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窗簾被放了下來,遮去玻璃上的水漬,模糊地映出幾道人影。
從開學起連軸轉了數個星期後,教授終于大發慈悲地在這周多給了季枝宜兩天假。
宋憑跟着段元棋從校車上跳下來。
學校在周五不用穿校服,兩人不約而同地套着寬松的衛衣,被雨滴迅速地砸出幾片深色的水漬。
“哥哥。”
宋憑乖巧地叫了季枝宜一聲。
後者溫柔地回應了,接着漫不經心地想到,段元棋似乎只會在一些特殊的時刻這樣稱呼自己。
他因而朝已經走向島臺的少年看了一眼,對方正握着他的水杯,仰起腦袋,将擱在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下去。
段元棋的喉結在季枝宜地注視中醒目地游移了一番,而後回到原位,帶動目光,遙遙地與後者交視。
事實上,兩人幾乎已經有一周沒見了,自從上回在車裏道別,或者說段元棋單方面地落荒而逃,兩人就再也沒有私下裏碰過面。
季枝宜從青蔥純真的妄念,變成靡麗放縱的绮夢,最後又在一個不算尋常的飓風制造的雨天裏,成為了真實的,代表着私密愛欲的微妙存在。
一無所知的宋憑仍舊甜津津地叫季枝宜‘哥哥’。
段元棋腹诽到,後者哪是什麽‘哥哥’,誰家的哥哥會滿臉無辜地将腦袋擡起來,用那樣天真的眼神去掩飾車內的空氣裏,與潮濕水汽交雜在一起的熱意。
季枝宜甚至探出舌尖在嘴角勾了小半圈。
段元棋記得太清楚了,即便是對方細微的一次眨眼,他也還是能夠準确地在腦海中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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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些明白父親在面對季枝宜時表現出的矛盾态度了。
後者就連刻意的取悅都不帶任何谄媚,反倒因為乖馴而顯得愈加清絕。
那雙眼睛濕漉漉地将目光聚起,些微蹙着眉,就連蠱惑都變得幹淨且純粹。
段元棋在季枝宜的面前成為一個沒有禮貌的壞小孩。
他弄髒了後者的臉,卻并沒有表達出半句歉意,一味地聽着心跳逐漸将車內稀薄的空氣擠壓殆盡,繼而即将窒息一般,慌亂地扳動門把,一股腦逃進了正途經勞德代爾堡的飓風裏。
“沒有檸檬水了,要喝可樂嗎?”
季枝宜将玻璃杯從段元棋的手裏拿了過去,在此期間,稍熱的體溫便通過掌側清晰地傳遞給後者。
段元棋從回憶中抽離,盯着對方倒握着将手指随弧形的杯壁曲起,而後上下搖了搖,讓杯子裏的最後一滴檸檬汁掉進了水槽的圓孔裏。
這樣簡單日常的動作在那天之後也變成了一道莫名的暗示,段元棋明知季枝宜只是想要将水杯倒幹淨,思緒卻不可避免地朝着一些晦澀的記憶飄了過去。
他聽見宋憑的腳步聲,然後就是對方清朗的嗓音。
宋憑隔着島臺站在了季枝宜的面前,瘦高的影子投落到後者那雙細白的手上,留下一片辨不明的暗影。
“我自己拿就好了,哥哥去挑電影吧。”
段元棋騙宋憑說季枝宜邀請他再看一遍上回沒能看清的電影,對方沒有任何懷疑地接受了,在這個前者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夜晚,臨時充當兩人之間的緩和劑。
“我和你一起去。”
段元棋沒有料到宋憑會這樣直白地将他胡編的借口說出來,不等季枝宜有所反應,他便先一步捉住了後者擱在桌沿上的手腕,略顯強勢地帶着對方走進了通往卧室的轉角。
“我和宋憑說你要請他看電影。”
季枝宜被困在門框與牆壁構築的夾角裏,段元棋的手挨着他的小臂越過去,搭在門把上,限制住了他想要開門退後的意圖。
勞德代爾堡的初秋依舊是夏日的潮熱,空調恒溫在華氏72度,季枝宜卻莫名認為窗外的熱氣已經穿透了磚牆與玻璃,同陰雨的沙沙聲一道從縫隙中擠了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了一口氣,略微抿起唇,綿長而謹慎地再将它呼出來。
木制的門框被指尖牢牢抵着,傳遞出相悖的抗拒,倒更像是季枝宜不自覺地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将自己推向段元棋。
他不知所措地讓左手往外挪了些,手背卻意外地撞進了對方的掌心,引誘一般遲遲沒有再将它收回去。
季枝宜擡眼去看段元棋的表情,少年已然開始轉向成熟的五官隐秘地刻畫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幽深,近似于隐忍,仿佛正對掐不滅的狂熱進行的掩飾。
後者根本不去觸碰季枝宜,克制地用一只手握緊住門把,另一只手則僵硬地垂在腿側,若有若無地察覺到對方正與自己相觸的溫度。
季枝宜尚未換下先前穿在外套裏的白襯衫。
但那兩顆系到了最上端的紐扣卻被解開了,露出左側鎖骨上方一小點奪目的紅痣,牽着段元棋的視線從眼前移至鼻尖,再由鼻尖掉向頸窩。
“為什麽要騙他?”季枝宜自然地握住了段元棋的手,湊上前,不明白似的,遲遲不肯将目光避開。
他原本應當只憂心段元棋的排斥會讓他錯失與段景卿再見的機會,可眼下,季枝宜倒又擔心起自己會失去面前這副與段景卿極度肖似的皮囊。
他刻意地去輕吻段元棋的臉頰,星星點點地散落在鼻梁、嘴角與耳畔,最後總結似的吻在唇間,蓋章烙印一般,短暫地截斷了對方的呼吸。
“小元,我可以只和你一起看電影的。”
季枝宜挨得太近,幾乎就要把自己送進段元棋的懷裏。
後者盯着那顆藏進陰影裏的紅色小痣,一時迷茫到就只會站在原地,無知無措地去接受那些根本不需他主動讨要的親吻。
季枝宜身上清甜的葡萄香氣細細密密纏了上來,段元棋下意識地嗅了嗅,似乎正是從領口飄出來的。
他于是低下頭,用腦袋抵住季枝宜的下颌,幹脆小狗一樣,朝着那道懸着紅痣的鎖骨重重咬了下去。
“季枝宜。”
少頃,段元棋的聲音沉悶地從衣領的遮掩下飄了出來。
“嗯?”
“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你?”
“嗯。”
季枝宜跟着回應點了點頭,一不小心就讓下巴撞在了段元棋的頭頂上。
大抵是這一下成為了某種用以遏止的提示,後者終于從那樣迷亂的氛圍裏抽身,重新挺直了脊背,些許将視線斜落,盯着季枝宜才剛吻過自己的唇瓣說到:“但我讨厭你。”
——讨厭你先親吻了段景卿。
——讨厭你為了能夠再次親吻段景卿,才将這些吻施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