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病
生病
“不必強留,因果循環,萬事自有定律。”白鏡淡淡道。
他已經親眼見證了白霜序的三十八次死亡,他明白這是她注定的結局,不管再輪回多少次,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不會的。”趙途途搖頭,“只要避免她的死因就好了,不讓她去跟許将軍讨那把劍,不讓她參和進小花的事,從源頭上阻止不就好了?”
“什麽是源頭?白評書給花氏一門定罪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局。你能回到那時候嗎趙途途?”白鏡沉聲道。
白霜序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她既想彌補家破人亡的花錦烨,又想保護犯了過錯的父母。她自出生起,一直在為別人的過錯犧牲自己。包括接近讨好已經離家出走的白鏡,亦是為了安慰父母那顆破碎的心。
白霜序這一生,從未為自己活過。所謂求仁得仁,寬慰別人,便是白霜序求的“仁”。
“早些打破結界,她就能真正的去地府投胎轉生。興許下一世能去一個簡單安穩的人家,過她想要過的生活。”白鏡輕嘆一口氣。
白霜序的死亡是注定的,無解的。比起一次次讓時間倒回、重生、死亡,倒不如現在放她離去。誰能說,重新投胎,不會是個好結局呢?
明白源頭不可追,趙途途終于認命了。
趙途途回家了,姜苑以為趙途途會痛哭流涕,傷心欲絕,沒想到趙途途一臉平靜,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地照常吃飯、聊天、睡覺。
直到一次晚上,姜苑起夜,提了燈籠到趙途途院裏探望,還沒進屋,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響,像是老鼠半夜出來偷東西吃。
她把門一撞,打着燈籠一看,哪裏是老鼠偷東西吃,那蹲在地上的分明是她那寶貝閨女。
只見趙途途蹲在一筐甜棗旁邊,眼睛腫的像兩顆大核桃,腮幫子鼓的滿滿的,邊吃邊哭,“咔嚓咔嚓”的,眼淚都流到脖子上。
這幾日,一到夜裏,趙途途就異常清醒,怎麽也睡不着。她反複想,小霜去世了,去世意味着她離開了這個世界,意味着她再也見不到她,也無法同她說話了。她想,小霜還那樣年輕,怎麽就死了?她臨死前在想什麽?害不害怕?疼不疼?
白師兄說她投胎轉世去了,說不定會投一個好人家。可是下一世她就不是白霜序了,哪怕她下一世的日子再甜,也彌補不了這一世她作為小霜的苦。
趙途途想不通,嘴裏的甜棗咬的咔嚓咔嚓的,臉上的淚汩汩往下流。
姜苑的心像被石頭砸了個洞,生疼生疼,卻又不知道怎麽填補起來。她抱着趙途途,想安慰她,叫她不要哭。可是一張口,她也哭了起來。
母女倆抱成一團,嗚哇嗚哇的。
趙途途哽咽着說:“我吃不完,棗子要壞了,阿娘,阿娘怎麽辦啊?”
姜苑抽抽搭搭地:“不會壞不會壞,阿娘明天就替你做棗幹。”
第二日姜苑就開始着手,将剩下的甜棗做成棗幹。
只是棗幹還沒曬好,趙途途就回小善山了。她說離開太久,會耽誤修行。
她這話是騙人的,她只是心中郁結,想獨自一個人待幾日。
趙途途回道觀後,經常坐在山上的那處斷崖邊發呆。
她望着頭頂的榕樹,便想起第一次見到小霜那日的情形。
那時她來送西瓜,還給小花帶了雞蛋,雞蛋揣在兜裏,拿出來時還是熱的;她第一天認識自己,聽到自己喜歡吃棗子,便許諾自己,說等入秋了,會送許多甜棗來。那時她以為她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她就算死了,也踐行了當日的諾言;那時她們坐在樹上,她給她講眼前的景象,滿口辭藻,天水泱泱,白雲蒼蒼。
夏去秋來,山上的顏色由綠變黃,但榕樹還是盛夏時的那般蔥郁。
從前的種種光景依舊清晰如昨日,趙途途甚至能夠想象出,小霜坐在她旁邊做出的表情,說出的話。這麽多天了,她還是無法接受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事實。
趙途途又哭了起來,眼淚止也止不住。
趙途途回道觀的日子沒有見到小花,張道長說他還在為滅門之仇奔波。現在兩方勢力已到了白日化階段,朝堂風雲詭變,随時會變天。
趙途途時常猜想,小花會不會知道小霜已經去世的消息?即便知道了,又清不清楚是因他而死?如果這些他都知道了,他會後悔當初用參差劍營救前太子的行為嗎?
