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夕陽
夕陽
陸驚塵在局裏翻閱關于冷娴的案件細節,這些細節就像淩亂的拼圖,這幾個月來,他一直苦惱于那關鍵一片到底在哪?
夕陽揮灑時他回到了監控嚴密的公寓,伴随着門的咔噠響聲,身側疾速沖來一個黑影。
喉嚨被來者橫肘壓制,連衣帽蓋住他大半張臉,那人邪笑着:“陸警官,初三畢業聚會那天,為什麽就不放過他呢?他,明明那麽低聲下氣了。”
陸驚塵瞳孔瑟縮,腦海閃回無數畫面,但怎麽都繞不過那個燥熱難耐的深巷、腐爛水果上撲棱翅膀的蟲蠅、以及少年人的尖叫求饒聲……
力度又加大一分,陸驚塵想揭開他面目的視線再次被壓上去。
“要是炎陽刑事偵查局知道您的這段過往,您覺得自己還能天天過得這麽有滋有味,順便調戲別人的戀人嗎?”
戀人?
還有這聲音……姜仇?!
姜仇也沒再遮掩,擡頭對上陸驚塵愠怒與驚恐交雜的表情,神情甚是得意放肆:“只要陸警官能夠不幹涉我和谌獨的事,我自然也不會把您的光輝事跡捅出去。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您意下如何?其實,碾死您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甚至是無聲無息。只是,我怕谌獨知道了之後從我這逃開。”
陸驚塵抵命喘息,素日俊朗丢了大半,視線狠狠擰回來看着姜仇,只是瞳孔空喪複雜,丢了正義的凜然。
姜仇歪頭笑:“陸警官果然是識時務之人,和當年一樣,滾進夕陽裏。”
陸驚塵瞳孔又瑟縮幾分,不可置信地盯着姜仇。
姜仇卻不想再廢話,松了手。陸驚塵腳後跟着地,身體直直下墜,猛地咳了起來。
再擡頭,姜仇已然沒了蹤影,就像當年那個來無影的怪物少年。
砰砰的敲門聲傳來,是許深,終于輪到調休的兩人約好了今晚去喝一杯:“驚塵!驚塵!陸驚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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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嚷了足足一分鐘,密碼門沒有任何動靜,許深怒意洩去:“你小子死哪去了啊!電話也不接,我都卑躬屈膝來請了居然先跑哪鬼混了?!啧,放我鴿子是吧?好,你行!看我下次不放回去!”
腳步聲遠去,漸變的夕陽透過窗框打在身上,雙手無力地垂放雙膝,焦點落在自己倒斜的影子上。
他确實對谌獨圖謀不軌,源自初三那年的畢業告別聚餐。
他們分明不同校,聚會場所卻撞在了同一個地方,“守護火鍋城”,意為:守護每一次別離。
谌獨是随着他們班去的,臉上的膠原蛋白已退去了不少,陽光少年洋溢着青春,中規中矩坐看班主任說完寄語。
那天陸驚塵就坐在谌獨對桌,和鐵杆兄弟們同坐,全是有錢有勢的金貴少爺們,卻又痞裏痞氣,怎麽看怎麽不好惹。
少爺甲:“來來來,幹一杯,尤其是陸驚塵你小子,竟然要漂洋過海去見洋鬼子了!出息!”
少爺乙:“以後你不在了,誰來當老大啊?到了那邊,記得別被外國佬們弄得太狼狽!”
少爺丙:“誰弄誰還不一定呢?陸驚塵是誰?整個炎陽的老大。”
陸驚塵沒給半點反應,幾位少爺疑惑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對面已經站起來的谌獨。
自信陽光不嬌縱:“我給大家帶來一首《曳青春》。我想說,如果你總是暮氣沉沉,那可就真配不上你的青春。”
少男少女們滿懷期待,他是學校最優秀的學生,無數人向往傾慕之,但也止于友情。
唱歌的谌獨自帶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靜靜聆聽歌曲所傳達的情感,也會被他自帶的積極樂觀吸引。
對面的陸驚塵也沒能逃過。
【……
風吹白日斜長
這是漫步何處?
曳着青春——
從一片美好走向另一片美好】
掌聲雷動,谌獨收下唱歌時的情感投入,笑着致謝,落座。
少爺甲湊到陸驚塵耳側:“要爺幫你擄過來嗎?”
少爺乙:“白白淨淨的,弄髒了可能會很好看。”
少爺丙:“讓我來幫你陸少守護最後一次撒歡吧!”
陸驚塵沒有說話,只是嘴角露出了可怖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兩個小時後,夕陽懸在飛檐上,不沾酒水的谌獨攙扶喝得爛醉的好友,沿着夏風習習的街道,神經松弛,讓身心沉浸在煙火裏。兩側人家時不時傳來大人吆喝小孩該吃晚飯的聲音。
把好友送回家後,他一個人拐過長街,只要再橫過潺潺流水的木橋也能回到家了。
“唔!”突然被人捂住口鼻往回拖,谌獨拼命掙動雙腳,整個人仍被蠻力拖入右側深巷,徒留脫落的半只白色帆布鞋躺在巷口。
少爺乙嘚瑟:“陸大少爺,人給你送來了!”
