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連接庭院的門邊留着條小縫,室內暖調的光線漫出來,在門廊下與夜色交彙,随雨水往下淌,緩緩滲入了花園的灌木叢。

那燈光将夜幕中的棕榈樹照亮半邊,指引似的立在別墅旁,像一道桅杆,無聲地标明方向。

游艇裏太悶,段元棋帶着季枝宜出逃,推說要去将派對的主角找回來。

他們沒有打傘,将手掌在腦袋上一擋,匆忙便踏上棧橋,嬉笑跑進了庭院深處。

大雨将宋憑與秦思意留下的腳印抹去了,換段元棋同季枝宜再踩進一樣的水窪。

兩人躍上臺階,終于來到屋檐下,朦胧的燈火落了滿身,沾在未幹透的水漬上,恍惚倒像是披着零散的星星。

“宋憑和你說了什麽?”

段元棋伸手捧住了季枝宜的側臉,随着提問輕柔地拭去後者臉上的雨珠。

季枝宜将腦袋更往段元棋的掌心靠了些,而後答到:“什麽都沒有說。”

兩人心有靈犀地在與對方交視中沉默了一霎,很快便同時朝那道窄小的光隙間探了進去。

宋憑帶着青年穿過前廳,從女傭手裏接過對方的外套,繼而仿佛刻意讓事情變得繁複一般,經由自己遞進了對方手裏。

“我覺得他不會和你說了。”段元棋篤定地在季枝宜耳畔陳述到。

“那個人是誰呢……”

與清貴的氣質不相符,青年的大衣只是一件在普通商超裏随處可見的廉價商品。

他将這樣一件外套也披得如同晨禮服一般挺括,步态優雅地從正門離開,讓人不由得好奇對方的人生在此前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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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枝宜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來,他對青年有一種模糊的熟悉,似乎一早就在何處見過,而并非是數天前在白沙灘那一面。

對方莫名讓他回想起曾經段景卿為他講過的睡前故事,不知為何,無端便将遠處的身影套用到了那個用語言和想象構築出的世界。

季枝宜荒謬地想到,也許段景卿一字一句,用盡修飾描述過的少年,就該與這位重新步入雨中的陌生人一樣。

“季枝宜。”

察覺到了對方的出神,段元棋小聲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

季枝宜一愣,倏地收起注意,将目光放回了段元棋身上。

“你分心。”

段元棋悄着嗓子向對方抱怨。

話音還未落下,他便忽地将季枝宜攬了回去,過分黏人地啄吻起對方的臉頰。

宋憑跟着青年走出門,影子卻仍拖長了延伸進中廳。

季枝宜惶惶然怕極了被對方發現,羞惱地在段元棋身前推了兩下,用訓誡似的語氣說到:“別鬧,今天是宋憑生日。”

“所以呢?”段元棋刻意地回問,倒是暫時停下了先前的吻。

他松弛而坦然地看着季枝宜輕笑,眉眼稍稍彎起來,有種帶着少年氣的精巧的得意。

“會被發現的。”

“那你就不管我了?”

對方強詞奪理,季枝宜接不上話,盯着段元棋看了半天,到底也只綿綿将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小元,不要鬧了。”

他避開段元棋被燈影襯得過分撩人神情,羞赧地将視線眺遠,聚焦在壁爐前的矮幾上。

由絨線織成的蝴蝶被取出來擺在了禮盒旁,綢帶淩亂地垂向地毯,多匆忙似的堆疊在一起。

若是始終将它放置在這裏,或許都不需要多少年月,那些白色的蝴蝶便會泛黃發黴,與用以固定絨線的漿液剝離。

不過季枝宜此刻倒沒有為自己的禮物感到可惜,畢竟這便是他送上這臺工藝品的初衷。

他将視線在蝶須上停留了數秒,接着釋然地想到,至少他不必再為了無法回應宋憑那樣青蔥的悸動而感到愧疚了。

“我們回家吧。”季枝宜向段元棋說到。

“現在嗎?”

“嗯,”他點點頭,“把剛才沒有還給你的吻補上。”

他說着玩鬧一般牽起了段元棋的手,将将停在自己唇邊,惡劣地吮住了對方的指尖。

“季枝宜。”

“嗯?”

