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補牙
補牙
隔日花錦桦照張道長的吩咐,搬了張小香桌和一把藤木椅到庭院裏,趙途途摸着椅背坐過去。午後日頭不錯,趙途途坐在一棵枇杷樹下,細碎的陽光穿過枝葉打下來,清涼間又帶了絲暖意。這個時候要是再給她拿一條小毯子蓋上,她怕是能直接舒服的睡過去。
毛毯沒有,有人給她拿了只小香爐,擱在一旁的高腳小香桌上。漸次還有一些補牙會用到的東西,也一一分布擺在桌案上。
香爐裏燒的不知道是什麽香料,聞起來只有淡淡的香味兒,但卻又絲絲縷縷從趙途途的七竅中滲入。
“師父,你遮到我的光了。”趙途途眼前一暗,知道有人擋在了她面前。
那陰影籠罩下來,将她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實。趙途途立時感覺到一股陰涼之氣。
“師父”不理睬她,只是俯下身,兩手撐着兩邊的椅把手,連人帶椅子給她調了個個。搬動椅子的時候,額頭不小心輕輕碰到了趙途途的腦袋。
椅子兀地騰空而起,趙途途沒有準備,當下吓了一跳,縮着腿腳兩手下意識去抓椅把手,奈何椅把手沒抓到,卻抓了兩只人手。
要不是因為事發突然,趙途途心裏驚慌來不及多想,不然她是萬不可能等到那人拿手鉗住她下巴,才反應過來面前這人壓根兒不是她師父。
那人将她調了個個,讓她背朝陽光。太陽就這麽直咧咧地照着她的頭頂,沒一會兒,趙途途就覺得腦袋後面好像要着火了。
“師父,你用什麽給我補……啊!”
趙途途一句話沒說完,冷不丁被人用手捏着下颚擡起頭來。那人動作快速又敏捷。趙途途正說着話,上牙與下牙便猛地撞到一起。她不幸咬到了舌頭,疼的龇牙咧嘴。
趙途途擡手捂着嘴,想給自己揉一揉。但是手剛捂到嘴皮上,便被面前那人捏着手腕強硬地拽了下來。
師父今天心情不好啊,趙途途如此想道。
趙途途擡着腦袋,脖子折成兩折,臉往上仰正朝着天。那人手上再一個使勁,趙途途的上下颚便自動分開了。
她大概是知道他要做什麽的,咧開嘴龇着上嘴皮子,将門牙露給他看。
白鏡彎腰,腦袋一點點低下去,直至距離趙途途的臉只有一只手掌的距離時,才堪堪停了下來。
趙途途的一顆門牙從中間斷開,斷裂的地方意外的平整,可見當時她摔下去極兇猛,那顆牙磕斷的時候也是極迅速。直到現在,牙床上的牙龈肉還是腫的。
白鏡仔細觀察了會兒,然後從一旁的香桌上取來牙骨跟軟金鐵線。他先對着趙途途的斷牙比劃一番,發現牙骨的形狀對不上。
趙途途被他用手捏着下巴,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下巴上傳來的觸感。他的指腹帶了溫度,柔軟而平滑,捏着她的下巴力度不大,卻剛好卡在下颚骨上,讓她嘴巴張開且不得動彈。
他低頭湊近她的時候,呼吸落在她的臉上,趙途途終于從那袅袅清幽熏香裏辨別出了一些別的味道。
“你不是師父。”她不是疑問,她是肯定。
“白師兄?”她試着喊了一聲。
白鏡停了手裏的動作,靜靜望着她。
由于嘴巴合不上,趙途途說話時喉嚨裏就像含了一口水,呼嚕呼嚕地,聽不分清。
“別說話。”
低沉如握埙的聲音冷冷傳入耳中,趙途途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細數之下,這應該是她跟她這位蘇師兄第四次接觸了,但現下還是第二次聽見他開口說話。聲音離的自己極近,像是貼在耳邊說的。趙途途面上一瞬間流露出驚慌的表情。
白鏡将她面上的表情變化一一看在眼裏,并不以為意。
趙途途從第一次遇見他就有些怕他,聽了他對自己說的那極為冷漠的三個字,後面便再沒敢說話。
白鏡有條不紊地将牙骨打磨出與她牙齒契合的形狀,然後軟金鐵線從牙齒縫隙裏穿過,将半顆牙骨牢固地綁在了趙途途斷了的門牙上。
那牙骨是他用銀薄、白錫、丹砂等材料煉制的銀膏,用來補牙很合适,但他實際上極少幫人補牙,因為不高興。
