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重複循環的畫面又一次出現了。

季枝宜穿着件幹淨的白色襯衣,踩過泳池邊被水波與夜色染得微亮的大理石,輕而慢地用腳尖點了點水面。

平靜的,不曾被風吹破的池水忽而泛起褶皺,一圈圈地繞着季枝宜漾開,搖搖晃晃撞上了被限制好的池壁。

饒是佛羅裏達,時至深秋,室外的溫度也還是會在夜裏降下不少。

季枝宜小心翼翼地嘗試了幾回,半晌才破開那一池的水,由足尖,到腳踝,再到小腿,慢慢地如同段元棋初見時那樣,坐到了庭院的池邊。

水波溢出一小片,順着磚石爬到季枝宜的腿側。

它們打濕了段元棋的襯衣,令其薄紗一樣蓋在了季枝宜的皮膚上。

針腳細密的布料下隐約透露出柔潤,由象牙白的衣擺作為修飾,更襯出細膩光豔的底色。

段元棋隔着玻璃看季枝宜,他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或許初見的那一面,季枝宜便已然給出了暗示。

那件落滿陽光的,朦胧在夏風中搖晃的,其實也同樣并非是對方的襯衣。

段元棋稍過了一會兒才推開門,他走到季枝宜的身邊,玩鬧似的用食指将對方的頭發勾起了一縷。

“那天你把頭發梳起來了。”

季枝宜為段景卿留長的頭發成為段元棋心中一道難以言明的标志。

他既讨厭對方蓄起長發的理由,又确實為了最初的一眼而怦然。

那些讨好與取悅成了他癡迷的初衷,幾乎望不見盡頭地讓他為此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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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季枝宜愣了一下才說出這句話,他好像記不清也不在意兩人的初見,段元棋這麽說,他便模糊地為其添上一些印象。

“嗯,在這裏用一條發帶系上了。”

段元棋随着話音将手換到對方的後頸,穿過發絲,用指腹順着脊骨向下移。

季枝宜的紐扣仍舊沒有扣好,段元棋的骨節抵住衣領,停頓少頃,壓着它們繼續滑落下去。

少年修長有力的手掌最終停在了背溝中央。

季枝宜茫然地仰着腦袋,露出被第二顆紐扣卡死的脖頸,将要窒息似的,張開了那對紅潤的唇瓣。

他朝着夜空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輕絮地鋪出兩片陰影,如同蝶翼,輕盈地在一瞬經停後又翩然飛離。

段元棋的手在這時躍入了後領,少年的掌心帶來更高的體溫,貼着背脊持續地下移,末了卡在腰窩上,到底停止了這場惡作劇。

“宋憑送你的發帶呢?”

“在房間裏。”

“不用嗎?”

“那是禮物。”

大抵是不太滿意這樣的回答,段元棋在之後稍重地往指腹停留的位置按了一下。

季枝宜本能地回避,很快又将目光挪回去,與段元棋交視在一起,用視線悠悠描他的眉眼。

“你和宋憑吵架了嗎?小元。”

季枝宜的話音輕飄飄從微啓的唇縫間漫出來,段元棋俯身湊近了,他便擡手,順勢去攬對方的脖頸。

“沒有。”

莫比烏斯環順着動作從段元棋的衣領中垂落,白金素鏈在夜裏雨絲一樣搖晃,恍然倒仿佛為季枝宜琥珀色的眼仁描上了兩道停駐的流星。

“那天送你去做義工,他好像不在。”

“嗯,他說他最近換個時間去。”

不知從哪天起,宋憑便淡出了季枝宜的生活。

對方不出現在周末的棒球場,只在前一天的表格上留下一個墨跡早已幹透的簽名。

幾人原本約好了在冬天到來之前再玩一次尾波沖浪,可是宋憑突然推脫了,提早數天便含糊地說自己還有essay沒寫完。

段元棋知道那是個借口,對方大抵已經猜到了,季枝宜在不同的人身上會有不一樣的溫柔與縱容。

“我出現的時機不對。”

季枝宜接上一句看似無端的話,更認真地凝視段元棋。

“我知道這樣說有些做作了,”他預先提醒,“但是我沒有朋友,所以總會希望你們永遠都像那天在棒球場一樣開心。”

絨線蝴蝶的禮盒就放在客廳的壁爐上,季枝宜稍稍将視線偏移開,湖綠色的包裝盒就倒逆着出現在了視野裏。

他越過屋檐下的陰影,追着屋內燭火彌散出的幽弱光亮,看見一旁的綢帶正跟随火光在鏡子裏輕晃。

季枝宜不好說自己此刻的心情,那影子像是将他的思緒都搖亂了,在冠冕堂皇的自白之後留下一片凄清。

他既想念段景卿,又舍不得丢開段元棋,現在就連宋憑也叫他困擾,時不時地想着,自己會不會為更年輕的孩子們帶去了不該有的錯誤。

——錯誤的情感,年輕的軀殼,放任與憂心。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季枝宜反應過來,自己的此刻的想法正與曾經的段景卿相應時轟然墜地。

他木讷地收回視線,空洞而不聚焦地望向段元棋。

攬在後者脖頸上的雙手似乎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掙紮着在對方頸側勾了勾,頃刻便随着幾道即将消散的抓痕一起從段元棋身上離開了。

池水蕩悠悠地漫過石階,影影綽綽映出暴雨前的夜空,望不見星星,也等不到月亮從濃雲後逃出來。

季枝宜的心跟随水波輕撫磚石的聲響一次次低沉,最後墜入池底,惶惶問到:“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段元棋的莫比烏斯環仍舊懸在眉心,季枝宜又把下巴擡高了些,纖細的腰肢彎出優美妖冶的曲線,毫無征兆地一口銜住了那枚吊墜。

他抿着嘴唇,吊墜的邊緣便在唇瓣上印出弧度飽滿的凹陷,迫使段元棋跟着向前傾,最後一腳踩空,就像第一夜那樣,扯着季枝宜的衣袖一起跌進了泳池。

清雅優柔的人類青年在這一瞬仿佛化作了海妖,在凄寂的秋夜裏變成水中一道美麗的虛影。

段元棋聽不懂季枝宜在說些什麽,唯一能夠辨明的就只有隔着池水出現在眼前的面孔。

兩人之間的介質将呼吸、心跳、聲音全部隔離,卻又不像風或空氣那樣捉摸不定。

段元棋本能地将手伸了過去,劃破水牆,在途經處留下一連串來不及消失的氣泡。

那雙手在短暫落空後重新攥住季枝宜,攬緊從襯衣下透出的腰線,溫柔而珍重地将他帶回了的眼前。

季枝宜的心開始跟着身體失衡,它懸浮在一個奇怪的氣泡裏,少年一靠近,它便搖搖晃晃地像是要戳破氣泡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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