“你故意的。”

大衣厚重的衣擺掩去了段元棋倏然而起的不得體,季枝宜将這樣的把戲玩得太熟練,以至于讓他先前的那些吻被襯得稚嫩無比。

此刻該被規訓的哪裏還是段元棋,分明季枝宜才是這場惡作劇的真正主導。

“那你到底要不要回家?”

“……要。”

段元棋束手無策,只好帶着季枝宜從庭院後繞開。

少年的挺拔的軀殼裏裝着一顆跳動過速的心,怦怦撞出轟鳴,經由兩人交握的手,直白且蓬勃地傳遞給了季枝宜。

——

“But if the while I think one thee, dear friend, all losses are restor’d and sorrows end。”(注1)

窗簾将房間外的光線無一錯漏地遮蔽,季枝宜卻在這樣的黑夜裏夢見了段景卿為自己念一本詩集。

那時尚是勞德代爾堡的盛夏,光與蟲鳴從敞開的玻璃門外飄進來,帶動一旁的紗簾,一陣陣地籠出風的形狀。

季枝宜将有些舊了的詩集從段景卿的手裏奪過來。

他翻到扉頁,上面寫着的卻不是對方的名字,而是一行三個字的拼音。

“這本書不是先生的嗎?”

季枝宜沒有認真去拼讀,只是随意地瞧了一眼,見拼不出段景卿的姓名,旋即将它放回到對方手中。

“是很久以前一個同學借給我的。”

說到‘同學’兩個字時,段景卿不動聲色地将目光從扉頁上掃了過去。

他稍後又将視線重新停在季枝宜的眼前,溫柔地繼續道:“他在古典文學課上念了一首詩。”

“是先生剛才念的那首嗎?”

季枝宜好奇地靠過去,寵物一樣趴到了段景卿膝上。

他如往常随意地用指尖去勾開封面,一個不小心,差點就弄皺了壓在之後的,已然泛黃的書頁。

段景卿少見地将詩集收走了,放到季枝宜夠不到的位置,這才回答說:“不是,他念了第147篇。”

季枝宜為對方這般反常的舉動短暫地詫異了半秒,可很快,一種被溺愛的不滿足感便充盈了腦海。

他沒有去問第147首詩吟詠了些什麽,也沒有考慮為何段景卿會将數年前的舊事記得這樣清楚。

季枝宜抱怨了一聲‘小氣’,利落地從對方膝上離開了,又在沙發旁癟了癟嘴,确定段景卿接收到自己的憤懑之後,兀自回到了房間。

“枝枝。”

事實上,季枝宜有些心慌。

這次的段景卿并不像以往一樣用上無可奈何的語調。

對方将‘枝枝’兩個字說得好像诘責,甚至一度讓他覺得也可能是恫吓。

季枝宜不敢回頭,匆匆關上房門,受驚的貓咪般,迅速将自己藏進了被窩裏。

他數着時間,段景卿沒有在十分鐘內找他道歉,而是就這樣留下不确定的寂靜,直至晚餐的鐘聲響起,由女傭叩響了始終緊閉的房門。

随着門把被轉動,夢中的光亮映入現實,驟然将季枝宜喚醒了。

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郵件提示,他困倦地解除鎖屏,畫面便立刻切換到了郵箱中。

那是一封恭謹且禮貌的信件,字句妥帖地告知季枝宜,品牌方已經寄出了裁改過後的樣衣。

——是那件他将會帶去紐約的,為了見段景卿而定制的西裝的樣衣。

“小元,小元。”

他倉惶叫醒了尚在睡夢中的段元棋。

“十四行詩的第147篇是什麽?”

“什麽?”

後者沒能立刻清醒,睡眼惺忪地多問了一聲。

季枝宜就在這短短幾秒內慌亂無措地攥緊了段元棋的手臂,迫使對方褪去倦意,認真而迅速地提取出了話語中的信息。

“我的愛是一種熱病。”(注2)

随着時間的臨近,段景卿終于從執念成為了季枝宜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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