谌獨被扔到牆上滑落,陸驚塵蹲到他眼前:“你歌唱得很不錯。”
路人給予肯定評價般,遲來的。
谌獨眼神清澈,哪怕不知所措,哪怕被陷于窘境,但那時的他真的純粹到相信人心。
怯懼,但勇敢:“我身上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站在陸驚塵身後的少爺甲露出可怕的笑:“我們當然知道,所以你才會在這。”
谌獨不明白,只是執拗于想掙開陸驚塵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少爺丙不解這次陸驚塵的不急不緩:“說吧,要多少?”
陸驚塵收回打量谌獨的視線,壞笑着松手起身。
谌獨回答,“我什麽都不要。”因為那人看着自己問。
幾位少爺爆笑:“喲,有人搶了您的話,陸少!”
谌獨握緊雙拳,才意識到那是問陸驚塵的。
陸驚塵後退靠牆,雙腳交叉抱臂:“先直到他求饒吧。對了,不要碰他的喉嚨。不能唱歌就可惜了!”
于是暴雨般不間斷的拳打腳踢砸在了谌獨的身上,他沒有求饒,長這麽大,他沒有向誰求饒過,也不需要求饒。
他生活的環境一直很美好,好到讓他忽視了,人心不都是良善的。
悶哼聲、踢砸聲摻雜,夕陽的明度逐漸畏縮,全都隔着飛檐老遠。
“草!不求繞!就知道哼唧!”
少爺甲又踹了谌獨一腳,本蜷成自我保護狀的谌獨整個人被踹翻,額前發被疼痛逼出的冷汗浸透。
幾人停手,陸驚塵把谌獨揪了起來,讓他靠坐巷牆。谌獨直直看着他,右手捂着腹部,汗水落在他的睫毛上,眨一下,滾落。
陸驚塵笑:“竟然帶上了淩虐美,我挺喜歡。不過,你這雙眼睛太清澈了,為什麽沒有憤怒?這可和我預想的不一樣啊。不過,如果你求饒的話,我就放過你,一筆勾銷。”
明明只有單方面的欺負,到迫害者這裏也會把錯分給受害者一半。
身後幾人露出猙獰的笑,上百次的重複讓他們熟悉了接下來的流程。只是這一次,他們目瞪口呆,因為陸驚塵扯開谌獨的領口,吻了上去……
谌獨顫抖着推開,喉結傳來刺痛,沒有什麽吻,是咬噬。
陸驚塵舔舔牙尖細血,低笑:“求我!”
又咬了下去。
喉嚨會被刺穿!
大街放棄了唱片,歌聲悠揚,傳到這裏的時候剩下若即若離。
谌獨高叫起來,毫無尊嚴地求他放過:
“求你……啊啊……”
“對……不起……”
“嗯……我……錯了……”
陸驚塵卻瘋了一般移開喉嚨咬向他的頸側,偶爾吮掉血漬。
少爺甲:“陸少,佩服啊!果然還是需要你下場!”
少爺乙冷笑看着谌獨:“你要叫得再痛苦一點,要有被害者的樣子。”
谌獨嗓子疼啞,但仍舊求着,似乎應了要求,他就不會喪失掉唱歌的資格,可這反而刺激了陸驚塵。
在此之前,他霸淩過無數人,但從沒失控過。
這麽任人宰割的谌獨,激起了他的控制欲,這也是第一次。
在他們享受霸淩的間隙,在谌獨覺得所有一切即将晦暗的剎那間,“你們吵到我了。”
一記清冷的聲音自右上方傳來。
靠牆幾人擡眼,笑意全無。
少爺甲:“草,真晦氣!竟然在這遇上這怪物!”
姜仇坐在檐上,坐向夕陽,此時面無表情側臉看着幾人。
他們口口聲聲說別人是怪物,卻忘了怪物只能是怪物,而人不僅僅是人,哪怕是陽光之下也會異化成怪物。
陸驚塵放開谌獨,怔了一下,谌獨已經幾近昏迷,但嘴角不停嗫嚅着求他放過。
姜仇輕身落地,攜來清涼,再次重複:“你們吵到我了。”刀鋒般的視線一一落到幾人身上。
混出點名堂的都知道有一種人不能惹,不能欺負,就是天生精神病态者。
姜仇是精神病态者,他們一年前就知道,哪怕姜仇就讀于不同他們的最高級中學。
他們不知道精神病态者們會在什麽時候報複,但都認為報複的結局只有斷氣這一種可能。
他們不想為了賭一次姜仇是否會動手的概率而送命,他們是擅長校園霸淩,但不會殺人,這就是他們必須甘拜姜仇下風的理由。
陸驚塵起身,擦了擦沾血的嘴角,掃了姜仇一眼,帶着幾人走了,背着夕陽。
一陣冷風吹來,陸驚塵垂下眼,這就是他曾經對谌獨做過的事,霸淩。并且産生了少年人都會有的,可笑的一見鐘情。
後來在出國之前,他偷偷去醫院看過幾次谌獨,那麽迷戀且愧疚于他,以至于都忘了那天出現的人。
其實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姜仇,關于姜仇的事幾位少爺有跟他提過幾嘴,那天非走不可也只是因為少爺們恐懼。
直到剛才,他才知道原來姜仇就是當年那個人。難怪他會那麽胸有成竹地對待自己,這麽看來,自己也成為他的棋子了吧。
陸驚塵自嘲一笑後臉色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