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段元棋不太明白對于季枝宜來說,吻代表着什麽。
他在後者的實驗室外等着。靠近走廊的一側是辦公區,季枝宜的白大褂沒來得及脫,和護目鏡一起,在實驗結束後的時間裏,變成了冷感且禁欲的裝飾品。
段元棋從門上那塊狹長的玻璃外往內看。
季枝宜低着頭拿筆記錄了些數據,稍後又坐下,在鍵盤上輸入了幾行文字。
對方摘了手套,一雙手細膩修長得像是定窯白釉的瓷器,握在鼠标上,暧昧地圈起一些弧度。
段元棋想起與季枝宜的三個吻。
對方正是用這雙手混亂地攬住他的肩膀,攀上背脊,又或十指交扣。
季枝宜前一秒還在拿他當小孩子哄,下一秒便有可能沖破教條,将那些大人們才能夠體驗到的感受秘密地與他分享。
段元棋以往以為季枝宜只是哄他,但宋憑卻并不會得到這些。
當然,也或許只是對方同後者尚不熟稔。
宋憑到底還是跟着來了,在放學後纏着段元棋,非要一起去和‘枝宜哥哥’看電影。
段元棋想,對方就像十六歲的夏天初見季枝宜的自己,被那極度純真的氣質蒙騙過去,成為目盲的,看不見污濁的愚忠信徒。
和十六歲的段元棋一樣,宋憑不會有膽量去讨要季枝宜的吻。
季枝宜的吻只會獻給如今的段元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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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枝宜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他脫下了僅限于實驗室的白色外套,露出內裏剪裁合身的短袖襯衣。
最上方的紐扣因為炎熱的天氣而沒有扣緊,段元棋順着一束斜照的夕陽掃過去,發現季枝宜左側的鎖骨上原來還落着一顆塵埃大小的紅色的痣。
它随着鎖骨傾斜的角度要掉不掉地懸在半截的位置,好像随時都有可能墜落,又似乎僅僅是由造物主賜予對方的靡麗裝飾。
那一小點紅成功地攫取了段元棋全部的注意,勾住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貪婪而謹慎地朝裏探了進去。
“同學跟我說了個汽車影院,不知道現在過去還有沒有位置。”
段元棋沒有提起過宋憑要來,可季枝宜卻仿佛并不在意這件事,他只在開門的瞬間做過一瞬短暫的停留,而後便自然地說出了這句向兩人同時傳遞的話。
光線随着時間漸漸地傾移,或許是注意到了段元棋的視線,季枝宜稍後将食指探進了衣領,閑适松弛地将它扯緊了些。
緋色的微塵恰到好處地被藏進了布料之下,由邊緣的折痕掀動,伴着步伐偶爾地顯現在眼前。
他們沿着走廊向前,電梯間的拐角正好攏住這天的最後一縷日光。
它被壓縮成極窄的一道,投落在季枝宜的鎖骨中央,跟着對方轉身的動作,巧合地映在了那粒撩人的小痣上。
段元棋在同一秒莫名地想到吻,想到舌尖,想到嘴唇,想到口腔。
它們擁有與那顆痣相近的色彩,但又帶着溫熱,不像後者,段元棋尚且無法探知它的溫度。
直到三人出了電梯,段元棋的思緒也還是繞在對方的領間打轉。
他沒來由地想要舔一口。
只要一口就好了。
——
抵達影院時剛好還有空位,只是離得有些遠,挨在沙灘的邊緣,實際上并不能看清幕布上正投映着些什麽。
他們只能望見模糊的畫面,移動的色塊随着臺詞與配樂不斷變換,倒是海面将夜空映得無比清晰。
季枝宜帶着段元棋和宋憑爬上了車頂。
後者不知從哪裏摸出來兩根棒棒糖,先拆了一根叼在嘴裏,又順手将另一根遞給了段元棋。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季枝宜還沒被分到,再往口袋去摸,就只剩下一團空氣。
宋憑尴尬地朝段元棋看過去,對方卻恰好撕開了包裝紙,用舌頭在糖果上點了一下。
“哥哥,我再去給你買一根吧。”
“不用的,我不喜歡吃糖。”
季枝宜拒絕了,可話還沒說完,對方便先一步跳下了車,仰着腦袋表現出了溫馴的悖逆。
宋憑沒有去握季枝宜倉促向他伸過去的手,而是就那麽揮了揮,邊往遠處跑,邊朝氣地喊到:“我很快就回來了,哥哥你們先看。”
段元棋目送自己的發小拐進一家海濱餐廳,悠閑地捏着塑料柄在指間轉了半圈。
他在确定宋憑不會看見後将棒棒糖遞到了季枝宜的面前,用玩笑般的語氣問到:“吃嗎?”
後者搖搖頭,稍稍地将臉側到了另一個方向。
“宋憑會看到。”
“那又怎麽了,這是很奇怪的事嗎?”
