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商人的妻-4
行商人的妻-4
人群散去,終究還是有看不過去的好心婦人,見蔡三妹孤單一人,扶着她回去。
蔡三妹只覺四肢無力,灰心喪氣,孤單地抱着木匣子失魂落魄地坐着。院子裏,花轎已被轎夫擡走。院門口闩門的木棍被棠采葉帶走,出去找時,早已不見。只得虛掩住門,回了屋子。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一坐,坐到中午,渾然忘記燒鍋煮飯。
馮氏上門來,将早上收的紅包退給她,埋怨道:“三妹啊,你說你是怎麽想的?竟然想賣掉親侄女,不該啊!我原以為你是個好的,信了你說的話。盼娣只是找了一戶好人家,先做童養媳。可你該知道,咱們縣裏有女兒的正經人家,誰會和楊有酒家結親啊?你這是糊塗了啊——”
糊塗都是說得輕的,這賣侄女,縣裏的老爺又是個清明的,最見不得對女兒不好的人家。
唉——馮氏搖搖頭,嘆了口氣,看蔡三妹依舊木木呆呆的表情,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好。不然別人還以為自己拿了多少銀錢,與這事有什麽瓜葛!
看着馮氏快步離開此處,蔡三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蔡家這麽多年在縣城裏的名聲就這樣毀了?她怎麽向她哥交代,娘又會不會怪她?
她悶着頭,突然想到,自己不過是聽從了大哥的吩咐做事而已,犯不着自己一個人擔着。何況,自己治不了大嫂,還有娘啊!明日就去将娘先接回來,看怎麽收拾棠采葉。
今日,也不知道大嫂中了什麽邪了,竟不是低頭說話了,敢和她叫嚣了。難道往日裏都是裝柔弱,大哥不在了,她就不裝了?好你個棠采葉!心思這般深沉歹毒,害我蔡家失了名聲!
等明日接了娘,你見着娘,盼娣見着奶奶,就像老鼠見了貓,看還敢嚣張不?還不乖乖地聽話,嫁了盼娣!
事情一想通,又覺得精神起來,外面呢天色黑淨,做不了什麽事情。外面院門口,好像有人推開了門,糟糕!門沒關上,蔡三妹想出去看,獨自一人不敢怕挨了悶棍。點了油燈,在屋子裏弄得砰砰響,暗自給自己壯膽。
等外面終于沒有了響動,天也亮了。蔡三妹出去看時,院子裏的四只大母雞已經不在了,門鎖也不在了。沒辦法,只得央了昨日扶自己回來的鄰居,先幫自己看着房子。自己出去買了大鎖回來,又找木匠,買了一根闩門的木棍。做好這些,鎖了大門,這才去接自己的娘。
楚茨帶着盼娣回家,自然不知道蔡三妹的打算,就算知道,也不會理會。
盼娣忐忑不安走在後面,緊緊跟着她娘,生怕被抛下。楚茨聽到背後有身影,停下腳步,等女兒追上來,問道:“盼娣,剛剛你說什麽?”
盼娣有些局促不安,小聲問道:“你說的,讓我賣饅頭的事,可是真的?”
心裏還一直惦記着呢!
楚茨反問道:“你想反悔,不想去賣饅頭了?”
