-G陪他買單。

于是擒住鄒窒作亂的手腕,換上“言離”的神态,輕聲說:“于舍,好好活着。”

蒙太奇的拍攝手法,他們說了什麽不重要,後期也會用配音。

鄒窒的眼神卻已經帶了火,神經被挑起,後扯谌獨的發逼他仰着下巴,對準唇瓣貼了上去。

導演沒有叫停,只是兩眼放光。

谌獨捏掐他的左手腕,推開半分又被推抵到欄杆上,姿勢被動得讓他火大。鄒窒卻着魔般愈發過分地咬他的唇,伸出舌尖舔着唇縫欲闖進去。

寒意在晃蕩的熱空氣裏鑽進肌膚,谌獨退無可退,只能咬緊牙關。

吃了閉門羹,鄒窒隔開欲摸上他的臉,谌獨狠力拍開他的手,将人推離。

鄒窒卻笑得恣肆,濕潤隐晦地低喘着繼續演戲:“言離,蓋過章了,這輩子你都得救我了。”

沒再給谌獨鏡頭,導演大喊一聲:“CUT!今天戲份結束!給我們兩位演員來點掌聲!”

鄒窒一掃對谌獨的親昵,禮貌朝四周工作人員說“辛苦了”,他的助理拿着傘小跑過來。

谌獨邊勻息邊朝四周致謝,直起身時臉色已然慘白,卻又添了另一種精致美。

看着這樣的他,鄒窒低聲笑了一下。

經紀人凜哥忙跑到谌獨身邊,把鴨舌帽蓋在仍颔首的谌獨頭上,急切地問:“還好嗎?”

谌獨出口的話艱難,像是中暑,“哥,別讓丫頭們看見。”

凜哥側身擋住谌獨,他身材魁梧,加之外圈圍過來準備的工作人員,丫頭們真就沒瞅見他狼狽的模樣。

谌獨:“我想去一下衛生間。”

腳先于話邁出,沖進了十樓的衛生間。

凜哥快步跟上,止步于衛生間外站定,裏面傳來嘔吐不止的聲音。

凜哥眉頭霎時深鎖,乍一看還有些猙獰。

鄒窒囫囵應付被安保人員隔開的粉絲們,視線掠過攢動人頭回首,不見谌獨,心下落空。

那邊導演樂呵:“殺青那天一定請這兩根好苗子吃頓飯,哎,谌獨呢?”

一個工作人員答:“去十樓的衛生間了。”

鄒窒疊忙扭頭,笑得燦爛:“今天謝謝大家的支持,妞妞,我們明天見!”

安保人員攔截嘶叫不停的粉絲們。

鄒窒信步來到十樓。

碰上拐角處的凜哥,笑了一下,玩味地挑起唇角,吩咐經紀人在拐角等着,凜哥迎着漸近的腳步側身,鄒窒熱情地朝他打了聲招呼,凜哥只是黑着臉敷衍應聲。

這時裏面傳來谌獨的聲音:“凜哥。”

已經恢複正常以上,凜哥得令,擦過鄒窒也到拐角等着,和鄒窒的助理大眼瞪了一下小眼。

衛生間裏,谌獨雙手撐着洗漱臺,擡眼看鏡中的自己,目光透出一股陰陰的狠勁,涼水從翕動的睫毛滴落,應着進來人反鎖門的咔噠聲。

鄒窒站到他的身後,伸出右手捏住谌獨的下巴:“你知道了吧,我很喜歡你。”

自合作以來所呈現出的溫柔假象終于卸下。

谌獨無動于衷,只是視線移到鏡中那人身上。

鄒窒側轉他的下巴,極度誠懇:“我會單飛,你那個帶不起的阿鬥團也該丢下了,我們可以組個組合。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繼續當演員。”

谌獨突然笑了,就像平常一樣,一束暖陽。

鄒窒心下更是悸動,腦袋湊了過去,視線落在他還微腫的唇上。

可下一秒,腹部劇烈陣痛。

谌獨收起側身擡起的膝蓋,右手反剪抓着對方後頸,将人摁在洗漱臺上朝向鏡面。

猝不及防被襲擊,鄒窒蜷着身子悶哼。

谌獨輕嗤一聲:“變态的大明星!我沒打你這張衣冠禽獸的臉你就燒高香吧!一想到你剛才随便碰我,我就恨不能将你大卸八塊!”

鄒窒在谌獨狠壓他後腦勺的力度下擡頭,盯着鏡中的谌獨,笑得邪惡:“是你淨在勾引人,怎麽成了我的錯了……嘶。”

谌獨一把扯着他甩到了隔間門上,撞出哐當響聲。

拐角處的助理心驚膽戰欲上前,看凜哥不為所動也就退回步子,安慰自己想多了,谌獨再怎麽能耐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動鄒窒的,除非他想被封殺。

谌獨确實不想做得太過,因為他不能讓身後的人為自己的魯莽買單,所以只是蹲到鄒窒面前捏着他的後頸讓他仰起頭,最後一次好言相勸:“別讓那些喜歡你的人寒心了,大明星。”

松手起身。

鄒窒垂着的頭又充滿活力地昂起,好像感覺不到疼痛,眼裏流動的邪念化為話語:“你知道我的粉絲對我的需求強烈到什麽地步嗎?就是沒我就會死。只要覺得我從你這受了委屈,她們就會拉着她們自認的對家一起陪葬。”

谌獨的瞳孔猛地瑟縮。

鄒窒得逞地笑:“所以啊,幹嘛弄得那麽複雜,你也喜歡我不好嗎?我也沒有強制要求你馬上喜歡我啊。還是說,你想讓你的粉絲也體會一下她們的瘋癫程度?就你那幾只不離不棄的蝼蟻……嗯。”

谌獨一腳踩上他的肩膀,鄒窒側臉被迫貼着地板,卻仍低笑。

谌獨怒紅了眼,連着淚痣也憤然:“你敢碰她們我饒不了你!”

又一腳踹向他的腹部。

鄒窒沒再能笑出口,只是喘着氣緩和。

谌獨的鞋子是新的,很幹淨,但還是在鄒窒的白襯衫上留下了細微的鞋印,但無所謂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

正離開時瞥見鄒窒褲兜旁的一張邀請卡:

「獨角獸」

谌獨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忍不住破口低罵一聲,然後抄起洗手臺上的鴨舌帽跨步而去。

·

昏暗得不知內部結構的室內被幽幽藍光點綴,液晶顯示屏上呈現谌獨戴上鴨舌帽憤憤走出洗手間的抓拍照。

沙發上的男人噙着笑打量他,指尖有規律地敲打扶手,然後拿起玻璃桌上的手機,編輯文字:

【我會把你捧紅,然後殺掉。

你,做好心理準備。】

叮!液晶屏上出現相應文字,當前任務完成進度為0%——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