話雖如此,段元棋倒是重新将棒棒糖塞回了自己的嘴裏。
糖果在一側的口腔裏撐起圓潤的弧度,攪亂了他的發音,讓原本惡作劇似的語調摻上了幾分不易覺察的可愛。
季枝宜回看他,無聲地盯着他的眼睛,單薄的衣領被海風吹得揚起來,掀開先前被藏好的一角,重新讓那點緋色回到了段元棋的視線中。
他同樣與對方交視着,融化的糖漿合着涎液淌進喉嚨,帶起一陣微酸的甜味,以及和季枝宜身上略有相像的葡萄的香氣。
段元棋忽而湊近過去,帶着那顆尚未完全融化的糖果,攫奪地吻住了季枝宜的嘴唇。
塑料棒一瞬間戳中了後者的臉頰,他本能地想要躲避,卻被段元棋攥着手腕扣緊了腰肢。
少年的吻帶着糖果的黏膩細細密密地鋪滿雙唇,随着呼吸一點點下移,最終停在了更靠近左側鎖骨的位置。
季枝宜順從地揚起下巴,貓一樣半眯起眼睛,他盯着海面上廣闊的星空看了一陣,終于催促似的推了推段元棋的腦袋,溫柔地警告到:“只能到這裏,不可以再繼續了。”
段元棋聽話地擡眸,從對方的鎖骨上離開,塑料棒跟在鼻尖與唇瓣之後從泛紅的皮膚上掃過,那粒痣就在路徑的中央,湧起頗為私密的熱意,潮水一樣向周圍漫延開去。
段元棋用指腹去按,接着意猶未盡地親了一口,貪婪地又在季枝宜的唇間補了一下,這才終于算是結束了對對方的作弄。
他重新直起身坐回去,保持好适當的社交距離,故作天真地問到:“哥哥嘗出來是什麽味道了嗎?”
季枝宜遲鈍地搖頭,舌苔上殘留的甜味在逾期後迅速變得寡淡,他顯得有些無措地進行了一次毫無必要的吞咽,繼而求助一般将目光放回了宋憑消失的餐廳門口。
“是葡萄汽水。”段元棋好心地解答到。
他從口袋裏将揉皺的包裝紙拿出來,展開了在季枝宜的眼前晃了晃,捉住後者抽離的神思,讓它們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那家餐廳點杯水都得等好久,不要看了。”
段元棋離得不夠近,兩人之間便被鹹味的海風填滿了,它帶着霧蒙蒙的潮熱陣陣拂過,踩着潮聲打出的節拍,奇妙地跟上了心跳。
季枝宜今夜并不覺得對方像段景卿,可他卻依然願意回贈一個吻。
他小心翼翼盯着遠處的餐廳,慢慢向段元棋靠近,撐着金屬的車頂,碰在了對方柔軟的臉頰上。
段元棋受寵若驚,幾乎沒能在最初的幾秒內理解發生了什麽,要等過了片刻,這才錯愕地看回季枝宜。
“你不是說宋憑會看到嗎?”
“你不喜歡嗎?”季枝宜答非所問。
他說完,露出滞後的茫然,似乎自己都弄不懂自己似的,慢慢又回到了最初的距離。
晚風吹着海潮‘沙沙’響過幾聲,帶着段元棋仿佛被戲弄後的不滿,通過指尖傳遞到季枝宜的身上。
後者低頭去看對方點在衣領之間的手,清瘦有力的骨節微微地曲起,脅迫一般,逼着他支起手臂,撐着身體向相反的方向施力。
段元棋抵住了那顆誘人親吻的紅痣,季枝宜的眼中卻仍舊濕乎乎地閃爍着從遠處幕布上遙遙投來的光影。
它變成一道暗示,隐匿着在夜色間滋長,繞緊段元棋,誘使他不自覺地再度靠近。
“哥哥。”
不知該說幸是不幸,宋憑渺遠而雀躍的呼喚遏止了段元棋的出格舉動。
他下意識地收回手,卸去了那點施加在季枝宜身前的力量,眼看着宋憑朝這裏跑來,忽地接住了撲進自己懷裏的季枝宜。
那張氤着岚霭般的臉霧蒙蒙在段元棋圈出的陰影下擡起來,從腿邊挪開,貼着蒸騰而起的燥熱,好青澀地盯住了少年的眼睛。
“小元,不可以這樣。”
季枝宜又說出了虛假的訓誡。
他的手從極近的距離擦着段元棋收了回去,然後伸向終于跑到車邊的宋憑,舒展地攤開,笑着說到:“辛苦你了。”
“沒事沒事,就那麽點路。”
宋憑将果汁遞給季枝宜,等後者握緊了,這才爬回車頂。
他親昵地挨着對方的肩膀,隔着季枝宜戳了戳段元棋,末了好奇地問:“你們剛剛在玩什麽,我大老遠就看見你們靠在一起了。”
“沒什麽……”
段元棋先前還一派泰然,篤定地認為宋憑不可能看見,這會兒倒是飛快地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他求助般睨了季枝宜一眼。
少頃,聽見對方替他答到:“我們在玩推手游戲。”
“怪不得,我剛剛看過來還以為你們親到了。”
宋憑沒有任何懷疑地接受了季枝宜特地為他編造的借口,将手收回來,又把杯子朝對方身邊推了推。
“哥哥快喝吧,這個是葡萄味的。”
他看着季枝宜跟在自己的要求之後舉起玻璃杯,唇瓣輕柔地貼上了沾着水漬的杯壁。
那些細小的水汽将對方的皮膚沾濕,裹上一層旖旎的潤澤,被濕紅舌尖掃過,僅留下剝離了頹靡的清冶色彩。
季枝宜小氣地轉過身去,只讓宋憑見過幻覺似的剎那,勾出一道籠着月光的背影,将全部的郁麗都送到了段元棋眼中。
他似笑非笑地朝後者攤開了掌心,重複着說到:“只是在玩推手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