“你是如何勸服張知朝收你為徒的?在我接你到小善山之前,你就與他見過面了是不是?”補好牙後,白鏡并不起身,而是将兩手分別撐在椅把手上,俯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白鏡今年二十四歲,雖則年輕,但氣勢駭人。趙途途這是看不見的,要是看見了,跟他對上眼,只會更害怕。因為他眉眼淩厲,看人的眼神就像要把你吃了一樣。
白鏡定定望着她的臉,他想起剛剛張道長來找自己時的情形。他說趙途途是因為自己才磕斷了牙,女孩子家豁了牙不能笑,醜。遂好說歹說,讓自己幫她補牙。
先不提補牙之事,單說他讓她宿在自己那屋裏,白鏡就覺得匪夷所思了。雖則他也曉得張知朝腦子有些不大正常,可是最近尤為不正常。先讓他接趙途途回山,後又讓她占據自己的屋子,還不跟自己打招呼。
趙途途感覺到他松開了捏住自己下颚的手,心裏剛要舒一口氣,下一刻又聽那駭人的聲音驀地在自己頭頂響起,轟隆隆的,像是打雷。
那雷聲一下一下敲在自己心上,吓得趙途途心驚肉跳。
“我,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趙途途結結巴巴地說道。
師父告誡過自己,不能将歷劫之事随便告訴旁人。便是大師兄,應該也不好說的吧。
“不回答?”白鏡挑了挑眉。
“嗯……我,我答應師父,不能說……”趙途途努力跟他解釋道。
白鏡聽她支支吾吾,終于失了耐心。他松了手,直起身來。
他一直起身來,趙途途立馬就覺察到頭頂的氣壓消失不見了。不多時,面前也開始亮堂起來。
白鏡走了,趙途途聽到他緩緩離去的腳步聲,整個身體逐漸癱到藤木椅上。
為什麽會這麽怕白鏡呢?
不說第一次不知死活地摸了他,單說那晚在後山遇見白鏡。她雖然看不見他,卻從呼吸聲裏能大概判斷出他在哪個位置哪個方向。她的手一點一點往前伸出,再多一寸便能摸到他了。但她最終還是收回了手,因為她的指尖感覺到了寒氣,那種尖銳兵器的寒氣。
白鏡應該是握了刀劍在手上的,只要她再貼近一寸,那刀劍一定會劃破她的手指。
她感覺到來人的殺氣,這才急忙忙跑了出去。卻不料,自己摔了個狗啃屎。
“張知朝,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收趙途途為徒?”從院子回到前殿的白鏡,忍不住要去找張知朝問個清楚。
“自然是為了你們好。”張知朝正坐在蒲團上剝花生,見他前來質問,也不驚訝,“途途渡劫成功,便是你渡劫成功。難道,你想生生世世被困在這結界中嗎?”
“我不會生生世世困在這裏。”白鏡否認道。
“可是已經第三十八年了。”張知朝一邊剝着花生一邊淡淡道。
困住他們的結界不是一個空間,而是時間,一直在重複輪回的那一年時間,他們所有人整整重複了三十七回。
“你确定,趙途途可以?”白鏡沉吟片刻,反問他道。
“一切因她而起,一切便會由她終止。你該相信,前世因,後世果。”張知朝意味深長道。
“我不是六界中人,因果輪回那套對我沒用。”白鏡不以為意。
“可你現在已經身處六界中了,有些事,還是入鄉随俗吧。”張知朝勸道。
“你指的入鄉随俗是什麽?”白鏡問。
“彌補你前世的過錯。”張知朝道。
“這樣就有用了?”白鏡半信半疑。
“你不妨去試一試。”張知朝說着擡起頭,目露笑意地看了白鏡一眼。
白鏡回望過去,見張知朝渾濁的雙目中卻有着清亮之色。他不再多言,徑自轉身離開了。
當天晚上,趙途途又回後山睡覺了。
本來她死活不願意的,可是張道長拍着胸脯立下命誓,說她師兄肯定不會攆她走。好說歹說,這才将趙途途哄了去。
花錦烨似乎很不待見白鏡,趙途途問他原因,他也不說。将趙途途送至門口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留趙途途一人心驚膽戰地面對白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