盼娣接上,急語道:“我不是,我是想早點開始賣。”
原主賃的屋子在北街,禺山縣城最窮困的街道,人群最複雜的聚居地。即便這樣,原主母女三人也只能賃一間屋子。最小的屋子,沒有窗戶,室內白日如黑夜。
這個院子裏有三間屋,原主家占一間,另一間是一對夫婦帶着兩個五六歲大的孩子,還有一間是廚房共用。男的做些炒貨,挑着擔子在街上叫賣,女的就在家看孩子做家務。
“棠大姐回來了啊?咦,今日怎麽沒有收衣服回來?”一個藍衣女人此時端着碗,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喂小兒子吃飯,看到楚茨兩手空空,稀奇地問道。女人比原主要小,日常以大姐相稱。
旁邊是藍衣女人的小女兒,在一旁自己端個碗吃飯。
“不收衣服了,以後也不洗衣服了。靠洗衣服可養活不了我們母女三個。”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臉色一喜,不洗衣服了?那自家以後可以多做些炒貨晾在院子裏了。
心裏高興,也沒在意今日這位大姐竟會主動說這麽多了。
楚茨走近自家屋子,掏出鑰匙打開,推門進入。招娣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前了。見到娘回來了,高興地跑過來,歡快地叫“娘”。
“小屁精,就知道讨好娘!”盼娣陰陽怪氣地在一旁譏諷妹妹。
楚茨理解她,畢竟盼娣這次嫁給楊有酒。多病的妹妹是大半的原因,因為吃藥開銷大,家裏承擔不了才讓盼娣要提早出嫁。
楚茨看了看米缸,還有零星一點米了。去箱籠裏掏出了一個布包,解開布包,再從裏面拿出一個荷包出來。荷包上粉色的并蒂花開已經泛白,有些舊了。
掏出三十個銅板給盼娣,“你去買一些面粉,肉做餡料,咱們今日做饅頭吃。”
“娘?”盼娣不解,但雙手依然接過她娘給的銅板,家裏沒有糧食了,她是知道的。
楚茨揮揮手,“去吧!不先學做饅頭,哪裏有饅頭給你賣?”
盼娣臉上挂笑:“娘,我一定買好東西回來,爺爺教過我的,我會做饅頭!”說完,也不着急走,去另一個箱籠裏,翻出自己的綠荷荷包,将銅板珍而重之地裝了進去,緊緊攥緊。拿上米袋,出了門。
楚茨拉過房間內唯一一把杌凳,坐下,招了招娣坐在懷中,暗自給她把脈,仔細看了她的眼睛。放下招娣的小手,暗自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招娣只是營養不良造成的瘦弱,并沒有影響到智力的發育。
看着同樣是六歲,卻比外面那女人的女兒小許多的模樣,心裏也是一陣悲切心,想起了曾經在孤兒院時。
“招娣,咱們今日吃饅頭好不?你可喜歡?”
招娣乖巧地待在娘的懷裏,依偎在娘懷中:“娘,我少吃一點,省下的都給姐姐吃,姐姐不想出嫁,娘不要讓姐姐嫁人吧?”
乖巧又懂事!
楚茨抱緊了招娣,回答道:“招娣不要擔心,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咱們三個人都能吃飽!”
屋外的女人過來敲門,手裏端着一碗稀粥,見到楚茨說道:“棠大姐,你們還沒有吃飯吧?今早粥做多了吃不完,不嫌棄的話,湊合着吃吧。”
窮苦人家怎麽會有吃不完的米飯呢?不過是個大方的說辭。
楚茨站起來,讓出杌凳,接過碗,表示感謝。
女人沒坐下,倚在門上,問道:“棠大姐,你說你不洗衣服了啊?那以後靠什麽營生啊?”說着,後知後覺似的捂了一下嘴,道:“大姐別怪我多嘴。咱們這鄰居也是多年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這也是擔心你。沒有打探的意思。”
楚茨愁眉嘆道:“你也知道,孩子他爹這也是三年多沒回來了。就算前幾年回來過,總是說虧本了,沒賺道銀錢。孩子他爹是靠不住了,這裏還有三張嘴等着呢,總不能餓死吧!我這不是想找個營生嘛?現在咱們這裏給人洗衣服的人家多了,價壓得低了。靠洗衣服,就算我母女三人整日喝粥,怕也活不下去。我這就想着,把我爹以前的營生撿回來,重新做起來。”
女人好奇地問:“你爹以前是做什麽的?”
“做饅頭的, ‘棠家饅頭’。”
女人張大了嘴,“棠家饅頭”她可是聽她貨郎丈夫說過呢,可是禺山縣城裏做饅頭最好的,口味一絕,個頭還大。丈夫有次還買回來吃過,後來再想吃的時候,就聽說關店了。她還遺憾了好久呢!