這些趙途途都不得而知了。
季節慢慢轉入深秋,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趙途途回到小善山後,每日能見到的,只有張道長。她漸漸學會了做飯,雖然難吃,但也算有生存之計了。
小花不在,白鏡也不在。她打算就此在山中駐紮,她誓要好好修習功德,要早些打破結界,讓所有人的時間繼續正常行走。
但是後來有份信送到山中,打破了她的計劃。
那是程喜歡寄給她的,信中說她最近甚是想念途途,希望她能下山看望自己。
趙途途将信反複看了十遍,最後決定下山見她。
到了程門山莊她才知道,程喜歡病了。起先以為是風寒,後來發現竟是肺痨。程喜歡大概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想在最後再看趙途途一眼。
趙途途知道她病了,害怕重複小霜的經歷,想着要陪她度過最後的時光。可是想陪程喜歡的不止她一個人,還有唐訓。
唐訓顧忌趙途途,不敢頻繁來。可是不來又不行,他也怕碰上趙途途害怕的事情,怕沒有跟她告白,她就離開了。
實際上趙途途也顧忌唐訓,每次見他來,便會主動避開。趙途途甚至想跟他把所有的事情說清楚,還想告訴他自己眼睛好了的事。可看着那樣一張同程喜歡一樣越發憔悴的面容,她又心中酸澀,說不出口。
明明他沒有病,卻好像跟程喜歡一樣病倒了。
她想,人會為自己喜歡的人憂慮成疾,原來竟是真的。
十二月份的時候,程喜歡的病越發嚴重了,每日躺在床上,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一入夜,咳嗽不止,連喘氣都困難。
趙途途看着她凹陷下去的臉頰和眼窩,想象不出這曾經是那個舞着長刀的張揚明媚的少女。趙途途想不明白,為什麽那樣光彩奪目的人,會在二九年紀生這樣的病。
程喜歡和小霜同樣不幸,來世上一遭,竟只能安然度過十多栽。
趙途途住在程門山莊的日子,除開程喜歡,見過次數最多的人就是她的父親,程盛。程盛的夫人在生程喜歡的時候難産去世了,是程盛一個人将女兒拉扯大。女兒随他,愛練武甩刀,以為她能繼承程門山莊,沒想到現在這個女兒也要離他而去。
一直以強悍示人,辛苦操持着整個程門山莊的人,這幾個月來像是被壓彎了腰,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
大概程盛也沒料到,不幸竟會在他身上降臨兩次。
那段時日趙途途一心撲在程喜歡身上,遂沒注意到唐訓已有多日未來。派人去唐府問過,才知道唐府出事了。
東窗事發,唐家勾結許氏一門謀權篡位的事終于被人揭發,而花家的滅門慘案也得以沉冤得雪。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消息,就是原來白家是被許氏利用的那一個,他并不是有意害死的花錦烨父親。
不知小霜泉下有知,會不會欣慰一些。她的父親,不是助纣為虐的人。
唐家出事後,所有人都被打入天牢,只除了唐訓。
派去的小厮得到的消息是,他跑了,目前下落不明。
趙途途不知道他竟然會提前跑路,這樣一個人,他是肯定要來看望程喜歡的。可是如果叫人發現,他悄悄潛進了程門山莊,會不會将程家的人連累?
這個時候趙途途突然想起之前白鏡說過的話,他說唐家才是要注意言行的那一個,還說入秋後,讓他三思而動。
該不會……說的就是這件事吧?
趙途途擔憂了三日,在第四日晚上她就見到了唐訓。
唐訓瘦了許多,但模樣并不落魄,素衣長身,只是形容枯槁,如鬼魅一般。
他沒去看程喜歡,而是立在趙途途的床前。
趙途途自夢中醒來,看到床前立了一個人,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唐訓的臉,才松了一口氣。而後在看見他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後,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要做什……”
一句話還問全,白鏡的匕首已經直直紮向了她的胸膛,趙途途一下子閃躲開,但那匕首還是刺進了她的肩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