原來棠大姐是“棠家饅頭”的小東家啊?聽說那店家家裏只有一個女兒,寵愛得很,可是棠大姐怎麽變成到現在的落魄了呢?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人家不說,自己也不好随便問了。
閑聊了幾句,問了以後自家可以敞開曬炒貨以後,女人就離開了。
盼娣快到中午才回來,拎着米袋,提着肉,草繩綁着的一小把野蔥放在樹葉裏包着。
“娘,我跑到爺爺以前常去買面粉的地方,老板給我的是最低價。還給了我一些老面!送了一個蘿蔔給我。”盼娣利索地将米袋放到米缸中,蓋上蓋子,歡樂地說道:“娘,我到廚房裏拿個大碗做發面吧!咱們晚上就有饅頭吃了。”
“那家面粉店在城中心,你空着肚子走了那麽遠的路,累着了吧?來,先把這半碗稀粥喝掉吧!”
“娘——”盼娣對她娘突如其來的關心很不适應,眼尾微紅。以往,娘的關心只對着妹妹,盼娣不好意思讓娘看到了她的感動,側頭道:“我還是先去廚房拿碗,先把面發上,晚上咱們可以早些用飯。”
只要娘不把她嫁給楊有酒,她怎麽樣吃苦都行!
楚茨看着女兒溜走的背影,輕輕地笑了,是個體貼家裏,省錢小能手好女兒。她拿着半焉的蘿蔔去廚房,發酵面粉她不擅長,涼拌個蘿蔔給女兒下飯,她還是可以的。
楚茨在一旁切了半個蘿蔔做涼拌蘿蔔絲,看大女将生面撕成指甲蓋大小,均勻地放在木盆中,再一手加水,一手輕輕地和着面粉。等面粉和勻了,放下水瓢,兩手戳面,成面團以後,用蓋子蓋上,端到院子裏去曬。
盼娣再回廚房,楚茨認真看了,手上是幹幹淨淨的。
“你真是會揉面的。”楚茨贊道。
“學揉面發酵面團我學了半年,才練成了這三不沾的功夫。爺爺說,你靜不下心來學手藝,他不指望你學做饅頭,只把這手藝傳給我,讓我好好地将棠家手藝繼承下去。”
原來老爺子是留了後手的,培養了後繼者的。難得的是盼娣這麽能沉得住氣,這麽些年,竟然沒有漏出一點風聲。
楚茨雖不是原主,此時也恰當地表現了自己的愧色,“是我不好。等咱們拿回了爺爺的老宅,娘和你一起做饅頭。”
盼娣不太相信,老宅不在娘的手上已經三年多了,還能拿回來嗎還有他爹原來在三年多前就寫了和離書了,她,妹妹和娘,已經不屬于蔡家人了,還有誰給他們錢贖回房子?
還有,她爹能回來嗎?
盼娣的确如她所說,做饅頭的手藝是過關的。當晚,母女三人一人吃了一個半大饅頭,一人喝了一碗蘿蔔湯,美滋滋地在院子裏散步。
“娘,姐姐做的饅頭真好吃!”招娣仰頭說道。
“真的嗎?”楚茨問道。
招娣思考了一下,嘟着嘴說道:“這是我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東西,還有娘做的蘿蔔湯也很好喝!”
端水大師!
楚茨暗地裏笑這個小女兒誰都不得罪。
“就會巴結奉承!”盼娣這一次是小聲地說了,“不過我覺得發得還不夠好,饅頭不是十分松軟,我還要練練。還有最重要的是,饅頭有些粘牙。”
對自己真是高标準要求!楚茨心裏點贊,嘴上寬慰。
晚上,等兩個女兒睡熟了,楚茨悄悄地掀開被子,穿好衣服,下了床,穿好鞋。輕悄悄地邁着小步,推開門,走到外面,再反鎖上。
外面門一落鎖,盼娣睜開了雙眼。
娘這是要抛下我和妹妹兩個累贅,自己走了嗎?盼娣思來想去,沒有頭緒,翻來覆去睡得并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